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越小的岳母
七十多歲的岳母，身體硬朗，堅持要自己單獨居住。那個陰暗潮濕的小套間，是她和岳父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家，在這里，她的兩個女兒，兩個外孫悄悄地長大，在這里，留下了她太多艱辛而美好的思念?！澳?a target="_blank">爸一個人住在這里，我不能離開，他會責罵我的?！泵看?，兩個女兒想接她到城里新房居住時，她總是重復這句心酸的話，當場拒絕，然后當眾泣不成聲。
岳母居住的套間的隔壁就是我工作地的舊房子，于是，上班時間，我們一家就不回城里新房，晚餐便聚在岳母家吃飯，也算對岳母有個安慰和照顧。
俗話說，老小老小。岳母老了，她的“童心”越來越重。
陪著她吃完晚飯，我便陪著她聊聊。她在我面前大談她娘家的往事，特別是說到她娘家的侄兒時，譽美之情現(xiàn)于言表，仿佛天下只有娘家侄兒是最好的，就連自己的女兒女婿也比他差遠了。望著岳母滿臉皺紋下那童真般驕傲的笑容，我連忙附和，連連夸贊。岳母很是高興，忙著給我倒茶。看著她那佝僂的背影，那零亂的花發(fā)，我一陣心酸，一陣欣慰。老人太孤單了！她們多么希望晚輩多陪陪啊！她們太像那些孩童，多么渴望我們對她們言行的肯定?。≡滥杆卟缓?，但我相信，今晚，她一定會睡一個好覺，做一個好夢，在夢中還會為她娘家侄兒而含笑呢！
岳父去世的那年，岳母一下子無所適從，精神恍惚。這時，一個江湖朗中的廣告吸引了她。江湖朗中找了一處地方，免費給像她一樣的老年人上“健康醫(yī)學”課，每日半天，連續(xù)多日。岳母就像一個剛?cè)雽W的小學生，每天很早就吃完了早餐，早早來到“教室”，認真聽取“老師”上課。一周之后，岳母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她多年的老毛病全好了，多虧碰到這個“神醫(yī)”。然后，她拿出一件電療儀器，告訴我，只要放在床邊，通電開機后，就能放出很多東西，人的睡眠就好，精神就好。夫人問她花了多少錢，她不敢直接說。夫人正準備發(fā)脾氣，責怪她上當愛騙。我連忙打斷夫人的話，拿著那簡陋的山寨儀器，迎著岳母說話的興頭，大肆稱贊電療儀的好處，并且告訴岳母，電療儀放出的是一種負離子，它對人體健康大有益處。岳母很高興，連連說：“難怪用上這種儀器后，我每天睡得很好，原來是什么負離子哦！”岳母臉上露出了快樂的微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岳母很少吃營養(yǎng)補品。親戚來看望她，贈給她一大瓶深海魚油。她吃了小半瓶，就自認為沒什么作用，一定要送給我，要我繼續(xù)吃完。我把這大半瓶深海魚油隨手丟在書桌上，也沒作理會。
一次清理書桌，我認真的打量了這瓶魚油。說明書全是英文，橢圓長粒的藥丸晶瑩剔透，叫人喜愛。丟在這里是浪費，于是，我每天早晚各吃一粒，至少對身體沒有害處。
吃了一周后，那天晚上，我便習慣性地到書桌上拿魚油，魚油的瓶子不見了！我極力回憶，實在沒有動魚油。問夫人，夫人也說沒動過。
到處翻檢，仍然一無所獲。突然，我想起了她——岳母。這一段時間，她每天守著北京衛(wèi)視的《養(yǎng)生堂》節(jié)目看，一定是聽到了電視里某某教授說吃魚油的好處，于是，她偷偷地……
我要夫人到她的家里查查，同時特別囑咐，一定要不露聲色。夫人絕不相信她的母親會這么做，但還是去看了。一會兒，夫人回來，神秘而又低聲地告訴我：“果然是她！她把魚油藏在她睡的床端，用布蓋著。”我警告夫人，千萬別出聲，給老人留一點面子，就當沒有發(fā)生任何事。夫人心領(lǐng)神會。
每天晚飯后，岳母總是一個人躡到床邊，一陣后才精神抖擻地出來，然后和我們?nèi)魺o其事的一起看電視。我們也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陪著她一起看一陣電視。
每周周末和節(jié)假日，我便要回到縣城的新居。幾次接岳母同住，岳母終于偶爾答應。去我家之前，她便大做準備，大包小包就像搬家。
到了新家，她不喜歡一個人呆在她睡的客房，喜歡坐在寬敞的客廳，守著客廳的電視，白天睡上坐在沙發(fā)上，觀看她喜愛的電視節(jié)目。
岳母來我家后，給我個人的生活帶來不便?？蛷d基本被她占了，我想看電視就很不方便。家里偶爾來了我的客人，岳母很高興。我還沒有說話，岳母便開始和客人聊起來了。有時客人很尷尬，但岳母一無所知，仍然滔滔不絕地說過不停。
岳母來了，我無處可呆，只好守在房里，陪著電腦。很晚了，岳母才去睡，等她睡了，我才趕往客廳，看一看久違的電視節(jié)目。
岳母隱約感覺到了我的不便，有一次，她對我說：“你們買這么大的電視機，怎么都不來看電視呢？”
我連忙說：“我們都愛用電腦上網(wǎng)，基本不看電視，就算看，也只是看看《新聞聯(lián)播》?！?/p>
后來幾次，我們吃完晚飯，便一起在客廳看完《新聞聯(lián)播》，之后，把電視機完全交給了岳母。岳母便像一個征得家長同意的小孩，心安理得、毫無掛念地看起了她的電視節(jié)目。
岳母在我家才住幾天，便嚷著要回去，大聲斥責我們，說這里不是她的家，我們不該接她過來。我們只好定個日子，準備送她回家。
女兒漸漸長大，也懂事了，陪著她外婆看看電視，陪著散散步。說也奇怪，岳母不鬧了，也不提回家的事了。
女兒便說她外婆古怪，我對女兒說：“你外婆老了。人老了，都會變成小孩一樣的脾氣。小孩耍脾氣時，會有爸爸媽媽呵護。老人耍脾氣，有誰呵護呢？”
女兒似懂非懂，便說：“爸爸你老了，也會變成這樣嗎？”
“還會厲害些！”我肯定地告訴女兒，聲音很大，生怕女兒沒聽到！
望著孤孤單單坐在沙發(fā)上守著電視機的岳母，看看青春陽光活潑開朗的女兒，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今天，岳母坐在我的沙發(fā)上，明天，我會不會也像岳母一樣孤孤單單地坐在女兒的沙發(fā)上呢？
岳母正在流淚地看著泰劇，我趕快坐到沙發(fā)上，和岳母一起同看一陣我并不喜歡的泰劇，因為我看到女兒來到了她外婆身邊。
2012年2月23日晚于寧鄉(xiāng)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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