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吆喝聲——歲月劃痕之十四
胡同里的吆喝聲
——歲月劃痕之十四
我愛聽侯寶林、郭全寶的相聲《改行》,因為里邊學吆喝學得太像了。
現(xiàn)在賣東西的也吆喝,可像相聲里那么吆喝的幾乎是沒有了。不少的店鋪、攤點都有喇叭播放提前錄好的吆喝,不僅內容一定是忽悠,而且聲音也是聲嘶力竭,難聽的要命。不知別人如何,反正我一聽就反感,就是原先想買,讓它一刺激也不買了。
為什么以前那樣的吆喝聲消失了?我覺得主要是因為一些行當隨著時代發(fā)展,已退出了歷史舞臺。另外就是經(jīng)營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不再走街串巷,也就不需要那么吆喝了。
我小時候住的是胡同,聽到的吆喝聲就不少,雖沒有侯寶林唱的那么好,但許多吆喝也是聲徹胡同,韻味十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比如磨刀的,那一聲“磨剪子來搶菜刀!”就比如《紅燈記》里的還要純正好聽。我就很奇怪,胡同里來的磨刀的并不是一個人,怎么吆喝聲都一樣呢?是有培訓班培訓嗎?
有的磨刀師傅,除了吆喝,還吹喇叭——一種銅號,也有固定的曲調,一聽就知道是磨刀的來了。
磨刀的家什比較簡單,最早看到的就是肩扛一條長板凳,后來自行車普及,就不再肩扛,在而改為車帶了。板凳上有手搖砂輪,有固定菜刀或磨刀石的卡具。他們在板凳上一騎就可以磨刀。
看磨刀師傅磨刀,感覺在“磨”上與普通人也沒有多大區(qū)別,有區(qū)別的是多出了砂輪打磨和“搶”的工序。由于一般家庭不具備此類工具,他們的磨刀就顯得更為到位了。
增加這兩道工序,主要是為了給菜刀的刃口兩側去薄。因為如果只磨刃口不去薄,刃口就會越來越鈍。那時的刀剪主體是鐵的,只有刀刃是鋼的(包鋼、夾鋼或貼鋼),正所謂“好鋼用在刀刃上”。這樣既可降低成本,又能保持刀剪的鋒利和柔韌。
所謂“搶刀”就是用那個合金的“搶子”刮削刃口兩側的鐵。我看磨刀師傅磨刀,覺得最有技術含量的就是就一點了。
這類聽起來像有曲調的吆喝還有不少。比如鋦盆兒的,他的吆喝是“鋦碗?!|缸嘍!”那個“?!弊治矣X著應該是“盆”,可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缓啊芭琛狈且啊班!?。鋦盆兒的師傅不扛板凳,而是挑擔子,擔子上掛著小銅鑼,一走叮當響,很是吸引人。我一直想看他們怎么干活,可沒有機會。后來我吃飯時亂跑把飯碗摔了個大璺,母親叫鋦盆兒的鋦,我才開了眼界。
鋦盆兒師傅的擔子,有一頭是小柜子,柜子那一溜兒小抽屜里裝著大小不一的鋦子,他就用這些鋦子把碗上的璺扒住。鋦子的細腿要釘進碗里,但不能直接釘,要預先打個眼,據(jù)說打眼的那個鉆頭上面焊著金剛鉆,要不怎么會有句老話“沒有金鋼鉆兒,別攬瓷器活兒”呢?我親眼看著鋦匠在我的那個碗上用金鋼鉆打眼,再用一把很小的榔頭把鋦子釘進去,之后帶著一排鋦子的碗就又結結實實了。
還有修傘的,吆喝起來是:“修理——雨旱——傘!”前四個字悠長,而“傘”字短促、結實。那時候還沒有鐵骨架的尼龍傘,都是油紙傘,就是《白蛇傳》中許仙撐的那種傘。它的骨架是細竹條,傘面是棉紙刷桐油。修理時也圍繞這兩部分進行,開合不好了修骨架,一般是拆下壞的竹條換上新的。傘面損壞了則是用桐油粘一塊棉紙,再刷上桐油。
我們家也讓他們修過傘,打了補丁之后開合就有些不自如了,也不美觀。后來補過地方又裂開一道長縫,就沒有再修。我看著上面的竹條好玩兒,就拆下來耍,拿著它又蹦又跳,東劈西刺,結果不小心刺到了妹妹,被母親訓斥一通。
