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 塵滿面, 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記夢》)。這首詞是蘇東坡悼念首任妻子王弗的。蘇東坡娶過兩妻納過多妾,其中他對王弗情誼最深。
公歷1037年1月8日,蘇東坡出生于四川眉山,他出生那天,離家不遠的草木陡然枯死。發(fā)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的蘇東坡刻苦學(xué)習(xí),到18歲時,他幾乎學(xué)貫古今,成為當(dāng)?shù)芈暶蘸盏牟抛?,為他說媒的人紛紛上門。經(jīng)過綜合比較、細致篩選,蘇家最終選中的女孩叫做王弗,只有16歲,家住青神縣。王家是貨真價實的書香門第,是后漢時期寫《論衡》的王充的后裔,王弗的父親王方是鄉(xiāng)貢進士。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十六歲的王弗結(jié)婚。王弗年輕美貌,侍翁姑恭謹,對詞人溫柔賢惠,恩愛情深??上Ф鲪鄯蚱薏坏筋^,王弗活到二十七歲就年輕殂謝了。東坡失去了這樣一位愛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熙寧八年(1075),東坡來到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夢見了愛妻王氏,于是便寫下上面的這首詞作。這首詞是“記夢”,而且題記也明確寫明了做夢的日子,故可以確認作者的“夢”是真實的,不是假托。說是“記夢”,其實只有下片五句是記夢境,其他都是抒胸臆,訴悲懷的。寫得真摯樸素,沉痛感人。
蘇東坡結(jié)發(fā)妻子王弗蘭心蕙質(zhì),善識人,有“幕后聽言”的故事,是蘇東坡的良師益友?;楹髢扇?a target="_blank">感情甚篤,不料十一年后王弗病逝于京師,蘇東坡一路扶柩,遵父命將她葬于四川先母墓旁,在墳塋所處的山頭親手種植了三萬棵松樹以寄哀思。松濤嗚咽,那是蘇東坡對發(fā)妻的泣血相思。王弗逝世十年,他為她寫下了被譽為悼亡詞千古第一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記夢》。詞中抹煞生死界線的癡語,真正是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令人不忍回味。王弗逝后三年,她的表妹王閏之以才貌雙絕、進士之女、小蘇東坡十一歲之身嫁于他。據(jù)考證,王閏之初見蘇東坡時方十歲,蘇東坡少年英俊、才華橫溢。我深信閏之那時便愛上了他的,而閏之嫁與東坡也正是王弗的遺愿,很容易讓人懷想閏之遲遲不嫁是因為她早就愛上了東坡。柔情似水的王閏之與窮達多變的蘇東坡二十五年風(fēng)雨同舟,不離不棄。她去世時,蘇東坡親寫祭文,當(dāng)眾許以“惟有同穴,尚蹈此言”之諾,她死后百日,又請大畫家李公麟作十張羅漢像,在和尚誦經(jīng)超度時,把這些足以傳世的畫像獻給了愛妻的亡魂。蘇東坡與王閏之的愛情是血濃于水、一往而深的親情。在閏之病故后,蘇軾不再娶,只留朝云隨侍。
朝云姓王,字子霞,錢塘人,因家境清寒,自幼淪落在歌舞班中,卻獨具一種清新潔雅的氣質(zhì)。宋神宗熙寧四年,蘇東坡被貶為杭州通判,一日,宴飲時看到了輕盈曼舞的王朝云,備極寵愛,娶她為妾,此時的蘇東坡已經(jīng)四十歲了。蘇東坡是一位性情豪放的人,在詩詞中暢論自己的政見,得罪了當(dāng)朝權(quán)貴,幾度遭貶。在蘇東坡的妻妾中,王朝云最善解蘇東坡心意。一次,蘇東坡退朝回家,指著自己的腹部問侍妾:“你們有誰知道我這里面有些什么?”一答:“文章?!币徽f:“見識?!碧K東坡?lián)u搖頭,王朝云笑道:“您肚子里都是不合時宜?!碧K東坡聞言贊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蘇東坡在杭州四年,之后又官遷密州、徐州、湖州,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副使,這期間,王朝云始終緊緊相隨。在黃州時,他們的生活十分清貧。元豐六年,王朝云為蘇東坡生下了一子,取名遂禮。 宋神宗駕崩后,宋哲宗繼位,任用司馬光為宰相,全部廢除了王安石的新法;蘇東坡又被召回京城升任龍圖閣學(xué)士,兼任小皇帝的侍讀,這時的蘇東坡,十分受宣仁皇太后和年僅十二歲的小皇帝的賞識,政治上春風(fēng)得意。