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紅
中學(xué)生民族運(yùn)動會要開幕了,學(xué)生們欣喜若狂,躁動得有如池塘中夏日里變天時的魚兒。
開幕式上,學(xué)生照例要集會、游行,舉行慶?;顒?。學(xué)生手持自制的道具“映山紅”,在統(tǒng)一的口令下,一上一下地飛舞,一左一右地?fù)u晃,紅浪滔天,此起彼伏,確也頗為壯觀。置身其間,我總有些情不自禁。
老家盛產(chǎn)映山紅。春天,百花盛開,爭妍斗艷,映山紅也不甘寂寞,就像是誰在山頭呼哨了一聲,便一起呼啦啦地從樹葉中探出頭來,競相綻放。一霎那,萬里山河一片紅。那氣派之大,真是蔚為壯觀。滿山遍野,似乎都霍霍燃燒起來,連天空也被染成了通紅通紅?;臎龅纳剑j廢的嶺,一下子變得是那樣的豐滿,那樣的嫵媚,那樣的生動。面對此情此景,你不得不贊嘆大自然的神奇、偉大。
映山紅是一種木本的花。因為那時山林毀害得厲害,映山紅也淪落到被當(dāng)做柴禾的命運(yùn),一茬一茬地被割取,又一茬一茬頑強(qiáng)地生長。砍了樹桿,還有樹兜;挖了樹兜,還有樹根。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只要從土里生長出來,哪怕只有尺來高,它也要奮力地開出花朵。
映山紅花色澤鮮艷。喜歡鮮艷的色彩,特別是紅色,似乎是出于小孩子的天性。老家那地方的風(fēng)俗,紅色被看做喜慶、吉祥。結(jié)婚的主色調(diào)就是紅色的。“傳茶”(男方送給女方親戚、族人的禮品,通常是兩把面條加上一包副食。)上面要貼紅紙條。喜聯(lián),要用紅紙寫。家具,一律地刷成大紅。就連被面,新娘子的棉襖,都是紅色的。鄉(xiāng)下孩子,沒有自己的節(jié)日。只有在人家辦結(jié)婚一樣的喜事時,才可以附和大人樂一樂。對紅色的喜好,鄉(xiāng)下孩子從小就耳濡目染。
也或許是那時生活里的色彩太單調(diào),太黯淡,紅色是亮色,容易引起小孩子的興奮。映山紅一開放,孩子們就像蝴蝶、蜜蜂一樣地?fù)淞松先?。他們把映山紅采摘下來,編成花冠,戴在頭上,四處瘋跑張揚(yáng)。貧窮的年代里,愛美的天性,雖然受到壓抑,但卻沒有被泯滅。自然,是最慈善的老師,它用一年一度開放的映山紅,給每個孩子進(jìn)行生動的、具體的美的啟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映山紅還能吃,酸中略帶點甜味。這大概也是映山紅最吸引小孩子的地方。
記得那時有個電影叫《閃閃的紅星》,風(fēng)靡了好多年,放了一遍又一遍。電影,一年到鄉(xiāng)下巡回一次。我們這些孩子,是百看不厭。電影的許多場景、細(xì)節(jié)、臺詞,那時我們無不爛熟于心,時至今日,我仍然依稀記得。電影里有個主題曲《滿山開遍映山紅》,是我現(xiàn)在能順利哼唱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首歌曲之一。
映山紅也有在冬季開放的。搬離老家,擇妻家造房而居,屋子枕小山而臥,小山上映山紅極多,還有各種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花,有如花園。最神奇的是,每年冬天晴和的日子,屋角有一叢人高的映山紅,總是如期開放,成為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雖然沒有春天那般燦爛,卻也嫵媚可愛,常令路人驚嘆。
后來,見到了日本杜鵑,買了一兜,把它移栽在花圃里。第二年開了花,并未如我想象的美麗,和映山紅相比也頗為遜色。它的色彩陰郁了點,有如日本這個民族。
工作不斷地變動,離童年愈來愈遠(yuǎn),離家也愈來愈遠(yuǎn),總有一種“在路上”的漂泊感,許多養(yǎng)花賞花的閑情逸致,不得不讓位給一些身外的世俗的東西。魯迅說過,人得活著,愛才有所附麗。
看著孩子們拿著被叫做“映山紅”的道具,興高采烈,我就不免在心里嘆息。城里的孩子,生活富足,就像生活在天堂里。他們了解的映山紅,是在植物學(xué)里,在某個影視的背景里。要是讓他們見到那滿山遍野、鋪天蓋地的綻放的映山紅,讓他們戴著映山紅花冠,在山野間玩耍,在溪澗流連,嘗嘗映山紅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人在畫中游,那該多好啊。
和現(xiàn)今城里的這些孩子相比,我的童年貧窮而富足,他們的童年富足而貧窮。想想,我們這代人既是不幸的,可是,又是多么的幸運(yùn)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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