洋鐵匠的吆喝聲,也有固定的曲調,喊的是:“修理爐子——換壺底!”他們修理的主要是薄鐵板、馬口鐵、薄鋁板加工的產(chǎn)品,如鐵皮爐子、煙囪、鐵皮盆、鐵皮壺、鋼種(鋁)鍋、鋼種壺。有的洋鐵匠也補鑄鐵的東西,比如鑄鐵鍋。
那個時代不管什么玩意兒,壞了能修,人們都不會直接扔掉。鐵鍋、鐵壺漏了要換底,昂貴的鋁鍋、鋁壺漏了就更得換了,所以洋鐵匠們的生意特別好。
由于,他們修理的“白鐵壺”以前叫“洋鐵壺”,也有人叫他們“焊洋鐵壺的”,又由于焊的時候要點小爐子,人們又叫他們“小爐匠”。他們最著名的代表是《智取威虎山》里的欒平。
印象中,我們家的鍋和壺都換過底,尤其是燒水壺要換多次,換一次就矮一點兒,直到母親覺得再換就裝不了多少水了,才舍得扔掉。
現(xiàn)在,這些行當?shù)膸煾刀己茈y見到了。社會需求越來越少,已沒人愿意做他們的傳人,他們的技藝就只能保留在文獻中了。
除了修補匠人,到胡同里來吆喝的還有小商小販。
印象中,來我們胡同賣豆沙的總是一個人,可能是為了強調他的豆沙經(jīng)過了過濾,更為細膩,他稱自己的豆沙為“澄沙”,他吆喝起來是這樣的:“澄沙——的約澄沙!”。母親曾用他的澄沙包過豆沙包,我覺得口感很好,與月餅里的豆沙餡無異。但母親卻只買過一兩次,大概是因為她覺得太貴了吧。
那個賣澄沙的推著一個小獨輪車,車板上用布包著一小團澄沙,我心想他走街串巷就賣這么點東西,能養(yǎng)家糊口嗎?
與之類似的還有一個賣老雞湯的,但吆喝的很沒韻味,就直著嗓子喊:“誰買老雞湯!”。這人年紀較大,有點跛,雖然一走一歪,但提在手里的罐子卻能保持平衡,里面的雞湯一點兒也灑不出來。他提的那個罐子,上著釉,梨形,個頭不大,估計連一鍋雞湯都放不下。母親也買過他的雞湯,是論勺買的,放到了面湯里,感覺味道確實香于以往。
我覺得這東西也值不了多少錢,走街串巷地賣它沒什么意思。后來經(jīng)過公安局邊上的馬家老雞鋪,突然想到了他,猜著這老頭沒準跟雞鋪老板是親戚。馬家老雞鋪在保定有名,每天能賣不少,那煮雞的湯肯定富余,大概倒了也是倒了,就送給他一些讓他去賣,要不那湯怎么那么有味道呢?
有個賣豆腐的,吆喝挺有特色,就只喊兩個字“豆腐——”,但那個“腐”不喊“腐”,而喊“fao”。由于在饒陽老家時聽母親唱過一首歌謠:“蘇——武——,有個老頭賣豆腐,賣得不夠本兒,回去打媳婦,媳婦說不怨我,怨你給得多?!彼月牭剿汉?,我就擔心他的媳婦也會挨打。
還有個賣切糕的,和他有一拼,也只喊兩個字“切糕——”,但那個“糕”字喊得帶彎兒,要由高到低再到高,聽著不像保定話,不知他是哪兒的人。
偶爾也有賣冰棍的提著冰棍壺串到胡同里,吆喝的是:“牛奶冰棍——,小豆冰棍——,電激冰棍——!”電激冰棍就是加糖精的純冰冰棍,最便宜,2分一支,但后來就沒有賣的了。
還有賣糖葫蘆的,就吆喝“冰糖葫蘆”。他扛著圓柱形的大草靶子,上面插滿糖葫蘆。那通紅的大紅果上能看到一片片的冰糖,十分誘人。不過那時的糖葫蘆都沒有包裝,有風刮過就會粘上土,但沒人計較。大人如果給孩子買串這樣的糖葫蘆,孩子會高興得不得了。只是到了后來人們講究起來,才有人的把糖葫蘆裝到玻璃柜子中叫賣。
現(xiàn)在,雞湯是沒人賣了。冰棍升級為冰糕進了冰柜,吆喝聲也隨著冰棍壺的消失而消失了。豆沙裝入真空包裝袋進了超市,無人再叫賣。只有豆腐、切糕、糖葫蘆雖在超市有了一席之地,但還戀戀不舍街頭市場,仍有沿街叫賣的。
小時候胡同里還有換糖稀的,也像草靶子上的糖葫蘆一樣不太衛(wèi)生。小販推的是帶有方形鐵絲罩的獨輪車,車上不光有糖稀,還有糖瓜、彩色小糖豆,另外還有洋片、玻璃球、泥模、泥人等小玩具,但他吆喝的時候只喊“換糖稀呦!”
