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變
一
一眼看過去,顧長峰就給人一種嚴厲、正義的感覺。他往人群里一站,人立馬就得規(guī)矩起來。顧長峰嫉惡如仇同時又熱心助人。他穿上警服就是個執(zhí)法先鋒,有他在,老街的人們就不用擔心有賊來惦記;他脫下警服就成了老街的義工,誰家有個難為事,叫上他總給辦得妥帖。老街的人們談起顧長峰哪個不豎起大拇指贊一聲“好漢子”的?
顧長峰對老街有著深厚的感情。當年他才9歲,父親就歸了天,母親一個人撫養(yǎng)他長大,送他上學讀書還要照顧婆婆維持一個家,多難。老街的人們見他可憐,這家一口飯那家一件衣的幫扶著他一家。就這樣顧長峰在大家的關愛下長大成人,還發(fā)奮考上了警校。警校畢業(yè)分配工作那會兒,他毅然放棄了去大城市工作的機會而堅決請求回到小城,成為一名守護老街的人民警察。當時顧長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終于能夠給老街做點事了!
但現(xiàn)在顧長峰心里常泛愁苦。參加工作這幾年來,自己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但眼見得老街卻更加破舊了,老街的人們的生活水平也未見得提高了多少。小城的東南面一大塊地方在搞開發(fā),洋房都連成片了,而老街就像一件被用破的物品給扔在一邊,被城市的設計者遺忘了。顧長峰曾在書上看到過這樣的情況,說是在北美洲的墨西哥城,城市的一邊是現(xiàn)代化的高樓大廈,另一邊則是低矮骯臟的貧民窟。當時他感到很不能理解——這樣的情景該有多別扭可笑!但現(xiàn)在他相信了,他感到現(xiàn)在的老街就是小城的貧民窟,老街的人們就是生活在貧民窟里。
顧長峰工作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到小城的各處巡邏,有時不知不覺就到了兒子讀書的那個小學。小學的條件太差了,五個年級三百多個孩子就擠在學校唯一的一棟兩層的青磚樓里。要命的是第二層的地面是木頭板子鋪成的,這么多年下來有些板子都朽了,人踩在上面吱呀吱呀的顫悠,保不準什么時候就塌了下來,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顧長峰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呀,當然其中有他的兒子。妻子時不時向他吹耳風:送兒子去城東小學讀書呀,那里的條件別提有多好了!顧長峰當然想過,可他不能。一是自己家的日子雖然過得也還行了,但要讓兒子去城東小學念書經濟上還顯得緊促;二是他怎忍心讓自己的兒子去享受貴族教育而看別的孩子在那棟危樓里擔驚受怕呢?按顧長峰的想法,干脆把那棟樓拆了建座新的,這樣孩子們就都不用怕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顧長峰是公家人,他知道只要政府撥筆錢下來,責成專人辦理這件事,不用一個月時間就能建好一座地震都震不怕的教學樓,不用多華麗。但他又十分清楚,上面有款子下?lián)苓@樓也建不起來,這么多部門機關會想辦法把錢攔下來,到最后錢去哪兒了平頭百姓誰也不知道。他知道有好幾個部門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有時顧長峰看到兒子在那棟樓里認真讀書突然就會冒出這樣的想法:錢肯定是讓那些人給貪掉了,不然建座教學樓能要政府多少錢?想歸想,顧長峰能有什么辦法?他只是個警察,除了抓賊維持治安別的什么事插不進手去。
顧長峰下班完就直接步行回家,他家離局子不遠。在路上走個十來分鐘就到了王叔的小吃鋪子。有時顧長峰也進去坐下,要幾個面疙瘩進肚子。王叔一家是外鄉(xiāng)人,其實這么多年下來老街上的人誰還當他一家是外鄉(xiāng)人呢?王叔的一條腿殘廢了,妻子的腦子有些問題。據(jù)王叔說,當年倆夫妻是要南下去謀生計的,走到半路出了車禍,王叔的腿在車禍中壓斷了,妻子的頭當時看只是些擦傷,過了一段時間人卻變傻了。后來找了個老中醫(yī)來看,老中醫(yī)說是腦子里出了血積成了血塊,得把腦殼劈開取出血塊人才會清醒。王叔哪里有錢來治倆人的傷呢?家里面也沒什么人,于是干脆就近找地方安頓下來,就到了老街,立穩(wěn)足后就不走了,當然也走不到哪去。王叔出遠門做點什么或干重活是不能了,妻子在他眼皮底下也還能幫做點事,之后老來得子。一家人靠營務小吃鋪維持生活,雖艱辛但一家人過得知足。知足者常樂嘛!
