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燕的心事(十二)
一場雨后,那南華山在朝陽映輝下,真謂望之蔚蘭而深秀!
山下是一片片穗齊的麥田,一洼洼拔節(jié)的玉米,陣風出過,綠波層層。
司機哈哥開著農(nóng)用車沒走便道,他沿山腳下公路突突奔馳,雖多走十幾里路,但安全,快速。
車上坐著依斯哈、麥燕和阿舍。車廂里墊著的靠著的蓋著的都是大花的被子。
兩口子都不言語,都氣色不錯。阿舍懷里抱著幾本書依在嫂子的身邊看云彩。
麥燕出事后,老奎請當家子侄兒哈哥開著奔奔車(農(nóng)用三輪車),讓黑蛋照料著,帶夜把麥燕送往鎮(zhèn)醫(yī)院,順便也把依斯哈拉去治腿。(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昨天黑蛋回來說病人能出院了。
今天邦不達前,老奎就再請哈哥,說黑蛋有事不得去,請你再開車去把依斯哈們接回來。
今天剛好是禮拜五,主麻日,順便讓阿舍告半天假一起回來。
接連的幾件破煩事把他弄怕了,他千叮嚀,萬囑咐,路上一定小心再小心。他說開車哪怕慢得出汗,也不要快得出汗。
麥燕直起腰從阿舍的懷里抽出一本書翻看,書上的內(nèi)容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就是這些方塊字拼起的內(nèi)容,你認得、理解、記住它們了,它們也就認得、理解、支持你,讓你飛黃,讓你騰達。否則,什么黃金屋,什么顏如玉,那都是水中月,鏡中花。
中國……不,往小范圍說……在某地,某行,某業(yè),要想出人投地,你先得是文字的奴隸。
一名學生娃,從小學一年級領書本開始,直到大學畢業(yè),可以不勞動、可以不工場、可以不山川、可以不江河,甚至可以不唱歌、不畫畫、不舞蹈、不體育,但你不可以不讀書、不背書、不抄書。
啥是書?書是理想的階梯,書是敲開富貴大門的金?!闭f吧,書里有金錢,書里有美女……照此說,學生娃到大學畢業(yè),所背負的、抓臟的、啃爛的書本,要讓這輛奔奔車拉,它大概也得掙得溝子里冒黑煙!
唉,算了,閑話少說。
阿舍懷里的這些書是周俊托交給麥燕的。
他是靠著這些書,沒日沒夜地死記硬背,才背出了個教師。如今,他如法炮制,不但鼓勵學生娃那樣,也厚望麥燕那樣。
那日,周俊和麥燕分手后,徑直回了學校。
他查了門房記錄,知道馬蘭是他班的學生。他又從馬蘭口中得知麥燕住院的事。
麥燕住院其間,他在醫(yī)院里旋了好幾回,但麥燕老早就通過阿舍給他打了預防針:我男人在,你千萬不要來。我出院的時候,你借我書就行。
周俊是個臉皮子薄的人,他克制了心,抑制了情。
一結(jié)婚,女人是丈夫的私人用品,還是丈夫是女人的私人用品?
前者是一定的,后者還真不好說。
記得有一次,老同學聚會,跳舞時,妻子或者準備成妻子的女人,只能跟丈夫或打算成丈夫的人跳。
否則,酒水就干脆別喝,喝醋就行,舞你也別跳,揮拳就成!
其中,黃某臨走的時候,見張某袖口上有根頭發(fā)很像妻子的,他叫停黃某,捏下,帶回。
麥燕雖然沒有想到如上所說的那么豐富,但她知道依斯哈要是私起來,把動物世界的公牛算個啥!
咦,這是咋了,這么多題外話!
出院前,阿舍按照嫂子的意思,去周俊處取來了書。
尾隨而來的周俊,遠遠地,只看到了麥燕頭上裹著的粉色圍巾,和圍巾下同樣看到他的明亮的眼睛。
他想,這就足夠了,起碼我看到了你的健康,你看到了我的牽掛。
依斯哈坐起來問麥燕:“你看的啥?”
“書?!?/p>
“啥書?”
“天書!”沒等麥燕回答,阿舍快嘴回了哥哥。
麥燕噗哧一笑,攬住阿舍的頭,心里漾溢著愛意。她十分感激小姑子這幾天抽時間伺候自己。
老奎做完邦不達,提前給阿訇說今天是主麻,家里宰個牲,干個爾麥里,到時候我再請,阿訇應承了。他就匆匆回來,喊黑蛋掃院。
他打開羊圈,拉出一只壯羯羊,拴到院子里的一棵杏樹上。那羊嘴撩亂著吃樹上的葉子,老奎朝嘴上一巴掌。
人啊,就是心硬。自己歸西的時候,恨不得把一輩子沒吃過的都吃了,就是那響馬強盜在臨刑前還喝一碗壯行酒呢!
