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和悲傷慢慢變成 一個人的事

讓我先想想，該怎么提筆呢。

十多年了我從沒說過我愛她，或許是天生的性格讓我變得喜歡對人和事物若即若離，表達(dá)自己的情感。只是在從孩童時期無條件的信任和維護(hù)，我的心中流淌出依賴。不是沒想過的離開，卻越發(fā)因為心中的千百次演練和最終無法堅持的逃避，讓我除了悲傷，想不到其他逃脫折磨的方法。

離開，對走的人是解脫，對生的人是折磨。

從北海，18個小時的臥鋪，我躺在車上聽著周身溫柔而綿長的呼吸，安安靜靜的，我想了很多事，沒有一件關(guān)于她，是不是她從我身邊搬出太久了，連氣息都淡了。早上8點到昆明，我在火車站發(fā)短信給姐姐，在看到她已經(jīng)入棺的消息后，終于，心里的僥幸破碎了，我以為她會等我，我以為只是病危，他沒有真的出事。蹲在人群來來往往的火車站里，終于旁若無人的大哭起來，原來她沒有力氣等我了，原來她的氣味從未散過。

從當(dāng)年她住院，我坐在地板上的大哭開始，之后被隱藏和偶爾在作文里流露的思念，以及她后來躺在救護(hù)車上，連夜回到有四個小時的老家——那是她的愿望，她希望落葉得以歸根。她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氣味卻越來越濃厚，時時糾纏著我，我放棄逃開。我躺在她睡過的大床上，默默想著她在干嘛，然后在悲傷涌出之前，離開。也許是任性，也許是恐懼，我不想去見她，不想走進(jìn)病房，不想看見教會我走路的人如今雙腳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她的手腳浮腫冰冷，她的兒女忙前忙后連她的排泄物都要小心注意，出院了幾次，最后還是入住醫(yī)院，病房換了又換，她看見隔壁床的病友離世，默默的，不說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肺心病，她的身體被侵蝕。她開始在半夜低聲呻吟，疼痛難忍，她離不開呼吸機(jī)， 她的氣息交換開始困難，心臟開始慢慢衰竭，連帶著她的生命一起衰竭。她的痛苦漸漸開始沒人能懂，是有人陪她的，但是她比任何人都要靠近死亡，我此刻想象著她的痛苦、她的疼痛、她的恐懼、她的無法言說的孤單，假若我是她，我會怎樣，會怎樣呢........

她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蒼老了，我出生時她已經(jīng)60多歲了，她抱著我，沒有老一輩重男輕女的思想，她細(xì)心地照顧她最小的外孫女，喂她吃飯，教她說話，一起到院子里曬太陽，教會她走路，和她講神奇的故事，教她念神奇的咒語，她的女兒女婿在外地，她就帶著小孫女在家哄她入睡、為她做飯、滿足很多無理的要求。她老了，已經(jīng)老了，她養(yǎng)育了七個子女還幫他們帶孩子，她無私，偉大，慈愛，寂寞，是不想一個人住，于是在兒女的家庭之間奔波勞碌，渴望停留。她老了，老了的她想要個家。

但是，蒼老卻漸漸變成她一個人的事，從內(nèi)而外的勞累開始不被理解。

老去的過程太痛苦，拒絕，逃避，無奈，接受。一人生百年來算，我們有四十年的時間走向旺盛，六十年的時間來慢慢衰老，多可悲，從高空的跌落。

病痛折磨著她，雖然不至于撕心裂肺，但是微小的痛癢她在病床上也無法逃脫，恍惚間她看見了他的母親、她早已離世的愛人，她微微念叨他們。

在某個早晨，她在她大女兒忙碌的身影背后默默流出鼻血，她的呼吸機(jī)脫掉了，她開始察覺到生命的流逝，在最后微微的光亮里，她聽見了大女兒的驚呼，以及爆發(fā)出來的手足無措的悲痛的哭聲，急忙叫喊著醫(yī)生的顫抖的聲音，她離開了，她從急救室里被推出來，她離開了，她的兒女在哭，拼命的做人工呼吸，求醫(yī)生在救救她，她那時候還在嗎，她那時候去哪里了。

外婆要求土葬，禮節(jié)很多，我趕到時靈堂已經(jīng)設(shè)好，母親跪在她的面前，哭喊著：媽——媽——。

我忽然意識過來，我啊，已經(jīng)沒有外婆了。

我迎來了我的悲傷，無法躲開。

我跪在外婆的遺像前，低頭，死命的咬著下唇，哭了。

我知道的，再悲傷她也看不到了?？尴沽搜?，喊啞了嗓子，又能如何，自此以后，我不會有外婆了。 自此以后她的氣味會一點一點散去，思念會一點一點被掩埋，但是一想起來就是痛徹心扉，我不求她保佑，從我出生開始她就保護(hù)我太多，我希望她了無牽掛，一步一步好好走，忘記我們，徹徹底底的往生。再也不相見。

自此以后我的悲傷僅僅只是我的，我燒紙燒掉我的悲傷、我的內(nèi)疚、我的疼痛，愿火可以溫暖我，驅(qū)散我的寒冷，我渴望得到救贖，我渴望脫離自我的折磨。我盡力完成所有的禮節(jié)，讓自己得以安心。但愿今后想哭只在夜里，黑夜濃稠足夠埋葬悲傷。坐在電腦前，時不時的哭哭笑笑，淚水偶爾打在鍵盤上，手指敲敲打打。我深知，把傷口撕爛、取出廢物、消毒，才可以讓它愈合得更快。我不抬頭不看月光，因人告訴我月光使悲傷的人悲傷，傷心夠了，我告誡自己每個夜晚只可以難過一次。

一個夜晚，我告訴自己只能難過一次，祈禱在心里流出，他們都會成真，上天給出認(rèn)為正確的東西，從未錯誤。入睡前的那些在黑暗中祈禱的時刻，那些黑暗所顯現(xiàn)的純凈的力量，難以用語言表達(dá)，也無法揭示它的深度。他進(jìn)入身心的每一條縫隙，與血肉包裹凝聚。心念與意念發(fā)出光芒來，仿佛已存在太久一般。

時間靜默的流淌，我們終有一日，會看不見對方的笑對方的身影，遲早的事，害怕無濟(jì)于事。離別之前讓我們先擁緊了對方。世上有那么都意外，每一刻都有離別，也有重逢，有人喜極而泣，有人悲痛難忍，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離開，也不知道我們還能否重逢。在那之前我們互相珍惜。莫失莫忘。

別走

，讓我最后一眼，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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