糖稀就放在鐵絲罩里的一個小銅盆里,色澤黑紅,黏稠透明,有些像烤紅薯冒出的糖油,看上去很好吃。他為了吸引孩子,往往不蓋蓋子,所以有風刮過,土也會粘上??珊⒆硬粫脒@些,只想著怎樣才能吃到糖稀,我也一樣。
他雖吆喝的是“換”,但拿錢買他會更高興,只是那時的孩子手里基本上都沒有錢,他才強調“換”的??捎脕怼皳Q”的東西還不少,金屬的玩意兒他要,塑料的玩意兒他也要,但他吆喝的時候是:“牙膏皮的換!化學的換!”
那時的牙膏袋是鉛皮的,廢品站收購2分一個,所以他也要。而所謂的“化學”就是現(xiàn)在的“塑料”。當時“塑料”這個詞還鮮為人知,一般人都叫它“化學”,大概是因為它的生產(chǎn)加工與“化學”有關吧。那時家用的“化學”的東西主要有牙刷、梳子之類。
聽他這么一吆喝,一些孩子就從家里拿來牙膏皮、破梳子之類,他收下后會用兩根小竹棍在銅盆中蘸繞起一小疙瘩糖稀,遞到孩子手里。拿到糖稀的孩子還舍不得馬上就吃,要用兩根竹棍反復纏繞,直到糖稀變成金黃色才放入嘴里,慢慢品味。
看著他們愜意的樣子,我也回家找能換的東西。我的父母用的是牙粉,沒有牙膏皮,但梳子和牙刷是“化學”的,于是我也悉數(shù)拿來交給了小販,之后也得到了一疙瘩糖稀。
母親看到我吃糖稀,問我從哪里來的,我只好如實以告。母親生氣地拉著我去找換糖稀的,可他已經(jīng)走了。母親狠狠拍了我的屁股,還大罵換糖稀的不是東西,欺騙小孩。
還有一種換洋火的小販是面向大人的,她們的吆喝是:“棉花套子換洋火?!蹦菚r火柴是2分錢一盒,一團舊棉花套子能換一盒火柴。她們收了舊棉花做什么呢?做黑心棉的被子?交給造幣紙廠造紙?不得而知。
由于她們吆喝得旋律一致,極具特色,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又被孩子添加了一句:“換你不換我!”我們只要聽到她們吆喝上句兒,就接著喊下句兒,把她們氣得直罵街。
還有走街串巷收廢品的,那時叫收破爛的,他們的吆喝的是:“破爛的賣!”
