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衣箱寫個戲

二十六號下午在易俗社大劇院后臺,這里是頗為神秘又讓人好奇的地方。光鮮的舞臺下面,兩塊大幕布后面,一個個演員的行頭在這里備齊,而后上了場,一片掌聲,華麗的衣著打扮確實讓人由心喜歡。而對這些精致華美的秦腔服飾更加有鐘愛之情,因為所學(xué)正是與服裝相關(guān),也是因為來自蘇繡之鄉(xiāng),不禁對這服飾更有親切之情。
見到這位師傅時,他正在給預(yù)備上場的秦香蓮整理行頭,細一看,這是一位年輕女子,個子不高,笑容很美。一身青衣裝扮與實際年齡有差異,但是看起來很漂亮。黑色樸素的青衣掩蓋不住她的青春氣息。后來,她還演了財神趙公明的神仙妹妹,淡淡的一身綠色旦角裝扮,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姿色。穿上不同的服裝,換上不同的行頭,演員又變作另一個角色,同一個人演繹的兩個角色可能是相反的性格。
四下望了望,沿著門邊向里走,依次擺放著四五個木頭箱子,一律石板灰色,木箱的一角被磨去了,露出木頭的本色,歲月的痕跡沒有打垮它們,它們依舊那樣站著,冷眼看著一代一代的走近、離開。
這些箱子看上去是古董了。它的歷史還沒有考證,大約三四十年,或許五六十年,也說不定打有易俗社起就有這些個木箱子了。等待師傅從箱子里拿出些什么來,放進去什么去,伸長個脖子一探究竟,“這里頭都裝了啥呀?”,大衣箱管文服,二衣箱管武服,還有三衣箱、頭帽箱、化妝箱、現(xiàn)代舞臺專用的燈光箱,各式各樣的箱子,當(dāng)然現(xiàn)代的箱子已經(jīng)不是木頭的了,但是最有魅力的還是這些老古董一樣的箱子。師傅帶著些許陜西口音,忽然給說了句“給大衣箱寫個戲吧”,聽著讓人覺得真真是可以試著去探尋些什么了。這些箱子經(jīng)歷了多少場戲,裝過多少演員的戲裝,若是論歲數(shù),比在場的人都要老呢。
這位老師傅真是一個耐心的人,那么多件衣服,每一個演員上臺前都要經(jīng)過他的手把一身戲裝備齊,有些演員還不止一個角色,也有中場要換戲裝的,師傅按著不同角色、不同場景給演員們找衣服。我們在邊上站著,有路過的人提醒我們別占了道。來來往往的,上場前、下場后都到這兒來走一遭,穿的穿、換的換,好不熱鬧。我們看到什么好奇什么就問什么,師傅也一律都回答得明明白白、清清爽爽,沒有半點兒不耐煩。
走到跟前看看這些秦腔服裝,花紋也是有講究的,也是與角色聯(lián)系在一起的,雖然機繡便宜,但是所有表演用服裝上的花紋圖案都是手繡。這里設(shè)計好了圖案和顏色送到蘇州去,讓那里的能工巧匠繡出來,再寄運回來。這些服裝的造價昂貴,為了保護手繡圖案,所有的圖案輪廓都用金線或銀線勾勒,最后再用細密的針線固定住這些金銀線輪廓?,F(xiàn)在的金銀線都是代用品了,有演員說起從前古代的金銀線都是真的。即使金銀非常稀罕,還要被拿來繡在戲服上。古時候制一件戲衣,光出錢是不行的,還得有足夠的金子或者銀子給工匠才行。拿了金子去融化,工匠再拿起針將這些金子變成細線從衣服上穿來穿去。這些是神奇的事情,金銀很軟,聽者不禁驚嘆工匠們的精湛技藝。一件武生穿的靠上若是繡上這些金銀線,能有好幾十斤重,面前這位趙公明扮相的演員說起那樣的服裝,金銀線繡上,靠是垂下來的,踢靠自有一派氣度,現(xiàn)在的代用品都太輕,太輕,不能相提并論。(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趙公明是個財神,一身黑色虎頭靠,穿的兩邊袖子右邊露出水衣,代表這是作為魂魄存在的趙公明,與一般活人不一樣。這般巧妙的一個細節(jié),戲迷們自然是深諳的,我們這些門外漢自然是無法參透其中奧妙的。不必多言語,脫了一個袖子,就能有這樣一種暗示,等待觀眾自己察覺。越細想越是覺得先人的巧妙,想出這樣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方法,給觀眾以心靈上的滿足。趙公明這身行頭也是氣派的很,但是舞臺下看不到的是趙公明身上先穿上厚厚的一層夾襖,用以擴展肩部,增大體積,舞臺上更顯氣派和威武。一場戲下來,怕是內(nèi)穿的水衣已經(jīng)叫汗?jié)裢?,這也是水衣之所以叫水衣的原因了。記得在博物館看到秦腔服裝時,還曾猜測這些超出常人體格的戲服是因為展示需要放大了的,原來架子上擺著的這些服裝都和博物館里那些一般大,和秦腔一般大。
衣箱一開一合,趙公明裝扮好了,熱切地擺好姿勢,讓攝影師給來個特寫,圓圓的眼珠子貼著眼瞼看鏡頭,一身威武氣派行頭,眼神也是嚴峻得讓人發(fā)毛。老師傅還在給趙公明的妹妹們找衣服、上搭領(lǐng),接著給脫換下來的衣服噴灑二鍋頭祛濕保鮮,疊好收好。這些絲綢面料、蘇繡工藝的秦腔服飾也是寶貝,保存變得很重要。師傅自豪地說保存最好的一件比自己還大二十多歲呢,有七八十年了,還能穿出來上臺子,比那些新衣更加好看。平時躺在衣箱箱蓋下,但是拿出來噴灑上酒精,一穿在演員身上,舊衣有了鮮活的生命。這些衣服們在師傅的呵護下活了這么久,跟著演員們唱了這么多戲,這些老頑童般的舊衣,即使臺下破破爛爛,臺上光鮮一樣如前。
給大衣箱寫個戲,是很應(yīng)該去做的。大衣箱比劇團里誰的歷史都古遠。人在變,舞臺在變,管衣箱的師傅們一代又一代,制衣的工匠們一代又一代,但是大衣箱就在那兒,一開一合。演出結(jié)束,師傅把戲裝收拾好,裝進衣箱,用手輕合上。
合上的大衣箱里,有一個沉睡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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