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和他的笛子
二叔在秦皇島的飯店瀕臨倒閉,嬸嬸留下在苦苦支撐,他現(xiàn)又回南京。在原來以前住過附近的一個地鐵口,重新開起一個2元店,生意還不錯,他來過幾次電話跟我說,要不,你也來南京找個店面做這個,投資也不大,就是短期的店面有些難找。我說再考慮考慮。
對二叔的印象中間隔斷過幾年,幾乎空白。只記得他年輕的時候愛吹笛子,形影不離的樣子,有種金庸小說中的風(fēng)度翩翩的武俠人物的感覺。在我們小鄉(xiāng)村的夏夜,他經(jīng)常一個人吃晚飯去家山后的大石頭上乘涼,帶著他笛子,坐在上面有模有樣閉著眼睛,橫著笛子吹奏。 我總覺得他的以后,會以此為生,并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表演者,或者至少不會和這個職業(yè)偏差太遠的工作。在那個年代也勉強算是一個文藝青年。
爺爺病重后,四處尋醫(yī),家里為了沖喜,艱難的日子中,找了親戚借了一些錢,就讓二叔找個對象結(jié)婚,這也是爺爺?shù)脑竿敔斶@一輩子,歷經(jīng)坎坷無數(shù)。出生不久就因為家里貧窮,兄弟姐妹多,只能就送到家庭好些的家里去。童年遭受過太多的歧視,不知是怎樣熬過一段段艱辛的歲月后,終于慢慢蒼老。奶奶說,早在我父親要結(jié)婚的那一天,因為拿不出給兒子下聘禮的錢,偷偷躲在門后哭起來。
大概是二叔結(jié)婚不久后,爺爺就已經(jīng)病逝,那時候我也就七八歲。他躺在大廳一張搭著木板的竹席上,所有人圍在他身邊哭著讓他“回來”,父親拉著我的手放在爺爺?shù)暮裰氐氖终菩模椅詹痪o,感覺到爺爺遠去的樣子,再也見不到的樣子,眼淚掉得比誰都要多。
結(jié)婚后的二叔,很快擔(dān)負家庭責(zé)任,為了生計,跟隨我的父親做起建筑工人,給村里村外的人蓋房子。早出晚歸,下班回來后,還要和我的父親在院子里在熊熊炭火里燒鋼釘,燒的通紅的時候,用火鉗夾出來再用鐵錘敲打出形狀。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吹笛子的樣子, 我沒有想明白,他為什么放棄了摯愛的東西。
我10歲后,幾乎已經(jīng)很少能見到二叔。他和二嬸遠離家鄉(xiāng),在別的城市聽說換了許多生意,失敗后,欠了一堆債,好幾年沒回來。他的房間奶奶每幾個月都要進去打掃一次,一直是空著,我偷偷潛伏進去過幾次也沒有找到那把笛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8年后,我在南京見到了他。和想象中他的生活壞境有所差異,他的餛飩店在一個人群密集的菜市場邊上,大概40多個平方的樣子,沒有任何裝修,店里放著兩臺大落地扇,呼啦呼啦地轉(zhuǎn)。他見到我的第一眼,有些尷尬,拍拍我的頭說已經(jīng)長成小伙子,就招呼我先坐下,又很客氣給我倒了一杯茶。
那個下午,我坐在他的店里,看著他在廚房里拿著大漏勺一碗一碗給客人撈餛飩。在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生活,竟是一種淳樸的慰藉,甚至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換到我選擇生活方式的時候,會不會變得束手無策,會不會拋棄過一些執(zhí)著,去為了生計拼命地努力。
如果是這樣,那么我一定是做了一個平凡人應(yīng)該做的選擇。如果不是,我一定只是把一個平凡人應(yīng)該做的選擇,多去堅持了一會兒。至少,在每個人的成長中,我們都是以平凡的生命去理解生活的姿勢。無論,哪一天,我站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去選擇今后的生活,終有一天,我會成為我的二叔,像他一樣,為了家庭奔波努力。
他在2011年從南京搬去秦皇島,如今又搬了回來,我不知道他以后還會不會搬去別的地方。我只希望,有一天他能早點回來,回到他曾經(jīng)的家鄉(xiāng),蒼老時,坐在夏夜中乘涼,他的兒女不用他再去操心,他還能拿出曾經(jīng)的那把笛子,再來一曲,這樣便好。
其實,同樣是那天,二叔撈起最后幾碗餛飩,拉下卷簾門,穿過菜市場吵雜的人群,他領(lǐng)著我去他住的家里,我在他客廳墻上看到掛著那把笛子,上面鋪著一層薄薄塵埃。
九昂/在北京
201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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