不可單純的看待毛澤東的書法

如果我們細心觀察和透視,在中國文化史上,大凡是書法大家者幾乎無一不是著名詩人,當然,著名詩人未必是書法家,而能成為書法大家者,則必定是詩人。由此可見,詩書之間的關(guān)系何等親近、微妙和重要。毛澤東在詩詞內(nèi)容和書法創(chuàng)作上的巧妙結(jié)合堪稱相得益彰,獨標風采,氣象萬千,卓然自成氣格。
作為一國之尊,毛澤東詩詞書法的藝術(shù)成就、美學價值和歷史地位常常被其政治上的獨尊地位所掩蓋或遮蔽。因為在世人的心目中,毛澤東首先是政治家、思想家、軍事家,是偉大領(lǐng)袖和導(dǎo)師,人們往往傾心于毛澤東在治理國家的功績或過錯,而忽略了他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所閃爍的文學藝術(shù)天賦和光芒,乃是他作為一個詩人和書法家所鑄造的精神氣質(zhì)和藝術(shù)獨創(chuàng)性。
傳統(tǒng)詩詞作為中國文學瑰寶和民族精神的載體,在中國歷史、文化和生活中一直備受青睞,地位顯赫,甚至被推崇為“詩者天地之心,君德之祖,百福之宗,萬物之戶”。古代文官宦仕沒有不會賦詩吟對的。其源蓋于詩既可陶冶性靈、感染心性、獲得美感,又能溝通民情、開闊思路,有益于治道。毛澤東雖為一國之君,卻工詩善吟,在戎馬倥傯的生涯中,如曹孟德具雄才大略,登高必賦?!皵?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毛澤東,博覽群書,通曉古今中外文化,雖不以吟詩作書為生,亦非職業(yè)詩人和書家,但其學問功夫可謂博大精深,且興趣涉獵廣泛,對于中國歷史和文化堪稱了如指掌,所以他“氣盛言宜”,書精文雄。如果說曹操的詩風以通脫豪健為詩之神,以沉雄開闊為詩之態(tài),那么毛澤東的詩詞則充滿狂氣、浩氣、霸氣和英雄氣,其豪放剛烈、石破天驚的氣度和精神,較之揮鞭的魏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中國書法,乃是華夏民族獨有的藝術(shù)形式,被尊為國粹,它伴隨和孕育著中華歷史長河的拂拂靈氣奔騰而來,并享譽世界。作為一種個體藝術(shù)生產(chǎn),書法不僅反映了一個人的學識修養(yǎng)、審美情趣和內(nèi)在氣質(zhì),而且蘊含著一個民族的人文精神和倫理風尚。毛澤東的書法藝術(shù)以其超常無比、奇崛多姿的風貌閃爍耀眼于中國書壇,這與其氣勢奪人的結(jié)體線條、領(lǐng)異標新的獨特風格、智慧卓犖的深厚學養(yǎng)、激揚文字的精神氣質(zhì)是決然分不開的。關(guān)于毛澤東詩詞書法的評論,學界已掀起不少的浪花,有關(guān)評論和著述伴隨“毛澤東熱”曾風靡一時,屢見不鮮。固然毛澤東是一個特殊人物,唯其特殊,所以仍有一些問題使得我們有必要作進一步的探討和研究。譬如,我們到底應(yīng)以仰視的姿態(tài)去評價“高高在上”的偉人毛澤東筆下的詩詞書法,還是應(yīng)以平視的姿態(tài)去評論作為文化人或文學藝術(shù)家的毛澤東的詩詞書法?又如,我們應(yīng)怎樣看待毛澤東的文藝觀或詩學觀與創(chuàng)作實踐之間的內(nèi)外在關(guān)系?如果我們先入為主,把毛澤東供奉于歷史的神壇,我們對他的詩詞書法盡是溢美之辭,自然有悖于正常的理論批評和學術(shù)規(guī)范,甚至有給人以歌功頌德之嫌,也是一種欠科學不嚴肅的學術(shù)態(tài)度;如果我們平心靜氣,把毛澤東的詩書藝術(shù)創(chuàng)作與實踐放置于特定的歷史語境和時代背景下,站在詩學和書學理論的視角去觀照他在現(xiàn)代詩壇和書壇的成就、價值和地位,無疑地獲得的準確度、可信度和合理性將會是比較客觀和公允的。對于毛澤東的詩詞書法,毋庸諱言,可能因為個人的興趣和愛好以及生長的年代等因素使然,本人在心目中的確有所偏愛,但這種偏愛是建立在毛澤東為我們展示和書寫的詩章詞采和筆墨情韻所帶來的審美愉悅和精神享受等基礎(chǔ)上。因此,要洞明、欣賞和評價毛澤東詩詞書法中所敞開的精神世界和凝聚的內(nèi)在氣質(zhì),是一個不可言喻的復(fù)雜問題,也是一個值得好好探討和思考的重要話題。