蘇東坡又不時懷念起死去的結(jié)發(fā)妻子王弗,于是便寫下了開頭的那首詞。兩年之后,蘇東坡再度被貶任杭州知府。杭州百姓非常愛戴他。此后蘇東坡又先后出任穎州和揚州知府。宋哲宗用章敦為宰相,政見不同的蘇東坡被貶往南蠻之地的惠州(今廣東省惠陽縣),這時他巳經(jīng)年近花甲了(時年五十八)。身邊姬妾陸續(xù)散去,只有王朝云義無反顧,始終追隨,只身陪他遠走嶺南。朝云善解人意,多才多藝,善沏東坡最愛的“密云龍”茶,自幼貌美,不喜化妝,卻美得出色,秦觀稱她是巫山女神,東坡叫她“天女維摩”?;茧y中兩人相濡以沫,生死與共。蘇東坡感嘆作詩: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元;阿奴絡(luò)秀不同老,無女維摩總解禪。經(jīng)卷藥爐新活計,舞衫歌板舊姻緣;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序云:“予家有數(shù)妾,四五年間相繼辭去,獨朝云隨予南遷,因讀樂天詩,戲作此贈之?!?王朝云在惠州又為蘇東坡生下一子,取名干兒,產(chǎn)后身體虛弱,不久便溘然長逝,年僅三十四歲。朝云死后,蘇東坡將她葬在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棲禪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上筑六如亭為念,上刻六十歲的坡翁親手寫的楹聯(lián):“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diào),每逢暮雨倍思卿?!敝厍?、多情但不濫情,蘇東坡是一個真正懂愛的人。
蘇東坡寫這首詞時,正任密州知。當(dāng)時其宦海浮沉,南奔北走,心情十分蒼老,這時思念起自己甘苦與共的結(jié)發(fā)夫妻很自然的。當(dāng)年作者十九歲就同郡的王弗結(jié)婚后離開蜀地出任仕途,夫妻恩愛、相敬如賓,誰料十年后王弗亡故,葬于家鄉(xiāng)四川的祖瑩。生者與死者幽明永隔,感情的紐帶卻結(jié)而不解,始終存在。
這首深情凄美的詞,將我?guī)нM了蘇東坡的世界:他以一人之力開創(chuàng)一個時代的詩、書、詞、文、畫之先河;以一腔熱血體恤人間冷暖、普濟黎民蒼生;以一往情深詮釋對三位紅顏的至死不渝。他從社會底層走出,成為社會精英,他的智慧和人格不但被無數(shù)文人墨客景仰,更為后世百姓深切懷念,就連勢不兩立的政敵都贊譽有加。(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樣的人很容易會成為人們學(xué)習(xí)的楷模,雖然,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難以學(xué)到他的十分之一,但我最欣賞蘇東坡的陽光心態(tài)。你看,他從四川眉州這樣一個小地方走了來,從京城到異地甚至被貶到了偏遠荒蠻的海南島,命運大起大落,一會兒位置顯赫,一會兒又跌至谷底,特別是最后幾十年,不斷遭遇迫害打擊,但他卻一直自信、快樂、坦蕩、充實。讀書累了,放下,種田去;種田累了,放下,喝酒去;酒宴倦了,睡覺去;睡覺倦了,看冊水去。蘇東坡將生命融入山水,尋獲山水之樂,而山水,也使他獲得了一種回歸生命本原的純粹的平和、安然與愉悅。他曾寫過一篇《記承天寺夜游》,全文只有85個字,以其極精煉和傳神的筆墨,描繪了清寂空明的景色,表現(xiàn)了他恬淡悠閑的坦蕩情懷。在降職被貶的日子里仍然有如此閑情逸致,不能不說蘇東坡是一個高人。他自稱“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把與之交往的每個人都當(dāng)成好人。這樣純真的天性卻遭來一輩子命運多舛的厄運。然而,在顛沛流離的一生中,他照樣吃得香,吃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吃的東坡肉百世流芳。照樣睡得安,即使被人陷害關(guān)在大牢里將定死罪,半夜三更也是鼾聲如雷,讓神宗皇帝得出結(jié)論,看來學(xué)士心底坦然,于是從輕發(fā)落。蘇東坡的這種積極樂觀、隨遇而安是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是一種身心投入,他寄情山水、快意詩詞,留下無數(shù)膾炙人口的詩篇。我們當(dāng)然沒有蘇東坡的才氣,但我們可以學(xué)習(xí)他的心態(tài)。那么,不管生活中發(fā)生什么不幸和挫折,都將不會影響我們選擇快樂的生活。
