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jì)末我在廣州讀書最后那年，家里交不起學(xué)費，父母瞞著遠大他鄉(xiāng)的我把那頭老黃牛賣掉，湊了三千多塊錢為我寄來。拉車耕田靠家中那頭老黃牛，沒有了牠，不知道父親怎樣耕種莊稼------

父親賣掉黃牛的那些日子，我在城市的夜里總是憶起那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想著父親在夕陽下牽著牠拉車耕田的情景，還有在鄉(xiāng)村的黃昏我放學(xué)后趕著牠來到田野里放牧的那些溫暖的時光，源源不斷的思緒常常縈繞在夢里頭。

八十年代，老家養(yǎng)了四五頭黃牛，在我還未讀書的日子里，常常跟著姐姐牽著牛來到綠草蔥郁的田埂上放牧，然后等到中午陽光把我們長長的影了縮得短短時，我倆才牽著牛群回到家后面的荔枝樹下。中午吃完飯，我在小巷中與伙伴玩耍了一會兒，然后又在母親的叫喊中趕著牛來到村前的田野里，沿著一條條彎彎的田埂，眼睜睜地看著牛悄悄吃著田埂上嫩嫩的青草，聆聽黃牛吃草時發(fā)出聲聲清脆而有節(jié)奏的聲音，時光不知不覺地從聲音中滑過，偶爾也想像著如果自己變成一頭牛，那也可以像牠們一樣品味春天里綠綠的小草該多好。太陽落下海以后，我們又趕著牛群回到濃霧漸漸籠罩的村莊。

那時家中有一頭母牛，隔年就會生出一頭牛崽子，牛有了一代又一代，那剛出生不久的小牛，父親還沒有用牛繩穿插進牠的鼻孔，或許是牠的鼻子還小不夠韌，無法承受外界的力量，只能任牠到處奔跑。那一年，家中的母牛產(chǎn)了一個牛崽，母親看到牠長得眉清目秀，況且又是雄性，隨著牠慢慢地長大，父母舍不得賣掉牠。一年過了一年，父親開始讓牠學(xué)拉車耕田，初生犢牛總是無法聽父親的使喚，有許多次牠掙脫了掛在脖子上的牛車頭，后來經(jīng)過父親多次的馴服，牠終于慢慢地適應(yīng)了為主人拉車耕田的活，輕紀(jì)輕輕干著繁重的農(nóng)活，每當(dāng)收工回家的時候，母親割回一擔(dān)青青的草讓它吃個飽，旁邊其它黃牛投來羨慕的眼光，想過來搶著吃但卻又止步，只因主人把串在它們鼻孔上的繩拴在另一棵樹下。那時牠年輕力壯，況且樣子長得好看，村里人家悄悄把懷春的母牛牽過來讓它交配，望著牠得意忘形的樣子，我感到家中擁有一頭這樣的牛犢而自豪，后來沒過多久父親就從鎮(zhèn)上請來了獸醫(yī)，叫村子里幾位力大氣壯的青年，把那牛絆倒捆綁了起來，然后讓獸醫(yī)給牠結(jié)扎，只因閑的時候，牠到處“尋花問柳”，心無法安靜，有幾次父親牽著牠在田埂吃草時，牠看見母牛從前面經(jīng)過，總會用力掙脫父親手中的牛繩，奔過去重重地騎在母牛的身后，快樂著自己的快樂。自從牠結(jié)扎以后眼睛開始流露出憂傷，默默地聽著主人的使喚，跟著我的父親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當(dāng)我離開故鄉(xiāng)到遙遠的省城讀書的時候，牠也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慢慢地步入了中年。有一次父親牽著牠拉著一車滿滿的甘蔗，他坐在堆滿甘蔗的車上，經(jīng)過一片坎坷的泥路，車不停地顛簸，父親從上面滑了下來，跌倒在車輪子下面，那時那頭黃牛停止前進的腳步，讓父親翻轉(zhuǎn)起來后再前進，心有靈犀一點通，那頭黃牛或許跟父親默默地相處了多個年頭，懂了幾份人性，如果不是牠停下來，車上幾千斤重的甘蔗通過車輪重重地壓在父親的身上，后果將會是多么慘重。

姐姐出嫁了，兄長也成了家搬出老屋，我在外頭讀書，家中沒有人得閑常常牽著那幾頭牛到田野里放牧，父母只好把其它牛賣掉，留下那頭黃牛為家里拉車耕田。我在假期歸來時才可以親近牠，父親不用拉著牠干活，我就牽著牠來到田埂上放牧，一條條田埂不再像從前那般大，一次又一次牠的腳不小心踩到田埂下面的莊稼，然后又快速地縮了回來，或許是怕踏傷人家的莊稼，怕受到我用棍棒對牠肉體的懲罰。

我到外地讀書，家中只剩下了我漸漸變老的父母親還有那頭黃牛，父親有空的時候總是拉著牛車來到鄰村的田野放牧，等待太陽下落才讓黃牛拉著那車沿著一條條鄉(xiāng)路回到自己的村莊，一路上父親不停地哼著歌謠，黃牛默默地拉著車，牠像父親親密的伙伴默默地聆聽著父親的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父母親向人家借不到錢為我交學(xué)費，只好把家中那頭值錢的黃牛賤價出賣讓人宰殺，母親在電話那頭向我告訴那一切時，我的心酸了。多年以來，那頭黃牛默默地陪著父母親，拉車耕田任勞任怨，雖然牠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與父母親結(jié)下了深深的情懷，母親說那頭牛拉車耕田穩(wěn)穩(wěn)健健，從來不敢偷懶，聽父親的使喚，可惜已把牠賣掉，母親的眼神流露出幾份惋惜，現(xiàn)在無論到哪個村莊也找不到那樣的黃牛，從小到大未曾離開過我的家未曾離開過牠的主人。當(dāng)牠年輕時，有許多牛販子來到我家想買走，但人家無論給多高的價錢父親都不同意賣掉，他說留下來養(yǎng)大以后拉車耕田。父母親把那頭黃牛賣了以后，為了耕種莊稼過了幾個季節(jié)才買回另一頭牛，父親說拉起車來力氣遠不如以前那頭牛，況且牠吃了很多草也無法填飽肚子。

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返回老家，總會來到那棵樹下看看父親后來買回的那頭牛，看著看著悄然想起曾經(jīng)那頭黃牛的身影，想著天黑時分從田野歸來騎在牠身上的那幕幕。如果那年父母不是為了我交那一筆昂貴的學(xué)費，或許那頭?，F(xiàn)在依然在我家中陪伴著我老爸媽。如果有靈性的牛死了以后也能夠回歸屬于自己的天堂，我?guī)е鴥?nèi)心的歉疚帶著真誠的祈福，深深地祝愿那頭黃牛去了天堂以后，不再受苦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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