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燕萍

一

年內有幾天氣候轉暖，霧天里似有返春的意兆?？柯房谙蜿柕哪久蘧瓜却蚱鸸嵌鋬?。骨朵兒小小的，似乎很結實、很難崩開的樣子。上學的路上都要經(jīng)過這條兩邊栽滿木棉樹的路。從小學走到初中好多年，我從來沒有留意過木棉花什么時候開，什么時候落。偶爾被花朵重重地墜落在頭上，也只知是一朵花而已，從來沒去在意過它什么。

初中快畢業(yè)了，第一次有了抉擇的煩惱。成績好的上高中，我的成績實在說不出口。這時各類從來沒關注過的技校、中專一股腦兒地寄通知書來，一向自卑的我也有被關注的時候。心想只要有書讀就行，隨便報了個中專直混到畢業(yè)。讀高中的同學正沖刺高考的時候，我開始在外面尋找工作。爾后在那年高考分數(shù)出來后，原來初中時的同學聚了次會，老同學中雖有人考上理想的大學，也有人跟我一樣感到落寞。但每個人都暢懷痛飲，為各自命運的歡喜悲憂干杯，為即將結束的青蔥歲月干杯，也為我們的友誼干杯。

經(jīng)人介紹我在一家便利店工作。每天外出送貨，我把帽沿壓得低低的，怕遇到熟人，在親人朋友眼里，這活是外來工做的，沒前途。

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店里的管事很嚴厲，結束了同學與同學間單純相處的日子，開始了與媽媽級的同事打交道，一開始便敗得糊里糊涂。圓滑投巧、疾言厲色讓我心生懼畏，在她們面前我 只是只菜鳥。店門晚開點是我的錯，新來的就應該懂得主動；同事點數(shù)報錯給我是我的錯，因為我為什么不自己再點一次。原不算笨的我怎么老手足無措，一無是處。做不久我便對父母說我不想干了。父母說了句“我們不指望你養(yǎng)我們，但你最起碼要養(yǎng)活自己。你自己看著辦吧”。沒安慰也沒責備。但我確實不知自己無一技之長，怎么才能找到一份既輕松又體面又賺錢的工作。咬咬牙，每天提前點去開門，把店里的貨架抹一遍，認真核對交接班貨物數(shù)量。忍著酷暑把貨物送到顧客家......

店里新來了個店員，是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我沒有因為新添了人手能輕松一點。新同事對我說：我只是來實習的，我的文憑不可能來干這種活，太不體面了。大學生做了一個月拿了工資便辭職而去了。就這樣子，到了年底半年時間，店里相繼來了3個男同事，又先后辭職走了。只剩下我和另一個男同事，其余都是女同事。兩個男的錯開班，所有跑東跑西的活都落在當班時我和另一個男同事身上。理所當然，男的就應該干累點的。我很憋屈，憑什么一樣的工資待遇，就只因我是男的。而最讓我受不了的不是工作的辛苦，而是我在同學面前不敢明說我在做什么工作，這像打雜一樣，又學不到什么技術的工作，讓我在熟人面前難以啟齒。

要過年了，公司老總請所有分店的員工在酒店吃年飯。席間，老板挨桌給員工敬酒，我沒那些走出社會多年的同事們那么談笑自如。看到老板來跟我敬酒，我慌忙站起來，臉憋得通紅。敬完酒，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說了句：好好干，你有你的位置。手里舉著剛干完酒的空杯，我愣愣地站在那望著老總的背影。旁邊的同事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回過神來?？吹酵聜冃€不停：傻B，你以為老總要提拔你了。我也跟著笑笑，低下了頭。

那晚喝了多少酒，我不知道，醒來時已是早上10點多。天，我上9點的班。顧不上吃早飯，急匆匆趕到店里，劈頭蓋臉就是店主一頓厲罵：你到底還干不干，顧客要的貨老在催，還沒送去呢。拎起貨騎上便捷單車，騎車送貨的路上，心情是那么的落寞。街上熙熙攘攘，年味越來越濃。今年怎么感覺這過年好似于我無關，是別人在過年。第一次討厭過年，送貨送貨，我跑得雙腿發(fā)軟。當下班前最后一家貨主開門，叫我進家里歇會時，我沒有拒絕。老奶奶叫我把送來的飲料打開，拿去喝。慈祥得把我當成她的孫子。她說，今天這些東西全部都是買給孫子的，孫子在大學讀市場營銷，今年畢業(yè)后準備去商場應聘管理。從老奶奶家出來，我突然間想到了什么，原來讓人出人頭地的不是那張文憑，而是文憑對應學到的知識。

又一個早春到來了，天氣乍暖還寒。木棉的枝桿上又出現(xiàn)了花骨朵兒，滿樹的黃葉還沒落去，要不了多久，隨著氣溫的回升，花兒會綻放，葉兒會落盡。新陳交替，去年凋謝的花，今年會重新再開，我逝去的青蔥時光卻不會再來。

三

重拾課本，是我每天下班回家收拾停當后，必做的事。沒能上全日制大學，自己就去考讀了成人大學。不管上夜班多晚，還是節(jié)假日照常上班，我都擠出時間讀書。中學時讀書懵懵懂懂，別說自學，有老師教還一點也讀不進去，現(xiàn)在結合上班實際，反而讀得進去。