顧長峰知道王叔一家的艱辛,日子過得緊巴。因為是外地戶口,本地的一些優(yōu)惠政策像廉租房、“三?!钡染拖硎懿坏?。其實不要說王叔一家,就是老街的本地人也很難享受到。名額當然有,但被一些人冒頂了,而真正有困難的人甚至連這回事都不知道。
每當顧長峰坐在小吃鋪里看著王叔倆夫妻忙亂開來,用心的為他下好一碗面條時,心情就變得有些沉重。有時顧長峰竟天真的想,要是我有許多錢就好了,或者我有很大的權力,那樣的話,像王叔這樣艱苦的人家就該大力資助;還有那所小學就該好好的建設一番……總之,那樣的話我就要為老街好好做些有意義的事。顧長峰總會被自己的這些想法逗笑。
生活中會有奇跡發(fā)生嗎?也許有,但那畢竟是遙遠的。然而確定無疑的是,每天都在不斷的變化著。
二
這天的情況有些特殊。當顧長峰開完局里的會往家趕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拐進家門前的那條巷道,正要掏出鑰匙打開院門,顧長峰突然感覺有些異樣。幾年來做警察鍛煉出來的警覺性使他猝然轉身。“誰?”顧長峰已經看到了拐角處多了個黑影。
“老朋友。徐光輝?!焙谟鞍l(fā)出低沉的聲音。昏黃的路燈光下,顧長峰看到那個黑影朝他走來。
“徐光輝?”顧長峰聽到這三個字心頭一震?;椟S的燈光映照出一張肥胖的臉來,在這張臉上顧長峰卻找不到一絲與記憶中那個叫徐光輝的人相符的印記。
“嘿嘿。你可能都記不得有我這個人了吧?也難怪,畢竟我們有十幾年沒見面了??晌疫€記得——我們兩個小時候做過多少讓大人們頭疼的事??!”那個自稱是徐光輝的人已經走到了顧長峰面前。
“也沒有十幾年沒見了。徐光輝——前兩年你媽過世那會兒,你不是回來了嗎?不過當時只看到你的側影。”顧長峰已經能確定這個人就是徐光輝了,因為他的童年正是和徐光輝度過的。徐光輝聽到顧長峰的話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顧長峰看著徐光輝說:“話說你不是在南方做事么,怎么現(xiàn)在有空回來?找我有什么事?”時值八月,離年關還早,人們都在埋頭賺錢。顧長峰心里閃過一絲狐疑。
徐光輝“嘿嘿”笑:“我回來找你自然有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我思量著這種好事當然得落在老朋友頭上?!毙旃廨x眼睛瞟了一眼顧長峰的家?!耙膊徽埨吓笥炎聛??”
