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淚魂
十年前,他七歲,她十六歲。
一只蝴蝶從一棵梧桐樹后飛出,繞著她飛行,最后停在了她的掌心。
她回頭,向梧桐樹后望去,一張俊俏的臉小心翼翼地探出。
“你是誰?怎么會在這?”她很驚訝。
只見一個男孩跳了出來,蹦到她跟前指著她掌心的紫蝴蝶:“我是跟著蝴蝶來的?!?/p>
“你……看得見?”她更驚訝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dāng)然了!”他很疑惑她為什么這樣問。
“你叫什么名字?”
“承!”他的衣衫白得耀眼。
“我叫蝶?!彼哿宿垲~前的碎發(fā)。
突然間,蝴蝶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喚,不安地抖動著翅膀,她輕吹一口氣,那蝴蝶便朝著遠(yuǎn)方飛去。
“好漂亮的蝴蝶!”他贊嘆。
“那不是普通的蝴蝶,”她仿佛找到知音般雀躍起來,“那是靈魂?!?/p>
“靈魂?”
“是啊,人死后軀體會重生,但靈魂會化作紫蝴蝶飛往那邊?!彼噶酥高h(yuǎn)方。
他竭力望去,可除了空曠的雪地他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景物。
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它們到底飛去了哪里。”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她微笑,“找東西?!?/p>
“找什么?”他好奇起來。
“淚魂。”
“淚……魂?”
“就是會流淚的紫蝴蝶,那是世界上最純潔的靈魂?!彼难凵耠鼥V起來。
他八歲時,她十六歲。
他九歲時,她十六歲。
十年后,他十七歲,她依然十六歲。
依然是一襲紫衣,即使在寒冷的雪天她的衣衫也是單薄如蟬翼。依然是一頭垂下來的黑發(fā),額前的蝴蝶吊墜下依然是一雙空洞的眼睛。依然是沒有血色的嘴唇與掌心。
十年前,她如此,十年后,她依然如此。
而他,卻不再如以前天真。
以前的他,眼中充滿好奇,現(xiàn)在他多了一絲沉穩(wěn)。以前的他,總愛拿著樹枝亂舞,現(xiàn)在他已然能自如表演劍技。而不變的,是他四季長穿的白衫及眼中的那份熾熱。
“蝶,你為什么不會長大?”他望向天際,問出已經(jīng)問了無數(shù)遍的問題。
“不知道?!?/p>
“蝶,你到底活了多久?”
“不知道?!?/p>
“蝶,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不知道。”
“蝶,我要回去了。”天空漸漸灰暗,他不舍地望向她,卻有意避開了她的眼睛。
“明天你還來嗎?”她蹲下身,將手掌按在雪地上。
“來,一定來。”他朝她揮揮手,轉(zhuǎn)身消失在梧桐樹后。
她站起身,久久不動。
外面的世界……記憶中已沒有了它的存在,多少年了,她再也沒有出去多,為了等待淚魂,她守在這片終年落雪的土地上,已經(jīng)多少年了……
又一只紫蝴蝶翩然落在她的掌心,她的視線一頓,沒有看到淚的痕跡,一聲嘆氣,紫蝴蝶拍打著翅膀,遠(yuǎn)去。
“蝶,你還是沒變?!碧翎叺恼Z氣,在她身后響起。
她轉(zhuǎn)身,眼瞳依然空洞:“你也沒變,無情的死神。”
那死神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只要找到淚魂,我自然會讓絕復(fù)生?!?/p>
絕?她眼神一顫。陪伴了她十一年的絕,愛了她十一年的絕,為何自己卻記不請他的面龐?是百年的分離讓她與他之間有了隔閡,還是她從未真正將他放在心里?她只記得,那一晚,血泊中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奄奄一息:“蝶,我會等待,等待你讓我復(fù)生。”
死神看著出神的她,喃喃道:“可惜了絕啊,本是至純至善至真的靈魂,卻這樣墮落?!?/p>
她不想再辯解:“我不想看到你?!?/p>
“好,我走,”微頓一會兒,死神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個叫承的孩子……”
“怎么?”
