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花兒
記憶里,炸苞谷花兒(爆米花兒)的似乎總是在秋后的傍晚來到村子里的。也無需喊叫,就在村子中間十字路口的哪塊空地上支起了場子。
我們放了學,背著書包一窩兒蜂地往家跑,跑到十字路口就看見炸苞谷花兒的,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一些小孩兒,都還未來得及回家放下書包。人越圍越多,有些家伙開始往家跑,找大人,也要炸苞谷花兒。
炸苞谷花兒的那個師傅很黑,就像他手里不停搖著轉(zhuǎn)的鍋。這鍋是長圓形的,中間凸肚兒,兩頭兒稍細,支在一個架子上,下面是爐里熊熊的火焰。手搖的這頭有環(huán)形的柄,還有一個什么儀表。這表我是看不懂的,只有炸苞谷花兒的師傅轉(zhuǎn)動著鍋,不時看一下那表?,F(xiàn)在想來,那大概是顯示溫度,氣壓之類的吧。等過了一些時候,鍋里密封的苞谷花就炸好了。
這鍋是密封的,可以打開蓋子的那頭往往對著墻角,或一堆磚瓦,炸苞谷花兒的那師傅是不讓孩子站在那鍋的正前方的,據(jù)說這鍋萬一沒封好,是會炸開的。但是我一直記得每次這鍋在火上轉(zhuǎn)動的時候,蓋子那頭兒就“嘶嘶”冒著白氣,真像要爆炸一樣。而且這鍋,是真真的像一個炸彈,只是沒有尖尖的彈頭。
苞谷花兒炸成了,師傅就把這鍋提起放到一個后面通著長長的口袋的筐子里??鹱邮呛芷频模G條外面裹著鐵皮,車輪胎片子,一個破缸的形狀,橫放著,里面有一塊厚厚的木頭,鍋就墊在那上面,師傅用腳踏著,把一根鋼筋棍兒插在鍋前端的哪個地方,使勁一別,“嗵~~”一聲,就炸開了,苞谷花兒裹著熱氣忽地就沖向后面已扎緊的長口袋里。白氣尚未散盡,我們就會冒著熱浪一擁而上,撿拾筐子里及周圍散落的熱騰騰的苞谷花兒,有的甚至鉆進筐子里去,也不怕燙,抓一把出來。也因此有被那熱鍋燙傷的。
苞谷花兒是甜的,又酥又香。那時候白糖很貴,炸苞谷花兒前就放幾粒糖精。炸一次苞谷花兒我們叫“一炮兒”,因為炸好后開鍋那一聲真的跟打炮一樣響。這一炮炸過,人家提著裝苞谷花兒的袋子就走了,我們就等著下一炮炸好,嗵的那一聲,然后再一哄而上,撿拾幾顆。覺得炸苞谷花兒的那師傅是很好的,每次給人家往口袋里倒苞谷花兒的時候,他總是故意似的讓苞谷花兒往地下掉一些,或者在筐里的縫隙里留一些不磕出來,這樣我們就可以撿到更多一些的苞谷花兒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時偶爾父母許可,拿上蛇皮袋子,用小號茶缸挖上一缸子黃澄澄的苞谷,興高采烈地去炸上一炮兒。炸苞谷花兒是要自帶柴火的,一炮兒兩毛錢,加糖精要另添五分。那時,完全不用大人操心,小伙伴們會幫著去挾柴火,有人會幫著提袋子,自己則拿著錢,端著缸子,即小心翼翼又急匆匆地向炸苞谷花兒的場子趕去,感覺也是很神氣的。炸好了,用袋子裝著,是可以大把大把捧著吃的。苞谷炸開的花是很美的,雪白雪白,只根蒂兒處留著一層淺黃色的皮兒。
輪到自己這一炮兒了,看著師傅把茶缸里的苞谷“嘩嘩”地倒進立起的鍋里,會高興地交待一聲:師傅!多放點兒糖精!不咧不甜!師傅應一聲:中!又說:放多了發(fā)苦??!究竟有沒有多放幾粒,反正吃的時候是感覺甜的。
苞谷倒進鍋里,蓋子一蓋,擰緊。記得擰蓋子之前,師傅總是會在地下捏一捏兒土面面兒,撒在交接觸,然后上緊。鍋往火爐上一架,填把柴,左手搖著風機,嗚嗚的,火焰就起來了,紅通通的,鍋也轉(zhuǎn)起來```````
那時候,圍在炸苞谷花兒的場子里,伙伴們每個人都會在心里想著:要是哪一炮兒開的時候,口袋沒有扎,那該多好啊!嗵一聲,苞谷花兒像天花兒亂墜,四處散落,我們就嗷一聲沖上去```````我們把這種情況稱作“通天炮”。但是這樣的情況幾乎是沒有發(fā)生過的,因為誰家炸苞谷花兒,都會事先很小心地把那長長地口袋扎起來,扎得緊緊的。記得僅有的一次通天炮是那次一個膽大的家伙偷偷兒地把人家扎好的口袋給解開了,最后嗵的一聲,結(jié)果可想而知。
除了炸苞谷花兒,還是可以炸米花的。我們這里米花的“花”不讀平聲,讀去聲,如“化”,有羽化的意味兒。你想啊,白白的大米倒進鍋,過一會兒,嗵的一聲響,白煙過后,就成了胖胖的輕輕的,潔白的米花,難道不是羽化?所以說叫做“米化”應該也是可以的。
平時炸米花的人家不是太多的,因為米比較貴,而苞谷則賤至又賤。且炸一炮兒要五毛錢,不知道為什么要比炸苞谷花兒貴。米花,是誰家媳婦兒添了小孩兒,坐月子的時候沖上紅糖水喝的。
我們村子是很大的,炸苞谷花兒的往往到天黑還忙不脫,我們這些小孩兒大多都被父母叫回去吃飯了,場子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影,爐子里的火焰閃著紅光,老遠就聽得見風機那嗡嗡的響聲。破筐子黑咕隆咚的,炸苞谷花兒的師傅坐在爐子旁,黑臉映得紅撲撲的,不停地搖著風機,搖著鍋,搖著,搖著``````
晚飯了,不定誰家給師傅端碗飯,他吃了,就免費給人家炸一炮兒苞谷花兒,放上糖精。也不知道他忙活到多晚,啥時候走的。
第二天上學,走過,就見那兒只剩下一堆兒柴灰,被露水打濕了。
如今,是再也沒有見過這種炸苞谷花兒的了,也見不到那樣的鍋,那樣的筐。很懷念那時的熱火朝天,一哄而上。現(xiàn)在的街市里,賣苞谷花兒的很多,炸著也很方便,且放了糖放了香料,炸出來也更加雪白,用小紙筒盛著。但我吃不慣,不喜歡那股子奶油味,太甜,太膩。
小時候吃的那苞谷花兒,是很清香的。
己丑年四月十五日于雁塔六層
南陽任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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