伙房里老伴揉著一大塊面。面塊太大,揉的她胳膊酸困得不行,想起了花花,她出來喊黑蛋說把院子掃了去把花花請來幫忙。
黑蛋一聽,心里樂壞了。揮著個掃帚,掃得土冒。
老奎瞪著眼睛罵:“你有了心風咋的?掃球得土冒著,耍二??!”
黑蛋翻了老子一眼,心說:你狠是脫鞋啥!
黑蛋掃完院,緊著到屋里洗刷自己。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對著鏡子把頭發(fā)梳的明明的,生怕留下點不順眼。
老媽見黑蛋掃完了院沒動靜,出來一看黑蛋收拾自己,她笑罵:“二桿子勁,讓你叫人,又不是讓你相親,你一下把自己打扮的明秀秀的!”
黑蛋耍了個鬼臉心說差不多,跑了。
老奎忽然記起自家的刀子不好使喚,追著大聲說:“黑蛋,順便把他們的刀子借上!”
黑蛋回應知道了!
黑蛋給老田老婆子說,他媽請花花鍋頭上幫忙去呢。
老田老婆子問你們今天忙鍋頭干啥呢?
黑蛋說今天是主麻,我大請阿訇念求祈呢。
“噢,那成,你先回去,我喊花花洗了(沐浴)后去。”
黑蛋腦子一轉(zhuǎn),心想:穿著衣服的花花好看死了,洗的時候的花花不知道啥樣子。
黑蛋找著老田,借了刀子,轉(zhuǎn)身往家走。
半瓜子田四嘴里嚼著一根草,腰甩著從巷子里出來。
他也聽說了麥燕的事,這就讓他心懸麥地里的胡行。
有時,他聽到風的聲音都像麥燕說的話:你欺負我不怕依斯哈拆了你的肋巴!
雖說他是個半瓜子,畢竟還有半個不瓜,他動不動摸摸自己的肋巴,生怕啥時候被依斯哈拆了去!
這會兒看見黑蛋提著個刀子攆著自己來了,拔腿就跑,邊跑邊喊:殺人了,殺人了!
黑蛋覺得奇怪,誰殺他啊,沒人殺人??!
他知道田四大腦不正常,許是看見自己提著刀子胡喊呢。
你胡喊,我還胡追呢!
黑蛋舞著明晃晃的刀子跟著田四后面追,邊追邊喊:站住!站住……
直把個田四嚇得魂飛魄散……
九點的時候,老奎親自到寺里請阿訇宰羊,又給鄉(xiāng)老交待主麻做罷后請方上念經(jīng)的都到家里吃油香,你見了先通知到,我到時候再請,鄉(xiāng)老應承了。
黑蛋提湯瓶倒水,阿訇洗了手,接過黑蛋給的刀子,用姆指試了試:飛快!
老奎挖了個坑,喊黑蛋過來,父子倆用繩子扎緊羊的三個蹄子,抱起,面向克爾白放倒。
那羊知道自己將英勇就義吧,一聲不吭。
阿訇默念太斯米,彎下腰,捋緊羊脖子,找準部位。
“安拉乎艾克白爾!”一刀子下去,那血迅速冒著熱氣噴涌而出,斷裂的氣管噗哧噗哧地噴血沫子,連是再也連不上了……
有幾片碎綠的杏樹的葉子,從斷了的食管回流出來,老奎看見了,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它藍寶石般的眼睛向著克爾白,聽說那里是最圣潔的地方……
遠處傳來奔奔車的聲音,老奎家的人都出去看,花花站在黑蛋身邊,她期望就這樣站一輩子才好……
回來了,都平平順順地回來了!
老奎老婆子拉拉麥燕的手,摸摸阿舍的頭,又捶捶依斯哈的背,忍不住地胡大啊老個呀地哭,她漫花兒似的,曳得長長地哭,引得一家子抹眼淚。
還是花花尖頑(聰明),她上去拉住老婆子的手勸說:“大媽,人都平安著回來了,今兒個又是吉慶的日子,你不哭了吧!”
老奎老婆子擦干了眼淚,招呼麥燕進屋“看我活瓜了嗎,我娃大小都是個月子,小心著風,趕快進屋。”
黑蛋伸出大姆指,沖花花一搖,花花微笑得真和花兒一樣。
在主麻這個吉慶的日子里,一家人忙活開了。剝羊皮、炸油香、炸散子、滿院子的香氣。
風一吹,滿莊子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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