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
辦公室換了,感覺上不僅是一種空間的改變,很多東西都和原來不一樣了,至今仍有那么一點格格不入。上了點年紀的人,要入鄉(xiāng)隨俗,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原先的那個辦公室,有一扇很敞亮的窗,窗外有一棵玉蘭樹。
那是一棵足有碗口粗的高大喬木,高出二樓的窗子許多。我并不知道它就是玉蘭樹。記得搬進那個辦公室,是在兩年前的一個秋天里。那棵樹斜著大半個身子,隔著窗戶的玻璃,默默地打量著我這位新搬來的鄰居。
那樹的樹型并不美,但長得枝繁葉茂,似乎沒有刻意地修飾過。枝椏很隨意地向四周延伸著,很放得開。葉片闊大,疏疏朗朗,比較粗糙,也是很隨意的樣子。第一印象,就像鄉(xiāng)下的經(jīng)過風吹日曬的村姑、村婦,身體強健,骨節(jié)粗大,皮膚黝黑,穿著樸素,毫不造作。
秋風蕭瑟,樹葉窸窣作響,像是絮絮叨叨東家長西家短,說過沒完,也不管我愛聽不愛聽。
有一枝離窗特別近,就像伸出的一只手臂,要拉開窗子和我握手似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工作累了,我常打開窗,吸上一口煙,玩笑似的逗弄那手臂一樣的枝,撫摩那手掌一樣的葉。那樹也不以為怪,很隨和。
在樹上進進出出的有兩只鳥,羽毛黑白相間,常在枝頭嬉戲,你追我趕,樂此不疲,像兩個閑不住的頑皮的孩子。那鳥有時也唱歌,一唱一和,但聲音并不是很美。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它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樹頂有一個巢,拳頭大小。那巢看起來也不怎么樣,馬馬虎虎的,像不大愛收拾的農(nóng)家。那鳥,只允許我隔窗而望。一開窗,就憤怒地尖叫著飛走了,像是我看了我不該看的東西。為了發(fā)泄它們的憤怒,偶爾逞我不在,示威似的在窗臺上拉下幾粒稀稀的鳥糞。
也有蜘蛛、螞蟻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蟲子,在我忘記關窗子的時候,不請自入。我看得出,它們把靠窗的那樹枝,當作了橋。它們一進來,就到處亂爬,肆無忌憚,像那種太隨便而顯得缺少教養(yǎng)的人,很煩。我曾經(jīng)想折了那枝,但想想也怪它不得,終是不忍。
春天在不經(jīng)意間就來了,那樹也開始抽芽。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那樹的枝枝椏椏間隆起了一些白色的東西,我才恍然明白這樹是花樹,那白色的東西是花蕾。于是,便日日焦渴地盼望這樹開出花來。經(jīng)驗里,越是看上去平凡的樹,往往開出美艷的花。丑騾子還下良駒呢。我努力地想象花的顏色、樣子,但我卻怎么想象不出來。我安慰自己,是花總要開的,有了蕾就一定有花,何必瞎操心。
誰知,樹并不性急,不像人,一點也不大驚小怪。它那闊大的葉子,護著那胎兒一樣的花蕾,慢悠悠地在剪剪春風里隨著枝條搖曳。有時呢喃,有時歡笑,有時也大聲爭吵。吸收陽光,進行光合作用,是葉唯一的工作。它們都很敬業(yè),很虔誠,從不懈怠。
下了一場足足的春雨,那花突然便次第地開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那花足有茶杯口大,白得是那么的純凈,那么地豪放,那么地耀眼。那花,還有一種幽幽的香,迎面撲來。嗅著那花香,就如注入了興奮劑似的,腦子咯噔一下,便從混沌中清醒過來。開了花的樹,也像是經(jīng)過洗簌打扮、換了新裝的農(nóng)家女,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讓人不敢相信。
查找資料,才驚喜地知道,這就是玉蘭。最早知道這世上有種玉蘭花,是在叢維熙的一篇名叫《大墻下的紅玉蘭》的小說里,小說寫的什么早已沒有了一點印象,但這標題卻被無意中記住了。印象里的玉蘭應該是紅色的,從資料中才知道玉蘭有很多種,紅色的玉蘭是賤種,只有白色的才高貴。把花分成高低貴賤,是文人墨客的自以為是的一大發(fā)明,其實俗得很。血統(tǒng)論這樣的東西,我歷來都很反感。
玉蘭花花期特別長,約一個來月。那花,開得很聰明。一批花綻放,一批花含著苞默默地等候,還有一批花則打著朵兒攢著勁。開過了的,留下一個淡黃的紡錘一樣的東西,花瓣便悄然墜地,把機會讓給其它的花,滿足地化作春泥。另一批花蕾,不失時機,隨即燦然綻放。它們不爭、不搶,該開時盡情綻放,該離去時坦然離去。每一朵花都能開放,每一朵花都能淋漓地表現(xiàn)自己的美麗。這實在是一種大氣的花。
賞著那玉蘭花,時間愈久,愈喜愛,愈敬佩。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虛懷若谷。在漫長的季節(jié)里,默默地為開花忍受酷暑烈日,忍受暴風驟雨,忍受冰霜嚴寒,積蓄著力量,只為了能在開花的季節(jié)里,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美麗。讓人想到“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演員,讓人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英雄志士……
漸漸地,我把那樹當做了最親近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寂寞里,脈脈對視,會心一笑。我聽著它的絮絮叨叨,它感受著我脈動的思想。樹有樹的歡樂,人有人的煩惱,誰也做不了誰的主,誰也代替不了誰,這就是生活。
本來以為人和樹可以長相廝守,世事難料,還是換了辦公室。人可以走,而樹不行。即使行,樹也未必愿意。人挪活,樹挪死,樹到底不是人。即使人,再好的朋友,長相廝守的又有幾人?很多時候,我們身不由己,這是沒辦法的事。
看著窗外,高墻如云,把我的視線一一擋了回來,我的視線常常碰疼,受傷。我仿佛變成了一個囚徒。因此,我常常想起那棵玉蘭樹,懷念有玉蘭樹相伴的那段溫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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