提及蘇東坡,人們往往會想到一個儀態(tài)儒雅、氣度雍容、滿腹詩書的作者形象,而很少會想到一個日常生活狀態(tài)下的蘇東坡,在有意無意間忽略了他生活化的一面。實際上,蘇東坡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幽默的人心靈寧靜,可以認真地、超脫地看待這個世界,這是非常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的。一次,一個素不相識的文人去拜訪蘇東坡,攜帶他寫的詩一卷,請?zhí)K東坡指教。那人自己高聲朗育,抑揚頓挫,鏗鏹有力,顯然是頗為自得。然后問蘇東坡:“大人,拙作如何?”蘇東坡說:“百分?!蹦侨烁吲d不已,這時蘇東坡又說:“誦讀之美七十分,詩句之美三十分?!?/p>
蘇東坡出口成章,而且輕松幽默,這種風(fēng)格也反映在他的詩文里。他在被貶到黃州的日子,寫了不少自嘲的詩句,如《初到黃州》中就有“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yè)轉(zhuǎn)荒唐?!彼赃@種自嘲的幽默方式,排譴心中的苦悶,自然也沖淡了字里行間的苦味。他說:“造物亦戲劇,愿君付一笑。”他接受了不由自己控制的命運,但可以駕馭自己的心靈,從而達到“游于自然”,“忘情物我”的境界。而幽默,正是他保持旺盛生命力的方法。幽默人生態(tài)度的前提是對世事的大徹大悟和大智大勇。蘇東坡的笑是那樣溫存,他用幽默表達了自己對生活的熱愛。幽默的人是幸福的,我們要做幸福的人。
蘇東坡還是一個真正懂愛的人,他一生為情所重,也多情寬厚。這樣的男子一世深情為世所稀,女人愛極了他的如海深情。他那瀟灑神韻,開闊胸襟,卓越才華不僅招來同性的敬重仰慕,也令同時代的女人傾慕不已。但蘇東坡沒有縱情聲色,放浪形骸。他只是對這些女子十分隨和而已,他也給她們寫抒情詩,但從來不寫像他朋友黃庭堅寫的那種艷情詩。就算在筵席上與色藝雙全的歌妓一唱一和,也從無納妾藏嬌的心思。甚至還勸服歌妓琴操遁入空門修道為尼!
蘇東坡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誠如斯言,如果我們用一顆喜樂的、真誠的心去看這個世界,那么,我們將會收獲到更多的幸福和愛。蘇東坡或許不是一個成功的政客,但卻是一個成功的人,穿越千年時光仍舊獲得人們深愛和崇敬。(萬汝濱)
附:蘇東坡發(fā)憤讀書的故事《發(fā)憤識遍天下字 立志讀盡人間書》
發(fā)憤識遍天下字 立志讀盡人間書
蘇東坡,是北宋時期的文學(xué)家、書畫家。他少年時就博覽群書,才智過人,常常受人夸獎。好話聽多了,漸生傲氣。一天,他乘興在自家門前寫了一副對聯(lián):
“ 識遍天下字;讀盡人間書。” 瞧這口氣,真有“天下第一”的樣子。過往行人看了,有的夸這家出了能人,也有的搖搖頭,覺得??诳涞锰罅恕S幸惶?,一位白發(fā)老者登門拜訪,見了蘇東坡,老人說:“聽說蘇才子學(xué)問蓋世無雙,老朽特來請教?!碧K東坡見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都找自己問問題,心中十分得意。出于尊敬,他為老者讓了座,問道:“老先生可有什么疑難?”老人沒有說話,笑吟吟地捧過一本書來。蘇東坡接過來,翻開第一頁,頭一列就讀不下去了。為什么呢?有兩個字不認識。越往下看,生字越多。立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腦門上汗涔涔的。老人說:“怎么,這些字連蘇才子也不認識呀?”說完笑吟吟地走了。
蘇東坡呆若木雞,一時都忘了送客。等緩過神來,才恍然大悟,趕忙添了幾個字,重新寫成這副門聯(lián):“發(fā)憤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焙髞?,他果然成了中國的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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