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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那年

2013-07-03 12:57 作者:基因清除  | 7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二十歲那年,我到一個叫鐘塘的地方教書。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事了。

鄂西山地大多數(shù)地方的名字都是有來歷的,而鐘塘這地方卻令人有些費解,這里既沒有姓鐘的人家,也沒有鐘之類的古跡遺物,更沒有一口像樣的水塘。

一條小溪蛟龍一樣破山而出,讓人想起“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詩句。硬梆梆的、氣沖沖的、桀驁不馴的山,似乎在小溪軟磨硬纏下,忍著火氣,極不情愿地向南北兩面作少許退讓,然后,又橫眉怒目、劍拔弩張地一路東去。這一退讓,便形成了一個很小的盆地。政府、供銷社、信用社、糧店等單位都堆積在這里,學校處在最東頭。這兒,算得上是這個小地方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

退讓的山,盡力地向后仰去,坡度變小了,巖石收斂了,和緩得沒了多少火氣,傾斜成翅形的兩面坡。坡上,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農田,一間間土墻瓦屋像稀稀落落的瓜果,牽在藤蔓一樣的田間小路上。田,山林,房子,被一條條蜿蜒的小路,連綴成一體,如農婦蹩腳的針線縫補的衣服。土是蕎粑土,易風化,難以涵養(yǎng)水分,因此不耐旱。遠遠地看去,這鐘塘就如一只振翅欲飛卻無法飛起來的

學校有中學和小學,原本一家,那時剛剛剝離。小學在上,中學在下,劃操場而治。中學規(guī)模小,三個年級三個班,百來號學生十幾位教職工。學校是寄宿制,老師住樓上,學生住樓下。校長姓沈,一個戴眼鏡的溫和的中年男人。

四圍的山,把天切割成窄窄的一坨。小路,樹根般地向四面、向上延伸。一想到就要在這樣的地方呆下去,也不知要呆到猴年馬月,我就忍不住發(fā)愁。(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好在這地方熟人多,年輕人多,相處起來容易融洽。工作任務重,開學時尤其繁忙。萬事開頭難,一投入工作,就忙得不可開交,生活的節(jié)奏驟然加快,日子也就變得緊張、充實起來。

年輕人多的地方,快樂就多,就如林子多的地方鳥就多一樣。即使是在荒漠上,只要有一群年輕人,也能從干燥的沙子中擠出歡樂的汁液。打籃球,打乒乓球,打羽毛球,打撲克,下棋,只要你愿意,總有得玩,總有得樂。我向來不大運動,但偶爾也湊合著玩玩。這地方那時還不通公路,但公社的政府里卻有一輛自行車,是區(qū)上獎的,他們把它扛了回來,常在操場上過車癮。他們打籃球時,我就獨個兒練自行車。我把車放在籃球架邊,一手抱著籃球架的柱子,一腿蹺上車,然后搖搖擺擺地騎著繞著操場打圈,有如還不大會走路的孩子拼命地掙脫了大人的手,忽然就跌跌撞撞地跑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騎著騎著,就得意忘形,膽子越來越大,速度不由得快了起來,可是,當想慢下來時卻怎么也慢不下來了。心里一急,就更加地手忙腳亂,驚慌失措。我嚇得大聲驚叫,在他們七手八腳的幫助下,我才順利地停下車。雖然鬧了笑話,但卻把自行車學會了。只是后來騎車,每每一腳蹺上去,樣子欠雅,但卻再也改不過來。

旺盛的精力,就像灌漿的果,一碰就流了出來。除了工作,一閑下來心里就覺得空得難受,宛如學校門前那一溪水,迂回盤旋,卻沒法不流動。電影《少林寺》正在這地方熱放,我們攆著放影隊,千山萬水地跑,有時來回要走好幾十里。溫習了再溫習,連細節(jié)都滾瓜爛熟了,仍興致勃勃。不是為了看電影,而是為了走那段不上就下的路,為了有同齡的伙伴一路同行,為了那分熙熙攘攘的熱鬧。

我們在學校是吃食堂的。學校的伙食一般都差,油水薄。記得弄飯的工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腌臢男人,一身老藍布的衣褲,似乎從來沒有洗干凈過。亂蓬蓬的花白頭發(fā),滿臉的胡子拉楂,眼角總藏著幾顆眼屎。常年抽著嗆人的旱煙,口水沿著抽旱煙的竹筒滴下來,一看就吃不下飯。他拿著鍋鏟,就像握著一把別扭的鋤頭,鋤草一樣地在鍋里翻動南瓜白菜,施肥一樣地撒上食鹽,澆地一樣地羼上水。他可不管他稱做菜的東西是生是熟,是咸是淡,好吃不好吃。可不吃不行,人是鐵,飯是鋼。這地方又沒有館子,雖然能買到一些副食,但卻填不飽肚子。飯菜質量既差,味道又不好,真是遭罪。年輕時,肚子就像個漏斗,又閑不住,越動越餓,越餓越讒。至今想來,仍心有余悸。