本文無意去評說毛澤東詩詞書法如何偉大杰出,如何不同凡響,也深知自己對毛澤東文藝思想的論述力不勝任,只想對毛澤東詩詞書法中之精神氣質(zhì)闡發(fā)一孔之見,自知搔癢不著,貽笑方家,在所難免。
古人云:情至之語,氣在其中。說的是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創(chuàng)作主體的思想情感與氣質(zhì)稟性是緊密相依的。縱觀中西文化,如果說西方文化傾向于知性的表現(xiàn),那么中國文化則注重于感性的表達,正如我們說哲學家較詩人更知性些。在中國詩人中,知性詩人鳳毛麟角,即使有也難獲激賞。中國人的審美習慣以感性見長。如對李白、李商隱、李后主的詩之所以津津樂道,乃是那些充滿感性的詩句。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類的。對知性的欣賞則大多納入到理趣之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么,毛澤東的詩詞到底是感性的還是知性的呢?似乎難有把握給予歸屬,也非兩者的交合統(tǒng)一。依我淺見,毛澤東詩詞彌漫的是一種充盈之“氣性”。其書法亦然。詩詞書法有了“氣性”,其波折流動,自有高低抑揚、縱橫開闔之妙,也有意態(tài)萬千、回腸蕩氣之勢?!皻庑浴睂τ趧?chuàng)作主體之精神體現(xiàn),一旦貫穿于作品之中,即可彰顯詩書的內(nèi)在特質(zhì)。“氣”之論本是中國古代哲學中的重要學說,早在先秦哲學和漢代哲學中就具有十分突出的地位。老子、《管子》四篇、孟子、莊子、荀子、《淮南子》等皆有很多有關(guān)“氣”的論述,漢代王充提出元氣自然論,云:“萬物之生,皆稟元氣?!蔽簳x南北朝時,謝赫著名的“氣韻生動”論就在此基礎(chǔ)上生發(fā)而來的。自此,“氣”成為中國文化學說的一個基本范疇,其內(nèi)涵也漸漸得以擴展和豐富。清代松年在畫論中有此見解:
天地以氣造物無心而成形體,人之作畫亦如天地以氣造物,人則由學力而來,非到純粹以精,不能如造物之無心而成形體也?!瓕幱兄蓺?,勿涉市氣,寧有霸氣,勿涉野氣?!儆^古今畫家,骨格氣勢,理路精神,皆在筆端而出……
此段語錄雖是論畫,但用于詩詞書法,不亦挺適合嗎?由此可見,“氣”并非虛無縹緲無從把握的玄奧之物,高境界的“氣性”乃是人的思想、才情、技藝的集中體現(xiàn)。毛澤東不僅在書法中通過點線、章法、結(jié)體的生動組合,形成了氣勢磅礴的筆墨意趣和書法個性,而且在詩詞中將情、辭、氣奇妙地結(jié)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一種有別于古今的情趣和“氣性”。他的《沁園春·)》,開篇奇崛,氣貫全詩?!岸嗌偈?,從來急;天地轉(zhuǎn),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仿佛是一氣呵成,信手拈來。有時呼啦啦一首,有時則律動一二,全憑“氣性”所至,仿如行云流水又豪邁放達。但“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雖有“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的從容氣概,卻是極難想象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同樣豪情萬丈,氣勢也不同凡響,卻難在具體現(xiàn)實之境中找到可靠的著落點。也許,我們只能說那是詩人心象的折射,只能理解為詩人的一種抱負與氣概、一種蓄意的精神境界,這種把個人情感與氣性合二為一的力量,其實也成為詩人自身所依附的時代政治或文化發(fā)展的象征。毛澤東詩詞中所煥發(fā)的這種獨特屬性,也非其莫屬。
