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
朱守云
他是個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上身穿件退了色的藍卡嘰棉布上衣,下穿一條黑不黑藍不藍、灰了吧嘰的斜紋布褲。兩條腿的膝蓋上補著規(guī)規(guī)矩矩兩塊長方形大補釘。后屁股補了一個不小的圓鍋蓋兒,腳上是一雙自家媳婦縫制的厚底兒條絨布鞋。
國營旅社們前的十字路口兒,是穆稜縣城最繁華的地方,他背對著國營旅社的門,面朝北向著十字路口兒來來往往的人群大聲喊著;?我,我今天,我下館子了我,我,我吃兩根麻花兒,我喝了一碗湯。我足足花了我五毛錢哪!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兒,我這是頭一呀!我。?
認識的人他對人家說,不認識的他也對人家說。聲音大的似銅鑼,振得人耳朵漲的嗡嗡響。
沒有誰肯站下來聽他說,十字路口的人群不斷流動。他一遍又一遍一個勁兒地喊著,從中午吃了飯直喊到下午四點多鐘,等這最后一班返鄉(xiāng)的客車按著喇吧催人上車返鄉(xiāng),他才戀戀不舍地不得不隨人群擠進車里,還沒站穩(wěn)就又開了腔喊叫,不住聲地說了一路。我到站下了車回了家。也不知道他喊到哪里下車才能作罷。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中國變樣了!農(nóng)村變樣了!沒有了大鍋飯,不再吃返銷糧。連產(chǎn)承包到戶,人人都在想著法多掙錢,家家都千方百記想法發(fā)家致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下飯店不用再喊幾聲服務員不理不采了,買花卷饅頭不再要糧票了,想吃油條也不再用早早去排隊了。
國營旅社陳舊破敗的老磚樓拆了,東方紅電影院拆了,工農(nóng)兵飯店老回民飯店幾處泥墻草頂?shù)呐f平房不見了。當年那個十字路口消失了。
這兒成了穆稜市中最繁華的長征路,街西角現(xiàn)代化的郵政大樓漂亮又氣派。東南角是新蓋的百花樓公寓,西北角聯(lián)通網(wǎng)通移動收費大樓的鐵塔高得插入了云霄,東北角是市公安大樓。寬敞的十字路口紅綠燈閃閃爍爍,控制著來來往往穿梭的車流和行人。
進城里來的鄉(xiāng)下人,有開著自家的農(nóng)用車的,有騎了嶄新摩托的,也有開了專拉客人跑運輸?shù)闹邪兔娴暮托绍噧旱?。辦完了事兒往飯店里一坐,懷里掏出一大把票子往桌子一拍,叫一聲:老板上菜!啥好上啥!?叫上一桌子來個酒足飯飽。
買東西論箱地搬,一買大半車,身上穿的就更不俗了,真皮夾克革履西裝,金鏈字粗的像筷子。禮帽墨鏡讓你再也看不出鄉(xiāng)下農(nóng)民寒酸扣搜的土癟樣兒了。變了!人群變了!農(nóng)村變了!城市也變了!
不知當年那個了為五毛錢喊了整整一下午的男人如今變成什么樣兒呢?我想,他一定不會再為那五毛錢心疼的叫喊了吧!他會坐在自家高大明亮的新房里嘎吧嘎吧地數(shù)票子,捋著胡子回想起自己當年的土癟像兒暗自發(fā)笑,算計他家明年又多了多少存款!坐享他晚年的幸福生活!
我的腦海里時常還會想起那個中年人的喊聲,我。我今天,我下館子了我,我吃了兩根麻花兒,我喝了一碗湯。足足花了我五毛錢呀!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我這是頭一回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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