以上3種回收行當,前兩種基本絕跡了,只有“破爛王”們依然活躍。但沿街吆喝的已經(jīng)不多,主流是進駐小區(qū),與物業(yè)溝通好之后,承包小區(qū)內所有的廢品回收業(yè)務。他們不吆喝,把電話寫在牌子上戳在小區(qū)門口即可。那些進不了小區(qū)的,則分為兩種情況,有汽車的一般找個空地兒戳個牌子,就坐等收購,不吆喝。沒汽車的則騎個三輪兒,在三輪兒前邊掛個牌子,上寫:回收廢品,回收電器之類。個別的也帶個小喇叭,用它播放錄好的吆喝聲。那種最原始的“破爛的賣”的吆喝基本上聽不到了。
在胡同里的吆喝聲中,完全沒調兒的有3種。
一是收臟土的,居民每月每人向街道交幾分錢的衛(wèi)生費,其中一部分給他,他負責拉走各院的爐灰和臟土。他拉車進了胡同后就直接喊:“倒臟土嘍!”我們聽到后得趕緊往外端臟土箱子,因為他沒有耐心等很長時間,你慢了他就走了。后來不知為什么街道把收臟土的給“炒魷魚”了,在胡同口放了個大垃圾箱,讓居民自己把垃圾倒到垃圾箱去。這項改革我覺得不成功,倒土遠了不說,主要是放垃圾箱的那個地方總是又臟又臭。
二是賣水的,吆喝的也直接:“誰要水?”后來胡同裝了自來水,賣水的自然也就不來了。
三是送煤的,他進了胡同就吆喝一聲:“送煤了!”你如果在煤店買了煤,就得趕緊拿著票兒出去找他,不然他走了你還得等著他再來。
我小時候還沒有小喇叭這么先進的玩意兒,但有些行當有類似的工具。
比如走街串巷理發(fā)的,就手持一個類似特大號鑷子的家什,通過鐵棍從縫隙中挑過,發(fā)出“當——當——”的聲響。據(jù)說中國的理發(fā)業(yè)興盛于清代,因為清代之前中國的男人留發(fā)盤髻,如現(xiàn)在的道士一般,所以不用理發(fā)。而清代強迫漢人剃頭留辮子,“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所以就出現(xiàn)了剃頭的。剃頭的一般都挑著挑子,一頭是爐子(燒熱水),一頭是放工具的柜子(可坐),所以就有“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歇后語。而我看到的街頭理發(fā)師已不再挑挑子,就背一個裝工具的小包,你要讓他理發(fā),還得從自家搬凳子。那時理發(fā)館已遍布全城,這種街頭理發(fā)師只能算是理發(fā)館的補充。而今理發(fā)館已升級為“美容店”,但街頭理發(fā)師還保持著當年的樸素,依然是刀剪和手動推子,唯一的改進是在路口的空地兒放了個凳子。
還有賣香油的,也不吆喝,而是敲木頭的梆子。不過在家里發(fā)了購糧證之后就再也聽不到那種“梆梆”聲了。
還有貨郎,則是搖撥浪鼓。我有個王姓的小學同學,住在紫河套,她的父親就挑著挑子搖撥浪鼓,不過她的父親不賣針頭線腦,而是買賣珠寶玉器。
另外,爆米花的也不怎么吆喝,他開蓋時那巨大的噴氣聲,就是最好的吆喝。
胡同在消失,曾經(jīng)回蕩在胡同的吆喝聲也在消失,不過隨著時代發(fā)展也有新的吆喝聲出現(xiàn)。90年代初就出現(xiàn)過“換大米”的吆喝聲,郭達在小品中學得可謂惟妙惟肖。那時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吃副食多了,糧本的粗糧也就富余出來,所以才出現(xiàn)了“粗糧換大米”這樣的事。
胡同消失,人們搬入樓房,就又出現(xiàn)了“換窗紗”、“擦洗油煙機”等行當。干這些行當?shù)囊话愣简T自行車游走街頭,這也需要吆喝,但我發(fā)現(xiàn)他們沒有統(tǒng)一的吆喝模式,都是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有的用小喇叭),五花八門,與我小時候聽到的大體一致、有腔有調的吆喝,已不可同日而語。
就是這么不入耳的吆喝,我覺得都可能會逐漸消失,也許吆喝會成為永遠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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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鄱陽湖 審核通過并說 胡同消失,人們搬入樓房,就又出現(xiàn)了“換窗紗”、“擦洗油煙機”等行當。干這些行當?shù)囊话愣简T自行車游走街頭,這也需要吆喝,但我發(fā)現(xiàn)他們沒有統(tǒng)一的吆喝模式,都是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有的用小喇叭),五花八門,與我小時候聽到的大體一致、有腔有調的吆喝,已不可同日而語。 就是這么不入耳的吆喝,我覺得都可能會逐漸消失,也許吆喝會成為永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