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

讀完信我一陣難過，這是幾個月來父親的第五封信了。每封信的內(nèi)容基本一致，母親身體狀況不如從前了，精神有些恍惚，老是一個人看著櫥柜上那個乳白色的瓷娃娃獨自喃喃自語，說幺兒外出這些年還不回來。幺兒是我的乳名。父親在信里囑咐，不管有錢沒錢，都應(yīng)該回家看看，不要讓母親望著瓷娃娃思念兒子。

櫥柜上那個乳白色的瓷娃娃，是我小時候的玩具。那年我二歲半，卻因為得了小兒麻痹癥不能正常行走，為了不讓我一個人坐在簸箕里無聊，母親一大早帶了5個雞蛋去了集市，中午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個瓷娃娃。從此，我就有了玩伴，臉蛋兒有了快樂的表情。抱著、摸著、用嘴巴啃，那么看著，成了我形影不離的好伙伴。乳白色的瓷娃娃，幾乎伴隨著我成長。我總是能記得，母親不管在外干活有多累，回到家里都要陪我玩一會，母親說，我家幺兒多乖呀，白白胖胖像瓷娃娃可愛呢！當(dāng)母親贊賞她的兒子時，總是把瓷娃娃拿在手里晃動吸引我的注意，說，幺兒快過來到媽媽這里來拿瓷娃娃！就這樣，在母親的鼓勵下，我從簸箕里爬起來，嘗試著站立，顫巍巍著往前邁出一歩，從母親手里拿到了瓷娃娃。在隨后的日子里，我學(xué)會了站立，學(xué)會了行走，拿著瓷娃娃離開了簸箕。幺兒可以走出屋子呢！幺兒可以走到院壩呢！幺兒可以走到地頭呢！幺兒長高了呢！幺兒到處跑了呢！母親撿起我丟失在屋角的瓷娃娃，逢人這樣說，臉露自豪的神色！

時光荏苒，我真的是遺忘了瓷娃娃，不知是什么時候，被母親保存，放在櫥柜頂端，不讓人碰著撞著損壞。如今，我的腿雖然有小兒麻痹后遺癥，走路一跛一拐，是個殘疾人，但我卻有自立的信念，離開故鄉(xiāng)，外出謀生。然而，像我這樣的人，在外不容易找上工作，十幾年過去了，連回家的路費也掙不夠，只能久居異地。誰不想見見自己的兒子呀，母親思念成疾，常?？粗鴻还裆夏莻€乳白色的瓷娃娃自語，說幺兒外出這些年還不回來。但是我還沒有回去。其實，父親識不了多少字，但是他看到母親的樣子很擔(dān)心，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把他能想到的字湊在一起，給我寫來一封一封五封信。父親寫信吃力，我讀信同樣吃力。然而那毎一個被我讀懂的字，都讓我揪心，都讓我的眼淚多出一粒來。母親把瓷娃娃從櫥柜上拿下來，整天拿在手里了，誰也不讓動。母親手里有一條手帕，擦了擦瓷娃娃，又擦擦眼睛。母親手不離瓷娃娃了，就像我小時候，睡覺都放在被窩里。父親在信里說，母親一醒來，就會找瓷娃娃，嘴里不停地說，我的幺兒呢，我的幺兒呢……。

多少個日日夜夜過去了，母親神智不太清楚了，她甚至連父親都不認(rèn)識了，但她卻認(rèn)識瓷娃娃，像自己的兒子一樣抱在懷里，撫摸著，親吻著。然后，母親拿著瓷娃娃，逢人便說，幺兒可以走出屋子呢！幺兒可以走到院壩呢！幺兒可以走到地頭呢！幺兒長高了呢！幺兒到處跑了呢！有一天夜里，父親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不見了，父親和鄰居起來到處找也沒找到，還是在天亮的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母親在離村莊幾里之外的山埡口，一個人赤腳站在那里，手里拿著瓷娃娃，望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喃喃自語，幺兒回來了呢！

母親的神智越來越迷糊了，她拿著瓷娃娃出去，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父親在信里說，有錢沒錢，都應(yīng)該回來一趟??！母親把簸箕拖出了屋子，坐在屋檐下，手里拿著瓷娃娃，看著村口的小路發(fā)呆。有一天，母親出了神，忘了手里的瓷娃娃，掉在地板上摔碎了。母親說，幺兒會回來，瓷娃娃是幺兒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異鄉(xiāng)的出租屋里，我泣不成聲，一陣寒風(fēng)，又從窗外吹進(jìn)幾片樹葉進(jìn)來。我一邊抽泣著，一邊數(shù)著腰包的錢。十多年了，我一個殘疾人，為什么不能像健全人那樣擁有工作，來自立，養(yǎng)活自己，回家看望父母呢！現(xiàn)在，我沒有去想更多，包括一張回家的車票，只想盡快跑出去，給母親買個瓷娃娃！

母親的瓷娃娃碎了。母親說，幺兒會回來，瓷娃娃是幺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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