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女人---廣州印象之八十八
女人的年齡是謎,人類的這一半,被大大小小的謎團包裹著,像云遮霧繞的群山一樣,無論遠近都難以看到真面目。年齡只是其中的一環(huán),卻是很重要的一環(huán)。來自于境內外的化妝品,把暴露秘密的皺紋藏得緊嚴實在,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平,又把身體里的細胞分裂速度降下了幾倍。你問一個在廣場上像少女一樣活潑跳動的女人,說不定她的年齡足以做你的奶奶。當然,你也不會問,她也不會說,因為女人年齡已經(jīng)和人們的收入一樣,成了當代最為看重的隱私。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是我愛人的舞友。憑我的眼光,只能看出她是已婚的成人。廣西蒼梧人,西江溫和的水土,養(yǎng)成了一個美人胎子,細嫩白皮,舉手投足之間,不經(jīng)意流露出絲絲風情。年輕時肯定是個萬人迷,如今年歲大了,在打工一群中,也是風韻猶存,找她搭對跳舞的男人多如牛毛。她的脾氣也好,從不輕易拒絕人家,對遲來邀請她的人,也是點頭表示歉意,然后踩著舞曲的節(jié)奏,和舞伴旋轉到了場地中央。
正月初幾,她給我愛人打來電話。說從廣西回來了,帶了一些家常臘菜,要我們去拿,她在那邊的公園里面接我們。到了那個臟亂的小公園,我們看見,她正在氣根垂地的榕樹下逗著兩個小孩子。一個四五歲,一個兩歲多。小一點的孩子調皮,圍著幾棵大樹轉來跑去,她就牽著大孩子氣喘吁吁地轉圈子趕著。很熱,額頭紅潤冒汗。聽見我們叫她,笑了,抱起小點的孩子迎上來。邊走還邊撫摸著大孩子的后腦勺,其溺愛程度活像個慈祥的母親。
你的孩子?我問。
孫子。這是大兒子的孩子,這是小兒子的孩子。她指著兩個孩子介紹道。
我有些驚愕,幸虧沒有問是你的兒子。但我們的表情瞞不了她,她自嘲地說,一輩子就這么完了,馬上要辦退休手續(xù)了。春暖花開柳絮飛揚的時候,就回家去陪老伴。三十多歲到這里打工,沒有管過兩邊的老人和孩子,這次就把兩個孫子帶回家看護、上學??粗遣伙@老的紅彤彤的臉膛和至今仍垂在肩頭的烏黑馬尾辮,我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蒼梧女人已經(jīng)日薄西山了??磥?a target="_blank">生命是在運動中展示的,哪怕每天就這么蹦跳幾下,只要持之以恒,就可以永葆青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坐在石凳上聊了半天,她始終沒有請我們進她家門。與她告別后,我提出了疑問,我愛人聽其他舞友說過,這些年來,她一直住在廠里的工棚里,從來沒有在那里面接待過朋友,怕人嫌家里寒酸。我想,肯定不是工棚,而是簡易樓房。在這寸土寸金的都市,一個工棚搭它十多年,也太不合常理了。
年后上班,她又來過幾次電話,沒有時間去跳廣場舞了,廠里每天加班到半夜,生產(chǎn)任務太緊了。
勞動節(jié)后幾天,突然接到一個男舞友的電話,男舞友跟她是同事。說她出事了,腦溢血,昏迷了幾天,才醒過來。我們趕到了南方醫(yī)院,她躺在病床上,頭上插滿了管子。像木乃伊一樣枯瘦如才,兩眼昏黃,老半天才認出我們。兩個在廣州打工的兒子輪換照看,打電話的舞友也在。我們問為什么,男舞友把我們拉到樓梯口才開腔。
她到四月底就滿齡了,廠里已經(jīng)下了勞動合同解除書。廠里很重視,畢竟她是廠里第一個達到退休年齡的老員工。人事部長親自陪同她去社保局辦手續(xù)??墒?,手續(xù)辦不了,繳費年限還差一年多。假若是本地戶口還可以補繳,外省人只能退保,而且只能退個人的部分。這樣,她只能拿退保的兩萬多元錢。她想退休,還要回家鄉(xiāng)再交八萬多。她弄清楚了,就一頭栽倒地下。
社保不能轉回去嗎?
說了多年的全國聯(lián)網(wǎng),至今沒有連通。這些年來每到年底,就卷起退保潮。前年人社部一個副部長,在深圳聲淚俱下地勸說民工不要退保,聽話的人現(xiàn)在后悔不迭。這些年其它各省都在喊社保資金短缺,只有這里,殺貧濟富過得滋潤。
回頭我們又進了病房,望著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女人,連安慰話也說不出幾句。她的開朗大方的性格,加上常年不斷地鍛煉,抵抗不了一次生活的打擊,顯而易見,這個打擊是致命的,不是這副孱弱的身軀能夠承受。
半個月后她白發(fā)蒼蒼的丈夫從老家趕來,接她回去。走的時候是五月中旬,南國特有的回南天氣候還沒過完。攜走的大包小袋行李,飄出悶頭的霉味,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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