顧長峰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家里早熄了燈火,此時一片寧靜,一家人想來都上床休息了。顧長峰在開會前給家人掛了個電話,叫家人不用等他。
“既然有事,那最好是找個地方坐下來邊喝邊談。我知道一家大排檔,現(xiàn)在應該還沒關門,我們不如去那里。”顧長峰可不愿為了個“陌生人”而打擾了一家人的休息。
徐光輝倒也爽快,說個“好”字身子就順著顧長峰來拉的手轉了過去。兩個人隨即走出巷道,融進了深沉的夜色中。
顧長峰頭腦中關于徐光輝的記憶幾乎全跟童年聯(lián)系在一起。小時候兩個人好的跟親兄弟一樣:一起溜進過街頭老大爺?shù)姆浞坷锿党苑涿?,結果被蜜蜂蟄得頭上腫起幾個大包;一起摸進過大隊的西瓜地,結果偷得幾個小瓜倒把大瓜和瓜蔓弄壞了不少;一起帶了火柴紅薯到山上烤而差點引發(fā)了火災等等。至于在學校里,像割女同學皮筋、脫男同學褲子之類的惡作劇那更是每日必做。當時兩個人玩的非常快樂。但這樣的日子在顧長峰父親早逝后就逐漸沒有了。顧長峰好像是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不能和徐光輝再這么玩,他玩不起。顧長峰家的條件就是父親在世的時候也不能和徐光輝家比?。⌒旃廨x家境殷實,他又是家里的三代獨苗,父母對他溺愛得簡直不像話了,所以徐光輝從小養(yǎng)成了頑劣的習性。日漸長大得徐光輝頑劣的習性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書是讀不下去了,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混在一起,把原本一個殷實的家揮霍敗光了。徐光輝的父親氣得心臟病發(fā)作,送去醫(yī)院沒搶救回來。徐光輝卻腳底抹油一下子不見了蹤影,后來才知道是去南方混了。前兩年他媽也不堪折磨過了世,徐光輝因此回來了一趟,給他媽辦了一場甚是風光的喪事就又不見了蹤跡。這下徐光輝家里就只剩他一個人了,他更不會呆在老街了。
顧長峰在心里把有關徐光輝的記憶梳理了一遍,抬起頭看了徐光輝一眼。坐在他對面的徐光輝此時正埋頭吃飯。顧長峰點了一支煙,看到徐光輝將最后一口飯扒完了。
“你有什么事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一路上顧長峰問他他說不急,說真的顧長峰現(xiàn)在實在不想和這個二流子發(fā)生什么聯(lián)系,但小時候一起玩過的經歷又使他不好立刻打發(fā)他。
徐光輝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抹把嘴說:“一件好事,”頓了頓,“聽說你是警察?”
顧長峰頓時感覺像是被耍了,眼睛了顯示出惱怒的光,徐光輝卻好像沒在意?!熬煲粋€月能掙多少錢/”
“你問這個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事?”顧長峰把椅子移開,意思很明顯:再不說我就不奉陪了。
徐光輝看出了顧長峰的不耐,突然湊近顧長峰低聲說:“我有一件對你對我都有好處的好事,就怕說出來后你會抓我。不過我相信聽完后你不會這么做的”
顧長峰腦袋“嗡”一聲響。聽他口氣,這小子口中的“好事”搞不好是犯法的事??!那他就是犯罪分子,按地上就把他扭送到局子里去!不過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得再套套他的話來。顧長峰想,如果是真的,這年頭賊找上警察還要拉警察去犯罪,這真是好笑!
打定主意,顧長峰“哦?”一聲,表現(xiàn)出感興趣的樣子。徐光輝見狀肥臉上有一絲笑意,他抬頭看了一下周圍?!斑@里說話不方便,咱換個地方慢慢說?!贝笈艡n里就他們一桌食客,老板正坐在柜臺內撥動計算器。
顧長峰暗罵一聲,臉上不動聲色,對他點點頭:“那我們去那里吧?!?/p>
顧長峰帶徐光輝來到了兒子讀書的那所小學。
“這里不就是當年我們讀書的那所小學?”徐光輝問道。
顧長峰說:“是?,F(xiàn)在也是。放心,這里現(xiàn)在沒人,學校老朽的厲害,沒人在這兒守校,也不用守。”夜色籠罩下得校園靜悄悄的,甚至有些鬼氣森森的恐怖意味?!罢f吧!”顧長峰掏出煙盒,給徐光輝遞了一支,也給自己點了一支。兩顆火星在黑夜里分外顯眼。
徐光輝捉住煙使勁吸了一口,許久說:“我在南方做什么,你知道吧?”他看見顧長峰咬著煙直盯著他,臉在香煙發(fā)出的紅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怕人。
徐光輝說:“其實我是一個賊……你先聽我說完,我只偷那些有錢人,潛進那些別墅豪宅,一次就得手一大筆,頂你們警察干幾年的……嘿嘿。”
顧長峰已經移到了徐光輝的側部,一把就可以將他按倒在地。但顧長峰還不想,他還想再聽他接下來會說什么。于是說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警察,還敢到我面前來?就不怕我……?”