年輕人多,點子就多。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學校計劃改造教室,備有大量的石灰。小溪流里有魚,倒上幾撮箕石灰,魚就爆米花一樣地從水底翻起來。我們便常常用裝過肥料的尼龍袋裝上幾袋,逞學校領導不在,扛在肩上,飛達達地跑到溪邊,扔進水里。每次,我們都會有可觀的收獲。挖出魚的內臟,在沸油中酥過,和酸菜一悶,煮成湯,放進面條,那分鮮那分香,真是無上的美味,恨不得連鍋碗都嚼爛吞下。

條件艱苦,但并不影響我們工作的熱情。年輕人好勝心強,誰也不肯服輸,都暗中叫著勁,工作起來竟直是發(fā)瘋、玩命。借著煤油燈昏黃的燈光,我曾經(jīng)一晚上就刻寫、油印、裝訂了一本寒假作業(yè)。常常五點鐘就把學生趕進教室,開始早讀。晚上,一鉆進教室就賴著不走,急得其他想進教室上課的同事雙腳直蹦。我們經(jīng)常爭課,爭得面紅耳赤,吵得不可開交。爭贏了,像吃了蜜似的,喜笑顏開。爭歸爭,但決不記恨,更不相互拆臺。因為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盡最大可能使班上的學生考得更好,為學校爭光。學生也特別爭氣,不負我們厚望,一所普通初中絕大部分科目竟把所謂的重點初中給考趴下了,創(chuàng)造了奇跡。我們舉杯狂歡,把小小的鐘塘壩子鬧了個底朝天。

那時侯,我雖然二十歲了,做了老師,卻依然是那么的靦腆,幼稚,活像個未經(jīng)世事的大男孩,心里藏不住一點秘密。見了漂亮女孩,說不上三句話就臉紅心跳,結結巴巴,手足無措,一副傻樣兒。

有一天,我在溪邊看到了一個釣魚的女孩,不禁怦然心動,至今回想起來依然感到是那么的甜蜜、溫馨。她穿著嫩綠色的短衫,長長的黑黝黝的秀發(fā)扎成一束,搭在腦后。她斜坐在溪邊的一塊灰色的大石塊上,時而揮動魚竿,時而沉靜地注視著水面。見我呆呆地望著她,她沖我淺淺一笑。我感到,像在做?;厝ズ?,我對她是日思想。我知道,我愛上了她。原來,這女孩就在鄰近的一所小學教民辦。我在同事的慫恿下,開始給她寫信,一封接著一封。時時想見到她,又真怕見著她。好不容易見著了,又覺得無話可說,只想盡快地離開。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時而如火,時而如冰,甜蜜而痛苦。正當我云里霧里、如顛似狂的時候,她忽然意外地提出分手,不管我怎么追問,她什么理由也不說。一時間,我懵了。我再給她寫信,她也不搭理。幾次三番之后,我也就死了心。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我愛她什么,她為什么要拒絕我的愛。或許,愛和不愛,都是沒有理由的。

我本來是一個很詩意的人。我忽然發(fā)覺我太理想化了,生活并不像書上寫的那樣,我的心中便有了一種深刻的痛。失戀,給我人生上了一堂很有意義的課。我無師自通地就成熟了。為了忘卻失意,我毅然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學習中。大丈夫又何患無妻呢。我發(fā)覺,書是醫(yī)治內心傷痛最好的良藥,我沉浸在書中,很快又變得快樂起來。

偶爾,一位搞文學朋友翻看我的日記,激動得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他說他沒有想到我居然這樣有靈氣,不搞文學簡直是暴殄天物。我被他說得心上心下,將信將疑。在他的幫助下,我開始嘗試著寫詩。第一首詩,居然就被一家小報發(fā)表了,這把我嚇了一跳,但我也就確信我是能夠寫出東西來的。

二十歲那年,在一個名叫鐘塘的地方,我開始真正走上人生的旅程。就像那條小溪,波瀾不興,卻潛流暗涌,彎彎拐拐,流出山口,匯入更大的溪流,日夜不息地流向它要去的地方。

二十歲那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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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那年的評論 (共 7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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