店里的領班要辭職回老家了，公司要從我和另一個同時進來上班的店員中，挑選一個出來做領班。也許是我剛開始工作時的粗枝大葉，沒能給店主留下好印象，店主向公司推薦做事比我細心的女店員，當了領班。人生總要經(jīng)歷許多事物的第一次，宣布的那天，站在我旁邊的另一同事不屑地嘟喃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個月多五十塊而已。心智漸漸成熟的我，聽了不以為然。想起老板那句“你有你的位置”，心想，是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位置，但位置是可以改變的，就算是小小的進步也不要放棄。

日子一天天過去，六月炎熱的天氣里，木棉絮在上下班路上飛來飛去。木棉樹換上茂密的葉子，擋住了驕陽的直射。上班兩年多了，雖然說男孩做店員沒出息的話，總不絕于耳，但我沒像先前那么太在意別人知道我的工作，只要心中有目標不虛度年華，總有讓我抬頭的時候。

我認真地熟悉每一件商品的進貨、出貨價格，辨別同一品牌不同系列商品的區(qū)別，認真觀察各類商品的暢、滯銷情況，熟識老主顧的喜好，揣摸工作人員對工作強度、工資待遇的滿意程度，回到家記記筆記后，按書本上的知識結合實際，寫些心得，做些計劃 。

新一批大學生畢業(yè)時，我也拿到了成人大?！笆袌雠c營銷”專業(yè)的畢業(yè)證書。公司要擴大，擬在別的城市新開兩家分店。人事部門適時地在網(wǎng)上貼上了招聘啟示。條件是店主大專畢業(yè)，銷售副經(jīng)理本科畢業(yè)，有實際經(jīng)驗者優(yōu)先錄用。我想我的機會來了。于是我揣著畢業(yè)證書去報名，人事部工作人員接過畢業(yè)證，只見他眉頭一皺，說是“公司要招的是在大學里經(jīng)過系統(tǒng)學習的全日制生，你們這些成人大專的，誰都知道是在混文憑，有誰真正去聽過課，認真地學習過”。隨即把攤開的畢業(yè)證書一合，丟還給我。

回家的路上，我不敢抬頭望天，毒辣辣的太陽肯定會刺痛我的雙眼。間雜在木棉樹間的金鳳樹，此時正滿樹開花，如烈火驕陽，炫得我心焦。不是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嗎，可在外人眼里，一張文憑就如同人的出生，決定著我的能力。到了家門口，我沒有進門，獨自一人騎著車跑到海邊，赤腳站在沙灘上，看海浪一個接一個朝我撲來，直至把全身濕透。海浪總是那么不懈，一個浪撲上來后迅速退下去，另一個浪緊接著又撲上來。如此循環(huán)不息。太陽就要沉入海的盡頭，我焦灼的心也隨著太陽慢慢沉靜下來。 看著不遠處晚歸的漁船，逆著風破浪而歸，我在想：海浪退下去可以重來，機會失去了卻很難再有。人生如同逆水行舟，容不得我退怯。

第二天一早，我敲開人事經(jīng)理的辦公室門，把平日里寫的一小沓心得、計劃恭恭敬敬地請經(jīng)理過目。經(jīng)理用狐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接過手稿，默默地看著。爾后，他慢慢地抬起頭，說：“公司要做強，需要專業(yè)人才，更需要有強烈意識、渴望成功的專業(yè)人才，與公司一起拼搏，一起成長。到時面試的考官是有經(jīng)驗的實戰(zhàn)家，如果你真有能力，我可以破格讓你報名?！睕]有驚喜，沒有激動，我腦子里浮現(xiàn)的只是昨天大海上那逆風而歸的漁船。

經(jīng)過應急、公關、計算等幾個環(huán)節(jié)的考試，我被公司錄用為新店的店長。我的結果是出乎整天跟我一起上班的同事們的意料之外的?？脊俳o我的評語是：掌握知識的份量超過持有文憑的份量，對成功的渴望將會推動你不畏困難去開拓一個新局面。揣著夢想，踏上新的旅程，我不敢絲毫松懈。新店開張兩年，店里銷售額在公司的排前，證明了我的努力。而這只是我人生目標的起點。

兩年沒能回家，突然莫名地想起木棉枝桿上那火紅跳躍的花。在木棉花開的時候，我休假回家。走在熟悉的燦若晚霞的木棉樹下，又一朵木棉花打在我肩上，我感到很重很重。第一次抬起頭來，細細地欣賞高高的木棉樹。滿樹的花你追我趕，怕開慢了占不到位置，紛紛展開厚實的花瓣，一朵朵一簇簇相互擠挨著、競放著。沒見過木棉花開的人，怎能想到開春前枝上那丑陋的、黑溜溜的骨朵兒會開出如此艷麗的花。昨夜大風吹過，地上像鋪了張紅地毯，樹下的小汽車，也落滿了鮮紅的花，像剛剛打扮好要去接新娘的婚車。噢，人生從一個階段步入另一個階段，結婚、生子、奉養(yǎng)父母，每一樣都得有責任。就像木棉樹，春天里開花，是最美的時候，夏天里結籽產(chǎn)棉，是付出的時候。就是這付出才會有往后一個又一個絢爛的春天。我現(xiàn)在每一次的艱辛付出，就是往后收獲的幸福，為此我苦并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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