徐光輝吐出一個煙圈說:“我相信你聽我說完后是不會抓我的,因為我是給你帶財運來的,”頓了頓,徐光輝有些傷感的說,“你也知道,我爸媽都死了,家里也沒別人了。我手里的這筆錢財還不是真正屬于我,現(xiàn)在我也不敢明著花——倒不是怕警察來查,我根本就沒惹上警察,而是這筆錢財?shù)恼鳌强烧媸且粠蜌⑷瞬徽Q鄣暮谏鐣?,是那些人在找我……?!?/p>
接下來徐光輝開始講起來他的故事……
三
當時徐光輝的父親被他氣的心臟病發(fā)作送去醫(yī)院搶救,徐光輝還以為這是在嚇唬他,更不知道他父親竟回不來了!如果當時徐光輝知道他的父親竟被他氣死了,他是否會幡然醒悟呢?誰也不知道?,F(xiàn)在能知道的是,徐光輝當初是抱著發(fā)財夢去南方的,想著總有一天風光的回到老街,給他爸媽,給一切瞧不上他的人看看??傻搅四戏降囊粋€大城市見識完它的繁華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一沒本事二沒本錢三又不愿下力氣做重活,別說吃香喝辣享樂,就是基本的一日三餐也難以維持。走投無路之下,頑劣的本性使他走向了極端——他加入了一個大型的偷盜集團。人總有適合做某項工作的天賦。經過幾年的磨礪,徐光輝的偷盜技術練得非常純熟,他也成為了集團的骨干。憑著高超的盜竊技術及膽氣,在南方幾個城市間流竄作案,偷盜來的錢財除交一部分給集團,剩下的全用來花天酒地。徐光輝也知道,偷來的錢臟,不能久留,因此使勁的花,倒是實現(xiàn)了過上吃香喝辣的生活的愿望,但他好像也忘記了要風光回老街的夢想。
幾個月前徐光輝袋子里又沒錢了,便跟搭檔商量著出去干一票。很快就找到了目標——那是一幢獨立式的豪華別墅。徐光輝和搭檔兩個人很容易就潛進了豪華別墅內部,找到了一個超大的保險箱。徐光輝很快就破解了保險箱密碼,打開來把里面碼成堆的現(xiàn)金和一些珠寶全部裝進了口袋。兩個人當時爽得都忘了在哪兒了。樂極生悲,正當撤的時候,被人發(fā)現(xiàn)了!徐光輝的搭檔當場就被打倒在地。豪宅主人檢查了保險箱,發(fā)現(xiàn)里面的錢財全沒了,拷問地上躺著的人,只得到一句“那包錢在他身上,他剛才還在我后面啊,一轉眼就不見了”,那個大佬模樣的人暴怒之下,令人把他搭檔當場打得不成人樣。他搭檔還沒明白什么情況就淹沒在了拳海腳波之中。
徐光輝在聽到腳步聲時就找地方躲起來了,他搭檔慢了一拍就被抓了,不過這倒也為徐光輝逃走爭取了時間。徐光輝看到搭檔被抓當時只是想,這兄弟看來免不了要被扭送到公安局蹲幾年大獄了,希望他不要把自己供出來。哪里想得到那些人竟然當場就把他搭檔給活活打死了!徐光輝親眼看到了這樣血腥的場面幾乎要吐出來。好不容易逃出了那幢別墅,他也不敢待在那個城市,甚至連待在南方也不敢了。他想,這次可是惹上了黑社會,那些人神通廣大,要抓到自己這個小混混太容易了!不能在這里待了!于是懷抱那包錢財連夜北上,沒跟集團說上一聲,在南方的家當也不要了。他想著怎么樣也得回老家一趟看看能不能落腳,實在不行就去西北。這一路上徐光輝可算是受盡了苦頭,神經全天的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幾乎是用腳走回老家的。
顧長峰聽得嘴都大了!徐光輝竟然是一個巨盜!聽他說來這起偷盜事件竟然引發(fā)了命案!這簡直像香港電影里的情節(jié)!