氣性在某種意義上可說是毛澤東詩詞中行走的一種內(nèi)在的脈絡(luò)和軌跡,也體現(xiàn)出一種內(nèi)在的情感力量。毛澤東的書法同樣氣性充盈,一片神行。如他在解放前手書的《沁園春·)》,用筆的矯健,鋒芒的銳利,氣體的伸張,有著一種不可遏制的逼人氣勢。又如《清平樂·六盤山》橫幅,剛中帶柔,氣魄奪人,字體有大有小,疏密有致,參差錯落,變幻多端,生動活潑。如此魄力乃是“氣性”使然,實非一般人所能達到。書法最重者是氣,是神。氣不在行外,而在行中;神不在字內(nèi),而在字外。故神為全神,氣為中氣,有神則無論字體大小,皆有磅礴充裕之氣,有氣則無論行字欹斜,皆有一氣貫注之神,故神氣必須兼而有之,方為盡善。試看毛的書法,行草兼具,或大或小,忽左忽右,有爭有讓,無不精神充足,氣勢充沛,這種獨特之處,是不易學到的(參見商衍鏖談毛澤東書法藝術(shù))。尤其從毛澤東的詩詞手稿更可窺其一斑。其字體之伸縱收蓄,行筆之輕重疾徐,往往與詩詞本身的抑揚頓挫之情韻,巧妙交融而渾然一體。但由于毛澤東的地位特殊和創(chuàng)作心態(tài)又非常人所能比擬,作為開辟新中國紅色江山的歷史巨人,他有翻云覆雨之力,是一位“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的人中奇杰,加之他的詩人本色和書家氣質(zhì),以及來自于他生長的時代的強烈沖擊、來自于湖湘文化的長期熏陶、來自于他對中國文化藝術(shù)的深刻理解,其詩詞書法中所蓄蘊的能量和氣性,也給人帶來一種與現(xiàn)實中國和個人內(nèi)心世界相互存在關(guān)系的人文隱喻,故之,他的氣性,簡直可以當作一個思想文本來加以解讀。
首先,以他的稟賦觀察,其詩詞書法的“氣性”有一種狂傲之氣。這從老毛垂青和賞識大詩人李白的詩詞中便可看出。譬如他對李白的《將進酒》以及表現(xiàn)出來的狂放不羈、氣勢非凡說過一些贊美的話,毛在閱讀這首詩時,在標題后連畫三個小圈,并在天頭上批注“好詩”兩字。此外,他對李白的其他詩作也極其喜愛,如“我本楚狂人,風歌笑孔丘”,“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等名句,劃下一道道著重線。大凡是李白的詩作,他總是再三吟誦,不忍釋手。在毛澤東的眼中,李白的詩詞“文采奇異,氣勢磅礴,有脫俗之氣”(見毛岸青、邵華:《回憶爸爸勤奮讀書和練習書法》)。而在其詩中如《沁園春·)》中對秦王漢武、唐宗宋祖和成吉思汗的評價,則流露出一種居高臨下、雄視千古的霸氣狀,“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又如他通過贊美廬山仙人洞邊傲然挺拔的蒼勁青松,來借喻自己從容不迫、超凡脫俗的狂傲性格的“亂云飛渡仍從容”;再如他筆下的“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這種嚶嚶鳴聲,盡管抒發(fā)了對宇宙萬物的無限感慨,同樣充滿著青春時代的狂勁;而他早年的詩作《詠蛙》:“春來我不先開口,那個蟲兒敢作聲?!备前烈曂?,狂氣十足,令人驚心動魄,這與毛澤東曾寫下的豪言壯詞“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的斗爭哲學如出一轍。如果說毛澤東詩詞中所表現(xiàn)的那種氣蓋昆侖、扭轉(zhuǎn)乾坤的狂傲氣性,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空前壯舉,那么體現(xiàn)在其書法上也是空前的。在《送瘟神》中最后一個“燒”字,放筆大書,真是興至神定,揮灑自如,狂傲之氣凌厲可見。當然,毛澤東這種氣性也可理解為一種浩氣、霸氣或者說英雄氣概。由于在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世界,正如我們從武俠小說中去尋求一種笑傲江湖的氣概,只是劍客或俠士都帶有一抹逍遙而悲壯的味道,我們也可從風靡一時的《英雄》電影中去尋找這種氣概。因為氣之連貫,一脈相通。作為生長在特定的歷史時代的特殊人物,必然留下這個歷史時代在他身上打下的鮮明烙印,毛澤東也不例外。
