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人生
一進院子,那只大黃狗就“汪——汪”地叫起來。后來前屋里出來了人,直到我被迎進屋,李永年先生仍坐在電腦前在打字。
“你快收起來吧,你看誰來啦!”
“誰?”李永年先生應(yīng)了一聲,手里掐著翻了幾頁的《新華字典》,一手扶著老花鏡,轉(zhuǎn)過身來??吹搅宋?,“??!w老師來了?!?/p>
他忙撂下手中的字典,忙招乎他老伴去沏茶。他回過身去關(guān)電腦,顯示屏上已打出了十幾行大大的字。李永年先生回手關(guān)了電腦上的開關(guān),又拔掉了插銷。
“你可別這樣關(guān)電腦,打的東西不都丟了嗎?”
“啊……??!”李永年先生耳朵背戴個助聽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接著我們便扯到了正題,他說:“大伙都鼓動我出一本書,車愛軍還給我辦了個手續(xù)?!豹? 他說著,把一打文稿找出來。這是他在報刊上發(fā)的作品:有剪報、有手抄稿、有電腦打出的稿,有從報樣本上復(fù)印下來的,帶著賬簿的格子。每個稿子上都粘著一個紙條,寫著字數(shù),稿子下面記著某年某月某日發(fā)表于某某報刊。稿子前面是印刷的想法,還有一個目錄。
李永年先生今年七十多歲了,能把字寫得工工整整,實在是不容易。
說起來,李永年先生早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就開始寫作,這么多年一直癡心不改,我們一直戲謔地稱他為“老文學(xué)青年”。許多文學(xué)愛好者也常上他家聚會、喝點酒,山南海北地扯上一通。
他家是中醫(yī)世家,他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在治療疔瘡疥癬等方面頗有建樹。撰寫的醫(yī)學(xué)論文,曾榮獲省市級獎項。
他影響了幫助了一批文學(xué)青年,很多人有個為難著窄就跑到他這兒來,嘮上一陣知心的磕,喝上兩壺?zé)岷醪?,講古論今,心里的疙瘩就解開了。
他的家就在大凌河高高的南岸上,大凌河上的老橋就在他家的山腳下,雖然是城南一隅,雖然說離城挺遠,可愛好文學(xué)的人都覺著他這塊兒近。
“那天主席讓我抽空兒來一趟,昨天下了雨,今兒個一大早我就來了,怕你等著急了。”
“你來了可就好了?!?/p>
不一會兒李永年先生的老伴進屋,端著沏好的一壺茶,給我倒在玻璃杯里。我連忙喝了一口。茶湯微黃淡綠,入口有微苦,想必是毛尖一類的上好茶葉。
“前院來人,你去看一下?!彼习檫M屋說。
“w老師你坐著,我去看看。”
“你先忙你的,我隨便待一會兒。”
“你把枕頭頂找出來,讓w老師先看著?!?/p>
說著他轉(zhuǎn)身出去了,他老伴孔慶鳳找來了一個門簾子的頭,上邊繡著麒麟、金魚、飛翔的鳥,還有花朵。上面從右至左寫著:“鳥為花香麟吐玉”,兩邊還有 “春風(fēng)花草香似玉,行人游賞過池塘”的詩句。這門簾頭大多是平繡、針腳細密,最長的針腳也不過韮菜葉寬,一針頂著一針,顯得挺籽密、勻稱。
后來他老伴孔慶鳳又找來了一包袱枕頭頂。這是一黃綢子的包袱,她打開拿出了一疊枕頭頂。這些枕頭頂,有的已鑲上了四邊和牙子,有的沒繡完還剩些花草和葉,有的是從枕頭上拆下來的還帶著沒大摘凈的線頭,有的繡好了,還用針在一邊用線繃著綿子紙。
她指著一對枕頭頂說:“這是我娘家媽年輕時繡的。”這對枕頭頂,一面是三個裝在盤里的桃,一面是三個石榴也裝在果盤里。乍一看,大體相似,細一瞅,才從石榴的花瓣嘴區(qū)分開來。再一看,果實上的顏色也不一樣,葉子也各異,果盤也不是同一顏色。
“這活繡得真細?!痹谑窈吞疑线€繡著菱形方塊和盤腸,我一邊看一邊稱贊著。
“我看我媽繡來,是兩根針紉不同色的線,這一針扎過來,那一針就隨著釘過來。你看這是透針繡。這還是次的,好的都先挑著枕啦。”說到這兒她頓了頓,似乎有點惋惜,“要知道這東西現(xiàn)在珍貴,枕啥還不是枕啊!”