徐光輝說:“我以后是再也不敢偷了,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說我們這個給警察抓到了,判刑坐牢,就是死刑他也有個正當?shù)某绦?,但要給那些人抓到了,打死就打死了。唉,我那兄弟死得慘啊,真的,一群人圍著他就是暴打?。∥椰F(xiàn)在一閉上眼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他全身是血的樣子,太慘了!”
顧長峰冷哼一聲:“你們這就是自作自受!還有,根據(jù)你說的,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抓你?!?/p>
徐光輝看了顧長峰一眼,笑著說:“我說了我是給你帶財運來的。你現(xiàn)在也知道我目前的狀況了,我手上有一大筆錢財,但是我還不敢花,雖然那些人不一定能找到這里,我也不用擔心別的警察來追查我。但誰說得準?說不定我明天就被他們抓到了。但是這個錢你可以用。除了我和那些黑社會沒有其他人知道這錢的來源了。那些人打死了我兄弟,估計他們也不敢報警。所以這錢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用?!?/p>
顧長峰看著他那張肥臉,一時間又是憤怒又是疑惑又是動心,忍不住問:“你來找我就是來送我一大筆錢的?”
徐光輝“嘿嘿”的笑:“我知道你,你其實很缺錢,你難道甘心一輩子做個警察而不想干幾件大事?至于我嘛,嘿嘿,我只是想換個身份而已,”徐光輝拍了拍顧長峰的肩,“這對你這個公家人應該很容易吧?”
四
徐光輝答應,只要顧長峰想辦法給他搞個新身份,好讓他在小城里重新立足,他就會把那筆錢財?shù)囊话胨徒o他,剩下的事,他自己會搞定。徐光輝說,在小城真正認識他的人已經很少了,也夠隱蔽,還是自己的家鄉(xiāng)好,以后的日子好過著呢!
顧長峰問他:“既然這里認識你的人已經很少了,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公安局上個新戶口?來找我就不怕惹上麻煩?”
徐光輝回答說:“有好處的事當然不能忘記老朋友。再說,其實我上了公安部網(wǎng)上通緝的名單,我們集團搞過幾個動靜大的,我去公安局不是自投羅網(wǎng)嘛!”顧長峰想。你到我面前來難道就不是自投羅網(wǎng)?隨即就痛恨自己為什么不抓他,難道真的被他說動了心?
徐光輝臨走的時候說他只在這里待三天,三天后如果事辦不成他就會離開小城再也不回來了。徐光輝還給他口袋里塞進去一個信封,在他耳邊說了句“你知道該怎么做的”,要了顧長峰的手機號碼就走了。顧長峰拆開信封,里面裝著一沓鈔票。
顧長峰回到家里,妻子埋怨他這么晚回來。顧長峰什么也沒對妻子說,包括那個信封,他把它鎖進了那個只有他自己才能打開的抽屜。妻子給他端來洗腳水,他洗完后就躺進了被窩。妻子見他很反常,想他可能是工作上又遇到了什么煩心事,不敢多說什么。熄燈上床,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顧長峰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在黑暗里睜大眼睛,思想在劇烈的交鋒。我是一個警察啊,為什么不把他抓起來?抓了他就好了,追回那筆錢財,到最后什么都會有個交待!而那筆錢最后很可能會充公,這樣的話,說不定上面會撥一些下來給老街,那就可以……呵呵!怎么可能?那筆錢就算充公了也沒老街的份,只不過是充飽了那些人的腰包!只有我得到了這筆錢,這筆錢才能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顧長峰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唉——”,在靜謐的黑夜了久久不能平息。
妻子問了句“什么”,顧長峰說“沒什么,睡吧”。他翻了個身。
第二天一大早,顧長峰就出了門。
他心里想著辦這件事得在小城幾個地方跑。要到小城的某個居委會打個證明,至于是哪個,反正不能是老街這邊的了,自己不用說,估計徐光輝也不愿回到老街。在一些細節(jié)上免不了要費些時間,不過這些顧長峰都想好了,就說幫朋友的親戚落個戶,只要居委會寫個同意的證明。最后得去小城的公安局也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找負責戶口管理工作的朱副局長,這才是關鍵。不過也不用擔心,顧長峰在這些地方有不少熟人,而朱副局長對自己也看得過眼,相信問題不大,大不了給副局長送些禮,兩三天內一定可以辦好。
跑了差不多一個上午,顧長峰終于把必要的材料弄齊了,剩下的就是找朱副局長通融了。就在他正要敲開朱副局長辦公室的門時,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他掏出手機,發(fā)現(xiàn)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顧長峰打開一看,不禁全身一震——是徐光輝發(fā)來的,他說他已經被警察抓住了!