“沒什么?!?/p>
她倚在梧桐樹旁,紫衣將滿地白雪映得素潔。淚魂千年難遇,難道她真的要在這里守候千年?
可是,這是對絕的懲罰,這是她欠絕的。
絕的靈魂,本該是一塵不染的,他原本是世上最純潔的靈魂,有他的十一年里,她享受到了所有的幸福,從五歲,到十六歲,她以為他注定會陪伴她一生。
如果她沒有要求他帶她去煉獄看她的母親;如果她沒有那么執(zhí)著;如果他沒有施法帶她去煉獄……如果沒有這些,絕就不會觸動禁忌,就不會慘死在她面前,她也就不用以淚魂來換取他復(fù)生的機(jī)會。
這是她欠絕的。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第二天早上。
“蝶,我來了!”他從樹后蹦了出來。
“承,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他一怔:“有啊。”
“承,我們認(rèn)識也有十年了吧?!?/p>
“嗯?!?/p>
“還差一年就到十一年了啊?!?/p>
“蝶,你今天說話怎么怪怪的?”
“有嗎?”她莞爾。你是第二個陪我這么久的人呢。
“承,外面的世界,有趣嗎?”
“當(dāng)然有趣了,蝶,哪天我?guī)愠鋈ネ姘桑 ?/p>
“好,我等著?!?/p>
“蝶,淚魂……究竟是什么樣的?”
她的目光投向遠(yuǎn)方:“那是至善的靈魂,幾乎透明,淚的痕跡永不褪去。那是世界上可望不可及的靈魂。”
“這么多年來,你見過淚魂嗎?”
“沒有,”她的眼瞳暗淡下來,“不過,我見過一個本擁有淚魂的人。”
他不解。
“他本擁有淚魂,卻因?yàn)橛|犯禁忌而墮落,他本該是最純潔的人,”
“禁忌?”
“我請求他帶我去煉獄,”她的眼睛依舊空洞,“他被死神發(fā)現(xiàn),被殺害,就在這片雪地上。死神要我?guī)е鴾I魂去換取讓他復(fù)生的機(jī)會?!?/p>
“煉獄是什么地方?”
“那里關(guān)著至惡之人,我母親在那里?!?/p>
“那……他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沉默,良久,開口:“絕是我唯一可以依賴的人?!?/p>
可她卻記不起他的樣子。
明明他的氣息,他的笑容都印在了她的心中,可唯獨(dú)少了面容。
承低頭,不再多問。
“承,你說,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呢?”她的長發(fā)飄揚(yáng)。
“嗯……應(yīng)該會讓你愿意犧牲一切吧?!?/p>
犧牲一切?
絕曾對她說過,我將不遺余力完成你的愿望。
“承,如果有一個人,非常愛你,為你而死,你有辦法讓她重生,但是她重生后你愛的人就會死去,那么,你會怎么做?”她的眸子里,除了空洞,還有一種凄涼。
他側(cè)著頭想了好久,終究還是沒有回答。
是不回答,還是不敢回答?
“承,你喜歡的女孩,純凈嗎?”
“純凈?”
“我是一個覆滿罪惡的人,我希望,那個女孩,一塵不染?!?/p>
“她在我心目中永遠(yuǎn)是最善良的?!?/p>
“只是善良啊……”她嘆了一口氣。
“承,明天,你不要來了?!?/p>
“為什么?”
“我有事?!?/p>
“哦,”他點(diǎn)頭,“那我先走了?!?/p>
“再見?!?/p>
她緩緩坐在草地上,身體感到冰涼后她才清醒過來。絕為她犧牲了一切,她不能不遵守約定,不能因?yàn)閯e人而放棄絕。
但是承走進(jìn)了她的世界,他讓她重拾了幸福與溫暖,她愿意為他忘記一切,放棄一切。
這兩個人,她都不能傷害。
第二天。
“蝶!”他還是克制不住自己找她的沖動。
然而,茫茫雪海中,他尋不到熟悉的紫杉。
“蝶不在?!彼砗箜懫鹨粋€蒼老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身,看見一個老者,不由疑惑:“你是誰?”