其次,以他的個性考察,毛的詩詞書法中蘊潛著一種叛逆精神。毛澤東天性中對令人窒息的封建道德和教育方法,從厭惡到不滿,逐漸滋長起強烈的反叛意識和斗爭意識。他所賞識的唐代“三李”中,尤其獨重李賀的叛逆精神,包括非常喜愛李賀的濃重的浪漫主義風格和獨樹一幟的天才詩風。在一九五八年一月十六日南寧會議講話中,他說:“光搞現(xiàn)實主義一面也不好,杜甫、白居易哭哭啼啼我不愿看,李白、李賀、李商隱,搞點幻想?!崩钯R是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的代表詩人,而浪漫主義的注重想象、大膽創(chuàng)新恰是毛澤東的重要性格內(nèi)容之一。他的詩詞同樣頗受李賀詩的影響,在其詞句中隱約顯現(xiàn)李賀的影子。他所作的《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詞中的“一唱雄雞天下白”及《念奴嬌·井岡山》中“一聲雞唱,萬怪煙消云落”,即是化用李賀《致酒行》中“雄雞一聲天下白”而成。一九四九年寫的《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一詩中,“天若有情天亦老”更是一字不差地引用了李賀的詩句,但毛澤東在詩詞中賦予了新的含義。善于從大處著眼兼有詩人氣質(zhì)和哲人風度的毛澤東,對李賀的《夢天》一詩也非常喜歡,此詩有晉人游仙詩之風。“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評家黃陶庵據(jù)此認為李賀是“鬼才”,方有此等“仙語”,毛澤東閱后深表贊許和認同。他在《七律二首·送瘟神》中的“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等詩句以及《蝶戀花·答李淑一》一詞顯然受到李賀《夢天》的影響。
當然,毛澤東喜愛讀李賀的詩,不僅是因為李賀的詩好,尚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欣賞李賀不滿封建統(tǒng)治,不迷信封建帝王的叛逆意識。李賀在《金銅仙人辭漢歌》中寫道:“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天跡”;在《苦晝短》中寫道:“劉徹藏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詩中直稱漢武帝為“劉郎、劉徹”,直呼秦始皇為“嬴政”。對此,毛澤東說,中國儒家對孔子就是迷信,不敢稱孔丘,李賀就不是這樣,對漢武帝直稱其名。
正是因為有著強烈的反叛個性,驅(qū)使毛澤東在青少年時代就逐漸形成了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他從不因循世代沿襲的陳規(guī)陋習,堅持獨立思考。他在長沙求學前夕抄了一首詩送給他的表兄:“孩兒立志出鄉(xiāng)關(guān),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表達了自己志在四方的襟抱和決心,這種思想無不表現(xiàn)和滲透在他以后的詩詞和書法藝術(shù)之中。之后,他從一個自在的舊制度的叛逆者轉(zhuǎn)變?yōu)樽詾榈?a target="_blank">愛國主義者,不斷學習新知識,接受新思想。無論是吟詩作賦,揮灑筆墨,皆力求尋找一種最佳的表達方式,去宣泄抒發(fā)胸中的浩然之氣、憤懣之氣,從而形成天性的反叛意識與執(zhí)著的憂國濟世精神相互融合起來的人文情懷。
