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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聲聲

2013-08-02 08:25 作者:碭山郞  | 5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周末去逛蘇州觀前街,行至臨頓路,耳畔忽然響起久違的蟬鳴,忽如在噪雜人聲里聽到鄉(xiāng)音,我循聲搜索,在濃茂的柳蔭里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度熟悉的身影,在喧囂的市聲里正抱住枝頭專注的吟唱。得聞南音慰離腸,我想起家鄉(xiāng)的蟬,我難忘家鄉(xiāng)的蟬。

家鄉(xiāng)多蟬。鄉(xiāng)人稱蟬為“知了”,稱知了的前身為“知了猴”, 知了猴在地下四年,吸取樹根的汁水才能長成,到了天的里,用蟹螯一樣的一副前爪刨開深厚的土壤,從洞中鉆出,找些樹木,草兒,秧兒爬上去。樹下的知了猴洞眼密密麻麻,篩子底似的。知了猴在炎熱的風(fēng)里二個多小時,蟬的白嫩的身子先從外殼背部慢慢綻放,最后僅有尾部一點和金黃色空殼連在一起,后翻的柔軟的軀體像白娘子用口銜盜取靈芝,讓人心為之砰然。倒掛凌空的軀體在風(fēng)中搖曳,薄翼漸漸舒展,身體漸漸硬朗,滑落的瞬間當(dāng)風(fēng)借力,振翼而飛,朝陽初露,雄蟬興奮的謳歌已久的期盼。

兒時,知了給予我許多樂趣。美味難忘,每到夜意闌珊,我和伙伴就拿著手電筒到樹林里捉知了猴,我們圍著樹干轉(zhuǎn),捉到就放到盛著水的罐頭瓶里,水是防止知了猴羽化蛻變的。回家路上我們比誰的手電筒亮,齊刷刷的向天空射去,把無邊夜幕戳了好多窟窿。第二天早上,油炸知了猴又脆又香,吃的連一個爪子也不落下,撿起來夸張的大嚼。怪不得亞里斯多德說:蟬是希臘人高度贊賞的一道菜肴。后來有買知了猴的販子,一角錢一個,就很少吃到知了猴,大人都把知了猴賣了錢,只剩下剛出殼的白嫩的蟬,聊尉讒蟲。

知了猴能換錢,大人就叮囑小孩子不要貪玩,為了不被責(zé)備,有時會為誰先看見一個知了猴爭的面紅耳赤。我的后鄰強(qiáng)子也倒霉,因為捉的知了猴達(dá)不到后娘規(guī)定的數(shù)量,常一個人在空蕩的樹林里摸到深更半夜,盡管這樣他身上還不斷的青一塊紫一塊,我常聽到強(qiáng)子受傷知了一樣的哀鳴。夜里,我們都不和他爭,還有意讓著他,有的夜晚知了猴實在少的可憐,看著愁苦的強(qiáng)子,我們都把自己的知了猴給了他湊夠數(shù)。我們有產(chǎn)量,但我們沒有后娘。強(qiáng)子沒幾年就被淮南的姑媽接走,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xiāng),知了聲聲時,他是否會想到兒時的伙伴?

農(nóng)村的孩子會自己找樂子,童年少年從不會孤獨(dú)。漫長的暑假里,知了給了我們血色的快樂。我們扛著竹竿用面糊粘知了;用網(wǎng)兜罩知了;夜里燃起篝火,知了浴火鳳凰一樣豪歌著投向熊熊大火里;我們反復(fù)唱著“知了知了往下退,越退越有勁?!敝怂坪跏芰颂鹧悦壅Z的蠱惑,竟從樹干向下倒退,我們從樹干對面靠近,估計一下知了的位置,雙手左右出擊,把知了捂在手中。我們給知了施以酷刑,有的被臏足放飛,知了無處西棲身,不停的飛來飛去,精疲力竭,俯沖墜地;有的被掐去圓鼓鼓的雙眼,在空中橫沖直撞,掉地后受蟲蟻凌辱;有的尾部被插進(jìn)一根狗尾巴草,扶搖直上,由于不堪重負(fù),搖晃著跌落;有的被腰斬,半個軀體失去平衡,很快從空中摔下;有的被扯掉翅膀,碾碎了蟬的干宵之?,F(xiàn)在想起覺得自己十分殘忍,荼毒了多少小生命啊。只好用無知者無罪開脫自己負(fù)疚的心。

盡管許多知了猴未變成知了就成了腹中之物,但是家鄉(xiāng)的蟬鳴仍蔚然壯觀,氣勢磅礴,白天和沉悶的夜里,知了聲如波浪一樣一波又一波涌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位神通的音樂指揮,在導(dǎo)演著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合唱。多像我的光著膀子皮膚黝黑在打夯的鄉(xiāng)人,在日頭下從腹腔里吼著“嗨喲!嗨喲”的號子,把幾百斤重的夯石拋過頭頂,雖然呆板單調(diào),可這是生命之美,勞力之美。鄉(xiāng)音,聽者,動容,想起,淚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知了為什么活的如此熱烈奔放,如此樂觀豁達(dá)?詩人的所謂“寒蟬”又是從何說起?“知了”總是諷刺挖苦淺薄無知者的代名詞。只有造反而為南冠的駱賓王,在囹圄中詠出“西陸蟬聲唱”贊揚(yáng)蟬的高潔和自由,獄中的人對飛過的蚊蠅也會目送暢想的。仔細(xì)一想,世上萬物只有知了最有資格引吭高歌,享受生命。多年的地下黑暗生活,鍥而不舍,破土而出,沖出地獄之門,見到了向往的太陽;它有生存智慧,向上攀登,避開人青蛙蛇鼠刺猬致命的敵人;求美是生命之道,它意識到自己的丑陋,它追求美,追求自由,化蛹為碟,忍痛撕去干皺的外衣,有了美麗的軀體,有了飛翔的翅膀,像鄉(xiāng)下的黃毛丫頭不經(jīng)意間變成眉清目秀的姑娘,拖鼻涕的小子變成了高大俊朗的少年,人不可貌相,蟲也不可貌相;即使知了也危機(jī)四伏,鴉鵲螳螂頑童隨時帶來滅頂之災(zāi);地下四年的磨難修煉(據(jù)說有一種在地下十七年,更令人扼腕唏噓),地上生命是短暫的,僅兩周而已,就是漆園吏莊周說的不知秋的“蟪蛄”;涅磐的知了,翅膀早已脫落,身上霉綠,仍然抱住枝頭不放,它對樹枝多像垂暮老農(nóng)對熱土一樣的眷戀難舍?。∧嵌嗄甑叵碌碾U象,更讓人難以想象。知了的極短生命里危機(jī)重重,可并沒有萬馬齊喑,怨天尤人,仍然緊抱枝頭風(fēng)流高歌,放縱的交尾,就像野地里從事辛苦稼穡的我的鄉(xiāng)人,歌聲此起彼伏,代代生生不息。

人活當(dāng)如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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