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但沿河邊岸的夜市攤子已經紛紛搭起了露天帳篷,做好了開業(yè)前的準備。
一個乞丐,男性,墊著一床被子,歪坐在一個夜市攤子帳篷邊上。被子半新半舊,并不腌臜,但乞丐卻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我猜想這乞丐腿腳肯定廢了,似乎一截長一截短的。被子應該是哪個好心人剛施舍的。
夜市攤子的年輕的男主人或者是員工,要乞丐換個地方,以免影響做生意,但乞丐卻充耳不聞。夜市攤子的那年輕的男人,見無效,滿臉怒容,大聲呵斥。那乞丐,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等,提高嗓門抗聲說:“我就要坐在這里!”言下之意,公共場所,你有權利做生意,我就有權利坐。夜市攤子的那個年輕人,束手無策,見硬的不行,立馬又換了一張嘴臉,強笑著說:“我是好心,怕車子把你碾到了?!逼蜇柭暬卮穑骸拔铱凑l敢碾我?”
對于乞丐,大多人避之唯恐不及,誰還會沒事找事去碾他呢?聽聲音,這乞丐應該年紀不大。我因為有事,不知道結果怎樣。但我想這乞丐絕非善類,夜市攤子只有自認倒霉,恐怕要出點血,才能善了了。宵夜,吃的是味道,更是一種環(huán)境和氛圍。有一個乞丐杵在眼前,誰還有胃口?生意還怎么做?
我感到好笑,這社會怎么了,連乞丐都牛皮哄哄的。
老實說,我還是有平等觀念的,眾生平等這道理我懂,但是,從內心說,我對乞丐雖無惡感,但也絕無好感。雖然我知道,不少人當乞丐,是迫不得已。大凡一個人還剩一點自尊,還有一點生存下去的辦法,按理說都不會選擇去做乞丐的。據說,現在有一些好逸惡勞的人,竟然把乞討當做生財之道,甚至發(fā)了財,這確實開了一個很不好的先例。這樣的人,玷污了人們的善意,可鄙可恥,那又另當別論。(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小時候,我曾和乞丐有過一次零距離的接觸。是五歲還是六歲,有些模糊了。深秋的一天,來了一位外地口音的女子,約莫二十來歲,提著一個裝著東西的打著補丁的灰布口袋,拿著一根竹棍。她跪在我家門前,拿出一只口徑很大的土磁碗。我的母親,趕忙把她拉起來,請進屋里,找出食物。那女子像是餓壞了,狼吞虎咽,那情形像吃食的豬。我仔細打量她,和大人口里用來嚇唬我們的叫花子不大吻合。我老家那一帶,小孩子做了壞事,或是不聽話,大人總是嚇唬說要送給叫花子。印象里的叫花子,和妖魔鬼怪是一類,專吃小孩子。這女子雖然面部浮腫,但摸樣也還端正,穿著也不邋遢,我無端就認為她不是一個吃小孩子的相,膽子也就大了,敢于仔細打量她。其實,越是貌美如花的女人越可怕,有時吃了人連骨頭都不吐。這是我長大后得來的經驗。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像蚊子叫。這女子自稱是河南人,家里遭了大水,逃難來到這里。臨走前,母親給了她一升包谷,那女子千恩萬謝。大約是我很不高興母親對叫花子的態(tài)度,母親很嚴厲地教訓了我,大意是人都可能有落難的時候,不能無情無義,見死不救。一升包谷大約四五斤,那年月,可不是個小數目。
后來,也有叫花子陸陸續(xù)續(xù)地上門,但給人的感覺,都很齷齪。母親總是一如既往地對待他們,不讓他們打空手。母親的慈善,是出了名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有著很好的口碑。耳濡目染,我小時候雖然頑劣得叫人頭疼,但從不干缺德事,更懂得做人不應該嫌貧愛富,要扶危濟困、憐老惜貧。
工作了,有了一份雖微薄但穩(wěn)定的經濟來源,資助施舍的事沒少干過,但我像母親一樣,從不放在心上,更不放在嘴上。
有這樣一件事,我的一位侄子在外地遇到難處,身無分文,走投無路,遇到一個開餐館的,聽口音像是我們這一帶的人,攀談起來,原來是我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他說他沒錢上學,是我給他交的學費。不僅好吃好喝招待侄子,還給他買好回家的車票,捎給我一條香煙和幾瓶酒。
通常情況下,我口袋里很少裝錢,除了大多時候沒錢可裝,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避免消費。這種窮人的活法,很科學。但這樣,有時也會遇到尷尬的事。
一次,我到一個單位的院子去找一個熟人辦事,遇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他很羞澀地問我能不能給他一點錢。這老人是外地人,慈眉善目,穿著整潔,肯定不是那種以乞討騙錢的人。我沒有理由不幫助他。可是,搜遍衣袋也只有幾個硬幣。我很不好意思地遞給他,老人接過硬幣,眼角竟溢出淚花,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找到那位熟人,回到院子,卻再也沒有發(fā)現老人的身影。這事,讓我頗為自責。
不知怎么的,現在,乞丐這個行列似乎很興旺。乞討,也逐漸藝術化。我見過一個長得并不差的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前面鋪著一張大紙,白紙黑字描述她不幸的遭遇。第一次,我扔了10元錢。過了幾天,我在另一個地方又遇到了她。我的心里再也生不出憐憫。好端端的一個大姑娘,在哪里不能靠勞動來養(yǎng)活自己,偏偏要出此下策,作踐自己。我再扔錢,就是在助長她的無聊和無恥,善心就變成了惡行。
有時,明知乞討者只是以乞討為幌子作為賺錢的一種手段,是一種對善良的欺騙和褻瀆,應該近而遠之,退避三舍,但頭腦一熱,也丟一兩個硬幣。一個正常的人,能決心不把自己當回事,徹底地撕破臉面,固然可悲,其勇氣也未必不可敬。很多時候,生活里我們明知自己吃了虧卻忍氣吞聲,是因為我們有所顧忌,還把自己還當一回事。這就是包袱,容易受到傷害的軟肋。因此,只有不斷地吃虧,不斷地郁悶,不斷地自我解脫,成為一種宿命。放下一切,什么都不要,也就什么都不怕,還其奈我何?
這樣一想,心下就頗覺釋然。生存只有義務和手段,沒有使命和哲學。換個角度看人,有幾個能擺脫乞討的命運?奧巴馬不能,普京也不能。唯有善意,永遠溫暖。于是,就覺得夜市攤子遇到的那個乞丐很是有意思。
回轉路過夜市,已是華燈閃耀。一間間露天帳篷里,觥籌交錯,人聲鼎沸,演繹著盛世的歡樂。但是,那位乞丐卻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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