再者,我們在閱讀和欣賞毛澤東的書法時,是離不開其詩詞的,反之亦然。他的詩詞與他的書法可謂交相輝映,珠聯(lián)璧合;他的詩情與書意則是緊密相連的,既給人以悅目賞心、出神入化的撼動力,也給人以浪漫、幻想、飄忽、高蹈的沖擊力。從毛澤東的詩詞和書法中,不僅可以讀出浪漫主義的身影,也可以看出共產(chǎn)主義“烏托邦”式的虛幻鏡像,這些都浸透在其詩詞書法中的每一個意象、每一個夸張、每一句詩眼乃至每一縷點畫之中,這也可視作理解毛澤東詩詞書法藝術(shù)中的形象、意境和氣性的基礎(chǔ)。盡管他的詩書相互交映,也在某種程度上真實地展示了一段悲壯浩茫的所謂革命歷史畫面,但與其這樣形容,不如說這是毛澤東個人的經(jīng)歷寫照,是他內(nèi)心世界的真實體現(xiàn),這些在他筆下既有可觀性又有可感性,同時含納著生命的某種律動。也許,我們的心靈無法完全抵達并從中獲得真正的觸動或感應(yīng),卻可感覺到莫名的亢奮和震撼是如此的怦然作響。
《華嚴經(jīng)》中有:“了知境界,如夢如幻?!币庵溉松_到徹透之悟的程度,人生其實無非就是夢幻泡影。佛學所謂的“境界”,指的是階級、階梯、程度、范圍等。中國歷代文論中常用的境界,其含義指一種特殊的人生境遇和藝術(shù)意境。清代王國維的“境界”說,同樣指人生境界、學問境界,也指藝術(shù)境界。如是觀之,毛澤東詩詞書法中的境界更像是如夢如幻,即夢幻的境界。他筆下的豪放之情,大多浪漫色彩濃烈,如凌云駕霧,虛幻飄忽,多屬云端中語,固然氣勢騰挪跌宕,儀態(tài)搖曳多姿,精神貫注風發(fā),但與讀者有相隔之感,難免給讀者的欣賞帶來一定的障礙。如“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遣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不須放屁,試著天地翻覆”、“太平世界,環(huán)球同此涼熱”、“裝點此關(guān)山,今朝更好看”、“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等等詩句,的確精彩無比,舒展高遠,卻與現(xiàn)實本身相去甚遠,讀后常給人留下不知所措之憾,甚或令人不可思議。
毛澤東的書法藝術(shù)就整體風格而言應(yīng)屬豪放派,在不同時期又風貌迥異、各有千秋。如他寫的《沁園春·)》《送瘟神》《清平樂·六盤山》《魯迅詩一首》等,在共同風格基礎(chǔ)上,又各顯神采?;蚬P勢乘斜,有劍拔弩張之勢;或豪縱潑辣,有淋漓痛快之感;或雄奇勁利,有遒健雄強之美;或流麗酣暢,有飽滿奔放之情……然而,因其用筆狂放,拓落不羈,縱橫馳驟,神奇變幻,給人以如夢如幻之感,使人仿佛進入一種虛無縹緲、翻騰幻化的境地。
寫詩作書之難,難在境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有境界,本也;氣質(zhì)、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闭勗姇撛姇彩橇钊祟^疼的難題,同樣難在境界,這應(yīng)是學問境界,而談?wù)撁珴蓶|詩詞書法藝術(shù)之難便可想可知。我們說毛澤東詩詞書法的藝術(shù)境界如夢如幻,是與其氣度、個性、學養(yǎng)、風格、神韻、格調(diào)等分不開的,沒有感情與靈魂融為一體的東西永遠只能是書寫字體而已。
文章來源: 《名作欣賞》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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