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與魚
佛祖盤坐在蓮蓬上,座下是兩條歡快游動的魚。
佛祖拂動魚池的水。水紋漸漸暈開去。魚兒感到暈過來的水壓,雖然很微小,但是她們?nèi)匀桓械讲贿m。她們順著水壓躲在了角落里。佛祖拱著手心掬起一小兜水,水從他的指縫間滲出,形成一滴,又沿著水邊滴了下來。佛祖松開了手,水向四面八方流去,滴下。他的掌心留著點(diǎn)濕濕的痕跡,掌紋隙殘也留著些水漬。而那些又融入進(jìn)水池里的水,已經(jīng)分不清哪些曾經(jīng)停留過在佛祖手里。水面復(fù)平,一切不留痕跡。于是魚兒又歡快地游動起來。
佛祖再掬起一些水,手掌停留在魚兒上方,微微傾斜著,微微張著,讓水溫柔地緩緩地從手掌縫間沁出,灑落在魚兒背上。魚兒感覺極之不適。她們不安地扭動著身體,魚尾有力地?fù)u擺,水面泛起了層層水紋,水紋一層又一層。前一層還沒暈得開去,第二層又來了,在兩層快重疊在一齊的時候第三層帶著更大的力度壓了過來。水面頓時變得很混亂。佛祖又掬起一些水,灑過去。一次又一次。魚兒像躲避獵物似的四處逃竄,從這個角落飛竄到那個角落。穿梭間,水面形成一個八卦圖,然后被攪亂,然后又形成一個狼圖騰,然后又再次被攪亂...
佛祖收起了手,把手安分地放在膝蓋上。手掌漸漸干了,指尖,指間,也沒有了水漬。水面又是一片寧靜。魚兒偶爾吐出幾個泡泡,時不時伸張一下魚鱗,張著眼睛睡著了。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佛祖看著如此平靜的一切,他好像已經(jīng)記不起剛才是不是發(fā)生過什么事。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他好像有欣喜過,與魚兒嬉戲;他又好像難過過,他不曾與他們接觸。重點(diǎn)是,他好像懂得魚兒的不安。他每天都坐著那里,對著座下的水池,看著那兩條魚兒。他看著她們嬉戲,看著從她們嘴里冒出來的一個個泡泡。泡泡從嘴邊出來,緩緩地升到水面。剛剛接觸水面就不見了。一個接著一個。他經(jīng)常對著她們說話,他想跟她們聊天,他想問她們,被水完全包圍是什么樣的感覺。她們從來沒有回應(yīng)過。
佛祖看著那么平靜的一切,他突然感到無比地孤獨(dú)。整個天地與他剎那間沒有了聯(lián)系。好像有一把刀,把將他和水池、魚兒、樹、蓮蓬、天地,空氣牽綁的繩子砍斷了,所有的繩子都斷了。他抓不住一點(diǎn)點(diǎn)聯(lián)系。他感到一陣胃部涌上來的氣流。氣流從胃部流出,分開了三道,覆蓋了整個心腔,然后在頸部匯合,從喉嚨一直涌上去,又分成了兩道,一道像鼻腔,那道分了點(diǎn)兒去口腔那里,一道繼續(xù)向上。涌往鼻腔的那道壓住了呼吸,他的呼吸變得有點(diǎn)困難。繼續(xù)往上的那道有分成了兩道,一道向眼眶流去,漸漸從眼邊沁出,另一道向腦袋子流去,充斥了他整個頭。好像洪水缺堤,浸滿了他的心腔和頭,從口腔、鼻腔、眼眶點(diǎn)流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佛祖低下了頭,眼淚流了出來,他呼吸有點(diǎn)困難,他說不出話。 然后,他抱頭大哭了起來。眼淚滴到了水池里。魚兒感覺到水質(zhì)的變化,她們抬起頭,看著抱頭痛哭的佛祖。她們有點(diǎn)同情,有點(diǎn)不解,然后她們感到了厭煩,恐懼,憤怒。她們聚在一起,看著那頭無端縮小了的的怪物。她們每天都在水里,透過水,隱約地看到那坨東西。那坨東西偶然會有點(diǎn)形狀變化,有時好像有點(diǎn)聲音發(fā)出。但她們從來沒有想過要抬起頭,露出水面去看清楚一點(diǎn),聽清楚一點(diǎn)。今天那坨東西襲擊她們賴以生存的水,襲擊了她們,然后無端縮小了一點(diǎn),發(fā)出了奇怪的聲音。她們的水水質(zhì)變了。有點(diǎn)咸,有點(diǎn)澀。魚兒感覺很難受。她們不得不把頭抬出水面看一下發(fā)生什么事。她們看見一個坐在蓮蓬上的人,抱著自己的頭,腰拱著,縮成了一團(tuán),發(fā)出嗚嗚的哭聲,手縫間透著點(diǎn)反光,好像是水一樣的東西。
佛祖哭著哭著睡著了。等他醒來,他在一片白沙灘上。他望著前方望不到頭的海,兩邊是望不到頭的白沙。很寧靜。他想起了剛才的事。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他能感知,但是他不懂得分辨,他說不出話。
佛祖望著前方,很寧靜。靜得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脈搏不停地跳動,血液從血管間忙碌地流動,誰都沒空跟他講話。他望著前方望不到頭的海,他站了起來,漸漸向前方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走,他甚至忘了自己會走路。沙灘上留下了他的腳印,留下了他的痕跡,可是他沒有回頭看,他還是望著前方望不到頭的海。一步一步,他腳尖觸碰到了浪花打上來的海水。望著一層一層的海浪,他好像隱約記起曾經(jīng)的水池,曾經(jīng)的水紋,曾經(jīng)的魚兒。那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他繼續(xù)走,沒有回頭看腳印,也沒有低頭看腳尖。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在想著些什么。他能感知,但是他無法分辨。其實(shí)他不知道他到底是無法分辨,還是無力分辨,還是什么。 水到了他的膝蓋。水到了他的腰部,水到了他的胃部。冰涼,刺激。
佛祖想起了那股從他胃部流出的氣流,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又好像只是剛剛的事。水的冰涼和刺激似乎同那股不知名的氣流融合在一起,就像水滴和水的融合那樣,沒有痕跡。漸漸,蓋過了他的心腔,淹過了他的喉嚨,漫過了嘴巴和鼻子,遮蓋了眼睛,覆蓋了整個頭,最后淹沒了整一個人。孤獨(dú),冰涼,刺激。但是被水包圍著,佛祖感到了依賴,溫暖,舒適。他看到周圍有很多魚兒,她們在跟他說話,他和她們一起游動。他能感知,并且可以分辨。漸漸低,他不再需要分辨,因為他不再感知了。他睡著了。不再需要繩子,他和水終于融為了一體。他成為了一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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