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它輕輕敲打窗子上的雨搭，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噠噠聲，生動而撥人心弦。藉著屋里的燈光，看到那藍色鐵皮上濺起一層白色的煙霧，好像有人小心敲打一種有著發(fā)光粉末的大鼓。接著，雨聲以張開你所有毛孔的愉悅速度，蔓延開來，往更遠更寬廣的遠處，奏響千瓣屋瓦，灰色和黑色的按鍵，被誰的纖指瞬間劃過，把沉靜的夜一下子幻化成了神秘而空靈的夢境。
不想打傘，我只想，就這樣靜靜地擁抱著自己，行走在雨里。
鄉(xiāng)村的夜，靜的讓你不敢呼吸，每個窄而深，寬而長的大小巷子，都空無一人。雨撫摸著這安寧的夜，這鄉(xiāng)村里所有的一切。那用藍磚砌成的院墻，一排排整齊的屋脊上灰色的瓦片，還有夕陽每天都會掛在那里的一棵高大生著繁茂葉子的老榆樹。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夜和雨的懷抱里，安詳?shù)刈鲋?a target="_blank">秋天的第一個夢。這細細冗冗綿綿的節(jié)奏，真像母親哼著柔和的催眠曲，輕輕拍打?qū)⒁胨?a target="_blank">孩子的脊背，動作溫柔，充滿愛意。
這令人心疼而溫暖的感覺。
這樣的雨，應該在風流人物與英雄輩出的晉代下過，不然，晉代的張協(xié)不會留下“騰云似涌煙密雨如散絲”這樣的詩句。然而，那個時代的文化靈魂的悲涼，也像是豐收的時刻遇上了一場狂風暴雨，成了中國古代文化歷史上讓人不愿正視的傷痕。這此時的雨聲，這唯美的絕響，只有天地相合，萬物靜聽才能尋覓依稀痕跡的天籟，是不是嵇康臨終彈奏之后，那首渺不可尋神秘的“廣陵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樣的雨，應該在余光中的日式庭院里下過，所以，才有那篇意象博大深沉的《聽聽那冷雨》。今天這鄉(xiāng)村里蒼茫的屋頂上，那張古老的琴，又被重新奏起，這樂音比那日式的屋頂發(fā)出的如何？該是更有韻味吧，因這畢竟是中國大陸的鄉(xiāng)村，這里的瓦片上刻錄著幾千年的記憶。豈是日式的屋頂所能比擬的。只是遺憾，余先生不能來聽聽這里的雨，相信他也會喜歡上這里的每一片瓦的，可惜我沒有余先生那樣博深的才華，也不曾嘗過他所經(jīng)歷的鄉(xiāng)愁。寫不成像樣的句子來，只能胡亂的湊出幾個句子罷了。
好在，我有幸能聽到這音樂，這古樸典雅的演奏。鄉(xiāng)村獨有的樹樁，草垛，鄉(xiāng)間小路，小院里絲瓜秧上單瓣的黃花，家禽的窩棚，草叢里的蟋蟀，樹葉深處的秋蟬，都盡在我的世界里與這瓦片上的音樂和鳴。這恐怕是那些在城里尋夢的人們，在高樓林立的都市所不可企及的了，他們只能在高樓后的某個窗子，在車子的喇叭和喧鬧的人聲的縫隙，極力追尋到的一縷雨聲里，懷念在少年時代，頭枕著雙臂，在父母親勞累的鼾聲中，聽過的那場，故鄉(xiāng)的雨用土墻砌成的老房子的灰瓦演奏的音樂會了。
雨水在地上越積越深，將一些枯草飄起來，也將流浪者的心飄起來，流向那間低矮的小屋，流向夢里那個貧窮落后卻又魂牽夢繞的小村莊。
眼前的雨緩緩的調(diào)子慢慢加速，滲透了更多的深情，淋濕雨夜里所有窗后不眠人的記憶。
雨是浪漫的影子和催化劑。
很多故事都和雨有關(guān)，雨這透明的精靈，是能夠洗滌心靈的，它也最能觸摸到人的心底最深最柔軟的位置。一件寬大的雨衣，握緊一只冰涼的小手……雨衣掛起來的時候，或許，那只小手就會一直被那樣握著，定格下來，雨已然停了，那只手，卻再也不想放開。又或者，只是一把普通的雨傘，在一個無助的雨天，變成一朵突然開放在你頭頂?shù)奶柣?，擋住一世界的雨，為你撐起一片晴空，一個美麗故事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然而，這些溫暖的畫面，絕對不是那些窗后聽雨的不眠人的回憶里所閃現(xiàn)的全部。因為，有人將眉頭緊緊鎖住，嘴角向下不易察覺地彎出一個哀傷的弧度。是這深夜里的雨聲，喚起他們那些藏在生活笑臉背后的哀傷嗎？一定有個影子從渺遠極近的地方溢出來，在雨的哀婉的節(jié)拍里，踏著若干年前的褐色的巖石，趟過青春勃發(fā)的小河，仍然帶著年輕的黑色頭發(fā)，明亮的眼睛，臉上的笑意也那么鮮亮生動……那或許是一段青春熱血時光里路過的熱情，或許是一段難以言說的苦痛，或許是不得不放開的一雙在夢里總想握住的手，還是多年前的遺憾，已經(jīng)被歲月的風雨吹打凋零到只剩下的一抹微思念？
雨，不回答，只是飄灑。
石子小路被雨水沖刷的干干凈凈，在夜色的微光里，閃閃爍爍，在腳下仿佛鋪了一條用月光做成的時光通道，由窄變寬，拉長你的視線。鄉(xiāng)村里的紅磚瓦房，新式樓房，大小各異四四方方的小院，榆樹槐樹上纏繞著層層疊疊的玉米，遠的近的高低不同姿態(tài)各異的樹木，村口那條小河，小河上那座古樸的小橋，村頭無邊的田野里一排排茂密生長的莊稼，都在雨里靜默著。把這寧靜朦朧的雨夜，打印成一張讓你愿意摩挲一遍又一遍的帶網(wǎng)狀有聲有色的黑白圖片。
我在這有聲的圖片里行走，雨順著臉頰流進嘴里，舌尖涼涼的，這是雨的味道，它一定從幾千年的唐詩宋詞里劃過，我品出了“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的清甜，”不愁屋漏床床濕，且喜溪流岸岸深“的濃香，”秋風萬里芙蓉國，暮雨千家薛荔村“的酸澀。呵，這正應了余光中的那句，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是的，雨是有味道的，雨的味道，只有喜歡雨的人，才知道。這初秋的夜雨，味道自然更為奇特。
但是，這初秋的夜雨，誰又來和我一同品味呢？我向著那灰黑色的雨幕問道。
雨，不回答，只是飄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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