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酒

父親很愛喝酒,水煮花生一把,米酒一杯就夠他打發(fā)很久。有時候母親也會與他小酌一杯,但只限于比較勞累的時候,通常都是父親一個人獨自喝酒。有時候我回家,便會坐在他對面吃下酒菜,講學校或工作的趣事。父親不愛回話,都是咧著嘴笑著,聽著,一口一口地喝著小酒。
父親酒品很好,喝酒會有限度,可是我們卻一再壓低這個限度。有時候他急了,拉高酒杯說“還有半杯,再半杯”,母親和我們便不再強求。當然他很少喝醉,他屬于一喝完酒,就會乖乖睡覺的類型,因此很少看見他發(fā)酒瘋,除了我小時候。
我小的時候,父親對酒的喜好屬于在家稍有節(jié)制,出外就胡海胡天的那種。母親總央我去勸他回家,可每每我都成叛徒。我總會坐在父親身旁,聽著聽不懂的人情世故,看著眼花繚亂的劃拳,開心吃著下酒菜。那時喝醉酒的父親很可愛,會手足舞蹈地唱歌,話特多,對著我這個女兒說著聽不明白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男兒膝下有黃金”等等,高興時也會陪我們玩,他會蹲在床前與僅7歲的我玩抓石子、拍洋畫,嘴里胡亂地夸著“厲害不?”。那時侯的他因常年在外開拖拉機,整個人黝黑黝黑的,黑中透著酒醉的紅,像是烤熟的紅薯,笑起來時,那整排的牙齒錚亮錚亮的。小時候我愛鬧,總學著母親的口吻說:醉鬼,叫你喝酒喝成這樣。
上小學后,我喜歡寫作文,偶爾拿些小獎。父親很開心,嘴角會微翹著,卻不說什么。只是有次他喝醉酒,對我說我那作文寫得好,是得利于他的,是遺傳他愛文字的喜好。他說他小學時,班級的黑板報都是他寫的,他寫的文章也是很好的。這點我一直相信,并且堅持下來。我總覺得這是父親送給我的禮物,是會與我相伴一生的禮物。現(xiàn)在的我偶爾寫些小文章,但總要改了又改,小心翼翼地拿與他看。他總會戴著他的老花鏡,仔細認真地瞧著,不說任何話。我定然也不敢問他寫得如何,可我想我會堅持寫下去的。
父親有一群很好的兄弟,那是逢年過節(jié)要大聚,平時要小聚的,一聚會便要換酒兄弟出來相伴,下酒菜哪怕幾碟花生也能應付過去。喝酒的他們最喜歡送來送去,像一群孩子,送完這個,送那個,可總送不完,送來送去,沒完沒了,索性在路邊或車上睡個囫圇覺,再各自回家。
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越來越少喝酒,越來越?jīng)]有參加聚會。應該是從初中開始吧,哥哥、我、妹妹都上初中,那時的父親突然收斂,安定下來。他養(yǎng)成一個習慣,晚上,一個人喝小酒,喝的也不多,一小杯,然后倒床睡覺,第二天又早早上工。我們姐妹高中大學的那些年,他便開始開通宵車,喝酒便更加不敢。那些年的父親眼睛總是布滿血絲,渾濁發(fā)黃,話越發(fā)少。直到我和妹妹都大學畢業(yè),父親又開始喝酒,他像一匹老牛,突然卸下了犁,渾身輕松,眼睛也光亮些。再后來,我與妹妹都工作了,有時候周末,我們會帶點下酒菜回家,他嘴上總說“以后不買這些,浪費”,可等到喝酒時,那開心的滋味從他眼角都溢出來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得我們讀書的時候,親戚朋友總開父親的玩笑說:“以后就讓兩閨女養(yǎng)你,什么事都不用做?!备赣H總說“只要有酒就可以了?!蔽液兔妹靡恢倍加浀?,可就是挑不到好酒,合適的酒,也不敢買酒。現(xiàn)在父親的身體大不如前,前年動個手術(shù),酒也成了禁忌。當然我們還是扭不過他,他還是堅持每晚小酌一杯。
我一直不懂怎么去描述自己的父親,任何語言在深厚的情感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可我想酒是相伴了父親良久的朋友,他最懂得父親的心。累的時候,他會一小口一小口地咂著緩解壓力,傷心的時候,是一杯一杯地悶著喝,高興的時候,是一碗一碗的狂飲。
父親的情像父親的酒,以糧食為原料,有著大地的厚實,用時間發(fā)酵,有歲月的雕琢,取高粱大米的精粹,濃烈而沉悶不語,通透卻內(nèi)斂含蓄。他不言,我們不語,但情會像酒一樣,慢慢地發(fā)酵,溢滿歲月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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