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團
小時候,苦日子像流水一樣,在山間的溪流中淙淙地流淌,總也流不完??墒牵兆釉倏?,也得過。只有逢年過節(jié),苦日子才有了點喜氣,讓人不至于徹底絕望。
一進臘月里,我們小孩子就有了盼頭了。一般的人家,都要備辦一些過年的東西。母親是最能干的,照例會切糖,做粑粑,打豆腐,拍醪糟,別人家有的母親總會想方設(shè)法置辦。自然,也會慷慨地給我做一些小吃——糖團。
糖團的原料有苕泡子、苞谷泡子、米泡子、炒黃豆,用自家熬的糖,沾和成團,通常拳頭大小??瓷先@滾滾,黃澄澄,沉甸甸。吃起來甜津津,脆生生,香噴噴。很耐餓。
我老家那地方是二高山,既產(chǎn)玉米這些旱田作物,也有水田,種稻子。旱田多一些,特別盛產(chǎn)紅苕,個大,汁甜,產(chǎn)量高。一年之中,怕有兩三個月,紅苕要當(dāng)做主食。紅苕零吃可以,當(dāng)不得飯。上頓下頓,都是紅苕,那可不是好玩的,膩死人。紅苕這東西不易保管,難以越冬,喜歡爛。通常,家家都挖有地窖,我們叫苕窖。從隊上分回家的紅苕,挑揀后,那些沒被損傷的,就會放在苕窖中儲存起來,只是,儲存的效果總是不好。如果遇上暖冬,那一窖窖苕,就會腐爛變質(zhì),白白地扔掉。
紅苕再不好吃,也是糧食,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好多人家連紅苕都吃不上。
窮則思變,人們對紅苕動上了腦筋。紅苕的當(dāng)季時,把紅苕洗凈,切碎,曬干。這樣就可以保存相當(dāng)長的時間。曬干的碎苕米,灑上一把苞谷面,在甑子里一蒸,照樣吃得香。或者磨成粉,和上苞谷面、麥面、蕎面、高粱面,做成粑粑,也很可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苕泡子的做法差不多,把苕切成條狀,在沸水中打幾個滾,然后撈起來,攤開在竹篾織成的“扒折”上,在烈日下暴曬。曬干了,再密封儲存起來。到了臘月里,把干苕條,在被火加熱得滾燙的沙里翻來覆去地炒,直到焦黃,再用篩子濾去沙,就是我們喊的苕泡子。炒了以后,干苕條的體積略略膨脹。苞谷泡子、米泡子、炒黃豆,都要在滾燙的沙里炒。
這些東西都準備就緒了,就把苕糖或者苞谷糖倒在鍋里煎,到糖有了一定的粘性,就把苕泡子、苞谷泡子、米泡子、炒黃豆等,一股腦兒倒進糖里,攪拌。待糖稍稍冷卻,就把它們捏成團。
糖團要放在密封的容器里,不然,吸收了水分,容易失脆,我們叫“皮”。一皮,就嚼不動。我老家那地方,辦了很多年的壇子廠,不缺壇子。壇子密封性好,糖團放在壇子里,只要不透氣,無論放多久,都不會變色變味。
上學(xué),或者放牛,糖團是最好的干糧。餓了,啃上一團,就可以湊合好一陣子。那時,老百姓是真的窮,常常缺糧。小孩子自然也沒有什么零食可吃,有糖團,就算很幸運很幸運的了。
分田到戶以后,鄉(xiāng)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初幾年,還有人自家切米子糖。后來,米子糖有人專門生產(chǎn)了,成了遠近聞名的土特產(chǎn)。副食一多,連米子糖也沒多少人吃了,就更不用說糖團了。這東西,怕有二十來年沒見過了吧。
現(xiàn)在,城鄉(xiāng)差距是越來越小,城里人吃什么,鄉(xiāng)里人也吃什么。國外吃什么,鄉(xiāng)下人也能吃什么。什么東西少,大家就一窩蜂地趕著吃。什么東西貴,就拼命地搶著吃。什么東西對健康有利,想方設(shè)法地都要弄來吃。但是,似乎什么東西也都變成了一個味,像小時候上頓下頓吃的紅苕,無論是蒸是煮,都膩人。到處好像都有好吃的,到處都好像沒有特別想吃的。很多時候,不是為了吃而吃。我想,人們的嘴巴是變刁了,我也不例外。
母親過世有一些年頭了,偶爾想起母親做的糖團,想起母親,不禁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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