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漫步
今年冬天雪來得很晚,先是零零星星飄過幾次,除了只在瓦沿留下一點殘白外,僅是讓地皮濕漉了一會兒,并沒有讓人聯想到北國凈地的意思。倒是已該“隔河看柳”的時候了,幾場姍姍來遲的大雪才紛紛揚揚毫無節(jié)制地播撒而下,總算讓人喜出望外覺得此冬沒有白白來過。
雪是冬天里唯一的顏色,也是在萬物蕭煞之中僅有的情調。從小至今,我對雪始終懷有一份深切的厚愛,雪在我眼里是那樣的樸素、圣潔,甚至它就是我詮釋萬物景仰風華的使者。自然的造物機緣巧合地將無瑕純凈當作生命意義的開端,更是作為老氣橫秋的終結,隱含在自然法則中的精神照鑒是不是帶有幾分偶然?相對捧在手心傾刻消融的柔意雪花來,我更喜歡白雪皚皚的川原曠野,山舞銀蛇蟒馳蠟像的天賜神工,對于睿智的人是全身心的滌蕩,對于庸碌的蒼生俗世來說卻不甚了了,所以在物質世界相對等同的條件下,精神文明于此有了一個臨界。
我早想獨自踏雪漫步一番了,幾年來都在渾渾噩噩中錯過了長此持重的逸情,好在今年總不致又空過。最后一場大雪剛堆起不久,清晨的街道上,人們都還畏縮門后,我便抓起桌上的照相機,頭也不回地扎進雪的世界。
寒風一個勁地吹,又細又冰的雪花直往脖脛里鉆,不大一會兒,臉在雪風中已凍得發(fā)紫,眉毛和發(fā)梢被妝扮成圣誕老人的模樣,所幸這些都被對雪的崇尚征服了。我的腳踏進柔軟如綿的雪地里,有一種舞蹈的節(jié)律,就這樣一步一步踩出了向前延伸的足跡。行到郊外,小路已很難辨出輪廓了,往日的水田被蓬松的白色遮掩著,有水的地方則形成夸張的對比,直教人好生領悟“白山黑水”的恰當寫實。再回頭看迷蒙中的小城,除了幾盞疏燈還透著橘黃色的光暈外,分不清哪 是城西哪是城東。飄飄的雪形成隱隱線條,將整個世界罩在輕紗里,若實若虛體現著神秘之美。走不多遠,小道的旁邊并行一條水渠,可以看見未化的雪花浮在水面上,積成了厚厚的半透明層,一處處有水滴到的地方還形成樹枝狀深色紋理,很能給人駐足遐思的余地。深深淺淺走過一段河堤,眼前人煙稠密的村莊漸漸清淅起來,行人開始走出戶外了,雪地上留下了擔水走過的印漬,路邊還有一戶新建的磚房,門框上的對聯格外鮮紅,門楣中央系著一道用紅布扎成的繁花,表明這是一戶新成家的住戶,如火的色彩感覺格外跳躍,原來雪中不僅止夸張了黑白對照,更容易渲染出喜慶的意味。正在思想間,屋里蹦出幾個穿新衣的少年,嬉鬧著在雪地里燃放鞭炮,炸起老高的一片雪塵,看似花朵一樣美麗,更為天真童趣所感染,經一打聽原來是新婚人家來客未散,因為這場雪才有了閑暇下來圍坐交流的難得機會。
大約離城六七里地,過了村莊,登上一道大壩,眼前出現的就是一個寬闊的水庫了,這是我預設的目的地。夏秋季節(jié),方圓百里的人都愛到水庫邊來休憩,只是因為水庫邊缺少規(guī)劃,顯得單調和荒涼,無法將碧波山色點染成引人駐足的姿式。不過雪中的水庫倒是引人入勝的,四野茫茫,水天一色,顯得深沉而空靈。不大一會兒,緊驟的雪粒漸停漸住,天空變得明朗起來,水面也在吹皺的漣漪中閃爍波光,給如畫的景色造就了生命。我曾感慨過“唯有生命,可以保持永恒的節(jié)律”,其實律動本身就是生命完整的表達式,萬事萬物一經離開這種原始節(jié)奏,虛妄的存在就會行將就木,世界把一種寓意用簡單的物候傳達給蒼生,使人們在痛苦的付出之后懂得欣賞獲得。