“是啊,有些東西過后才知道值錢。”
“這兒一對還裱著棉子紙,少說也有六十年了。這對年頭短,后面的紙還帶著革命委員會的字樣?!蔽乙贿叿v著,一邊說。
說來這十多對枕頭頂,最短的也四十年了。
先生的老伴又掀開包袱皮,拿出了幾個已經(jīng)縫成的枕頭。細細的黑大布,兩頭鑲著繡在緞子面上的枕頭頂,襯得枕頭頂愈發(fā)嬌艷、華麗。
有幾個枕頭上還繡著字。這些枕頭和枕頭頂都被疊得四棱見線、板板正正,中間還夾張白紙??梢娭魅藢@些繡品的珍惜。
好一陣子,李永年先生給別人看病回來。我們又扯了起來。
“這人和人寫的作品哪,不一樣。有的作品一發(fā)表,就完了。有的作品幾年,有的十來年,有的卻永遠地流傳下來?!?/p>
“你看《紅樓夢》啊,那里邊的二百多個藥方子,個個都能刻勒到一塊。人家咋就啥都明白呢?”
聽老先生說話,我不斷地點頭應(yīng)承著。
“人家是建筑懂,啥樣房子、啥樣的回廊。衣飾懂,禮節(jié)也懂?!蔽覀冋趪Z嗑,一盤洗得干干凈凈的大棗不知何時擺在了我的身旁。
“這幾年我寫小說,琢磨著,有一種一條線的寫法,那得有一個好的故事?!崩钣滥晗壬瓉碜诳簧?,說著說著他就下了地,扯過一個櫈子坐地上,和我面對面的嘮。
“我寫的那《殺年豬》是另一種大包餡的寫法。一開頭寫何旺老漢家殺年豬,讓胖老伴挨家挨戶去請客,特意提醒他還有‘地頭拱’。不料老伴一聽就漚了:‘你咋還請冤家對頭啊!’這是一個皮兒,回過頭來我再說‘地頭拱’和何旺咋成了冤家對頭。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像大菜餡似的全裹在里頭。最后,倆人見面,一片云彩就散了?!崩钣滥暾f到這兒:“孔慶鳳,你快打電話,讓繼賀過來。”
“我還先問你一句,你到文聯(lián)多少年了。”
“一晃快二十八年了?!?/p>
“啊呀,三十來年,在這個堆混可不容易呀!我這里有時也聽到一些說法,文藝堆里能全棵身子出來可不容易?!?/p>
“這么些天,你咋不過來呢?”
“我這不是來了嗎?夏天前兒,我也來過?!?/p>
“你來了就走了。今兒個你可不能走?!闭f著李永年先生轉(zhuǎn)過去對老伴說:“你讓老二家到繼賀家找一趟,這電話咋就打不通了。”
“你不用忙,我們說完了事兒,我就回去,還一堆爛頭子事呢?!?/p>
“事忙,吃完飯你就走?!笨粗钣滥晗壬蝗莘洲q的口氣,我不能再張羅走了。
這時又來了病人,我趁他到前屋接待病人的空兒,又翻起他的報樣簿來。報樣里有他的文學(xué)作品,還是一些有關(guān)生活、瘡疥治療的偏方、科普小知識。還有他兒子、女兒和孫女寫的文章……
李永年老先生有個特點,從不放過一個任何學(xué)習(xí)的機會。別人說話他總是用眼睛盯著,專心致志地聽著。凡有弄不明白的事,總要弄個水落石出。就連他的小孫女也成了他學(xué)習(xí)拼音的 “小老師”。就是憑著一種執(zhí)著的精神,他雖然沒念過多少書,自學(xué)自悟,寫出了不少引人注目、饒有生活情趣的作品。他用醫(yī)藥治病救人,也用文章——開出的一個個良方,讓人如何擺脫貧困心態(tài)、勤勞致富、友愛鄰里、家庭和睦、社會和諧。
趁著他們忙碌的空,我轉(zhuǎn)到院子里來。門前一棵芙蓉樹葉子差不多落光了。樹上爬滿了瓜蔞秧子,瓜蔞葉子也被霜搭得耷拉著、枯萎了。風(fēng)一吹來“沙啦啦”地直響。一個個皮球似的瓜蔞,變成了橙黃色,在風(fēng)中輕輕地搖晃著。
“那樹上的是瓜蔞吧”?從外面回來,我問。
“是瓜蔞?!?/p>
“繞得提拉嘟嚕的?!?/p>
“比往年少多啦?!?/p>
“開什么花呀?”
“開白色花,像葫蘆花似的。瓜蔞的根、果皮和種子都能入藥?!崩钣滥晗壬娢遗俑鶅簡柕拙投嗾f了幾句。
我望著那一樹豐碩的果實,忽然想到這多像李永年先生的作品,也襯托著他們這個詩意般生活的殷實家庭、和美家庭……
2007年10月29日晚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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