“我是死神?!?/p>
“死神?”
“是我殺了絕?!?/p>
“蝶在哪里?”
“煉獄?!?/p>
“煉獄?”
“我特別準(zhǔn)許她去看絕。”
“絕復(fù)生后,他們會在一起嗎?”
死神笑了起來,瞇起眼睛:“你喜歡蝶?”
他沒有答話。
“你知道嗎,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千年?!?/p>
“什么意思?”他好奇起來。
“以往淚魂一千年中只有一個,可這一千年,卻出現(xiàn)了三個?!?/p>
“三個?”
“一個是絕,一個是你。”
“我?”
“不然你以為蝶為什么會跟你相處十年?”
“可是……”
“是啊,她沒有殺你?!彼郎裱鲱^,苦笑。
“那,最后一個呢?”
“是蝶自己?!?/p>
他剛想問出自己的疑惑,死神便已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蝶,你是否想殺了我,來換取絕的生命?
她望著被鐵鏈綁在柱子上的他,淚流滿面。
絕那蒼白的面龐,禁閉的雙眸,讓她的心一顫。
“絕,你還在做夢嗎?夢中的天地,是否如小時候般綠草茵茵?絕,你在做什么夢呢?”明知道他聽不見,她依然自言自語。
“絕,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復(fù)生?!?/p>
一定。
絕的溫柔。承的微笑。
絕的靦腆。承的灑脫。
絕的溺愛。承的縱容。
絕的堅(jiān)定。承的信念。
他們是她這一生最難忘的兩個人。
清晨,承如約而至。
“蝶,昨天,我來了,你不在?!彼行┆q豫。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見到了死神,他告訴了我,很多事?!?/p>
她動作一頓,眼神暗了下來:“是么?”
寂靜。
還是寂靜。
“蝶,你喜歡絕么?”他低頭,垂下的發(fā)絲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把絕當(dāng)作親人?!?/p>
“那,你喜歡我么?”
她沉默了幾秒,搖了搖頭。
“是么?那么,”他苦笑,解開腰間的劍,遞給她,“殺了我?!?/p>
她猛地抬起頭。
“殺了我,讓絕復(fù)生?!彼麑θ剿掷?。
她的睫毛上閃爍著淚珠,后退幾步,她搖頭。
她做不到。
“殺了我,絕就可以活過來了?!?/p>
她咬緊嘴唇,將手中的劍遞回給他:“承,我想看你舞劍?!?/p>
他第一次與她對視,感覺到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實(shí)感,還有一些……他讀不懂的東西。
他拿回劍,腳一點(diǎn)便開始飛舞起來。
天上飄落著雪花,他瘋一般地砍著梧桐樹干,刷刷的聲音在漫無邊際的雪地上回響。
他無意中再次觸到她的目光,他一驚,這次,他看懂了,那雙眼睛所要表達(dá)的,是深入骨髓的愛戀與真真實(shí)實(shí)的不舍。
她的淚滴落到雪花上,然后,跪倒在地。
她將女子護(hù)身用的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
她選擇用死亡來保住這兩個人。
承將劍插在樹干上,抱住了她。
她微笑,閉上眼睛。
沒有言語的表達(dá),他卻明白了她的心意。
恍惚中,她聽到死神在她耳旁嘆息:“你以為你保護(hù)住了他們,卻沒有想過,沒有了你,他們?nèi)绾位钕氯???/p>
她莞爾。
他們將遇到另外兩名女子,她們將不像我一樣渾身充滿罪惡,她們將用純潔的心靈凈化他們,時間將愈合他們的傷口。
她這么堅(jiān)信著,也這么愿望著。
這就是她為承和絕犧牲的一切。
慢慢地,她的身體變得透明,化成一只紫蝴蝶,流著淚向雪地的盡頭飛去。
蝶舞淚魂,來世今生續(xù)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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