趁著爽心與樂事“二難”并存,我決定沿著水庫的湖岸走上一遭,繼續(xù)揮灑壓抑已久的閑情雅趣。剛下的雪顯得很松散,踩不出動聽的“吱吱”聲,并且在風力的作用下掩平了淺塘深坑,行走起來十分不便。我一邊拍照,一邊欣賞無垠的潔白,不留意被樹梢崩塌的積雪埋個正著,獨自會心大笑,直笑得翻滾在雪地里。又經過一個人戶單薄的小村莊,早晨的炊煙已漸露房檐了,雪中的煙霧更具獨特魅力,把小村妝扮得如夢境般俏麗多姿,使雪原的景致多了一層人氣。只不過四五里地,就走到了水庫盡頭,水源是一條穿山越嶺奔來的小溪,溪流清洌而雋秀。清溪入口處不遠的地方又有一個小村莊,坐落在兩山夾峙間,被綠竹團團簇擁著,正好與我適才經過的小村對映成趣,讓人不禁想起“仙家福地”之類的譬喻,有一些生存之地對農人來說是慘淡,但在游人心里卻是風水之象,看待事物就要看處于什么角度,以及抱什么樣的心態(tài)。(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走累游夠,算算已該是日上三桿的時候了,我沿石墩跨過了不到三米寬的清溪河床,打算環(huán)湖而行。剛翻過一道小山坡,拾道貼近水面,忽聽一陣噗噗聲響,循聲望去,數百只鶘鸕鳥棲落在露出水面的一片淺灘上,正抱頭酣睡呢。是我的腳步聲打攪了鳥兒的安詳,有一片密密麻麻地驚飛起來,又在不遠的地方落下,另一群又飛起飛落。我被水鳥的翻飛怔住了,不便接近,又不愿離去,靜靜地站在雪地里觀賞它們自在的姿式,也偷偷拍攝下飛舞的體態(tài)。我知道這些年來人們給予自己以外的生靈太少機會,僅一次突發(fā)的憐愛相對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前邊沒路,只好憑感覺去闖,無奈卻進到荊棘密布的灌木叢里,這才痛悔為什么要忽略路的重要。三坡兩坎總算手足并用地攀援上山頂的大道,再看看身上,已是變得稀泥狼籍、傷痕累累。閃念間悟到這才是我短暫的人生道路,可是人生卻找不到最后那條寬闊大道,而四布的險惡更令人猝不提防。我喘了口氣,強忍疼痛沿著大道往回走,有人戶的地方雪已經被踩化變成了暗淡的泥濘,有一個村口,七八個小孩踩實積雪當滑道,用一塊木板坐上三四個由剩下的推著在緩坡上滑行,從叫嚷聲中可以聽出對這一創(chuàng)意的綜合評價,只是這一斜坡上的滑道險些讓我踉蹌了一個“大馬爬”。路經一處我平素常去的景致,村外的井邊長著一株巨大的紅柳樹,主干遒勁而枝椏婆娑,宛若狂龍嬉水一般,輕松的體態(tài)略顯囂張。雪中的紅柳已看不見往日的柔意,強烈對比的枯枝兀立在村旁,從主干到枝梢都背上了一層潔白的鱗鰭,在根部井水冒出的絲絲熱氣映襯下,更有一股子張牙舞瓜的霸氣。可惜這株獨具神態(tài)的蒼涼古樹被困頓在并不惹眼的小村中,就象我被困頓于窮山惡水的鄉(xiāng)野僻壤,不被世俗所認識是一個機遇問題,但一經被驀然發(fā)現,足以令世人刮目以待。
該是午后的樣子了,雪天感覺不出時間的存在,五臟六腑卻不在乎這一套,漸自鬧起意見來??纯囱┲械男〕且央[約出現在眼前了,我只好收拾起自得的逸然心情,繼續(xù)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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