信息應該是徐光輝在躲避警察的抓捕而終感無法逃脫時發(fā)出的。信息上簡單說了下他被抓的原因,是因為他在的那個偷盜集團已經被警方搗毀了,被抓起來的同伙供出了他。顧長峰想,這應該是南方的警方根據(jù)他同伙提供的信息查到了他的老家,然后聯(lián)系到小城的警方,小城就這么大點的地方,結果一查最近的來往人員,很容易就能鎖定他。顧長峰繼續(xù)看,發(fā)現(xiàn)上面主要交代的是那筆錢財?shù)氖?。徐光輝在信息上說,這次進去免不了要做個十幾年的牢了,那些錢藏起來十幾年不被人發(fā)現(xiàn)也要被蟲子蛀了,所以錢就全部交給他,他只希望他出來那天他能夠轉回一些錢給他養(yǎng)老。他還特別強調,他被抓跟這筆錢財沒點關系,警察不知道有這筆錢財,他可以放心大膽地用,希望到時候他能憑良心說話,別不認賬。信息的最后寫道:“那筆錢財我藏在了……”。
顧長峰看出了一身冷汗。
五
那座石橋年代非常久遠了,但還在供人們使用。從橋的這邊過那邊去再走幾步路,就到了那所破舊的小學。孩子們的讀書聲就從那些破窗戶里一直飄到橋這邊。
顧長峰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下午他幾乎就在這座石橋的周圍打轉。他的眼睛不時掠過石橋定住在小學的某個窗戶。他兒子此時就在那里讀書。
顧長峰不愧是警校出來又干了多年的老警察,隱蔽能力非常強。他不動聲色地時不時眼睛掠過石橋,實際上是在守住徐光輝口中的那筆錢財。信息里說那筆錢財就藏在石橋下某個石縫里。眼看夕陽西下,也沒看到有誰注意過石橋。橋下那條河,顧長峰記得小時候曾和徐光輝在那里面玩過水摸過魚,但是現(xiàn)在河早成了條散發(fā)著惡臭的死河,石橋下面更是丟滿了垃圾,誰會去那里呢?
這時學校的銅鈴聲響起了,孩子們放學了。顧長峰的兒子老遠就看見了他,大喊“爸!爸!”,頓時孩子們眼睛都看向顧長峰,這讓他感覺有些不自在。顧長峰兒子蹦跳著走到他面前問他:“爸,你怎么還在這里呀?”抬起個頭來看著他,一雙眼睛煞是靈動可愛。
顧長峰摸了摸兒子的頭說:“爸爸還在工作,你快點回家吧,路上別貪玩?。 彼麅鹤討艘宦暰捅奶夷沁吶チ?。
顧長峰看著兒子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陣心酸。想起兒子眉角處的那條傷疤,就是在那間破教室里剛巧被掉下來的一截木板子打中了,板子上凸出的一根鐵釘在兒子眉角處扎下來,天幸沒扎中眼睛,不然……顧長峰想,等爸爸做完這件事,一定讓你在安全敞亮的教室里上課。已經受過的,以后都將不必再受!
夜幕深沉。顧長峰懷抱一包什么神色復雜的回到了家。母親和兒子都已經睡了,就妻子還在房間里亮著燈等他。
顧長峰閃進房里,一面叫妻子把門關好,一面打開懷抱把那包東西倒在床上。
妻子關好門回到房間,看到倒在床上睜著眼睛像木頭一樣不動的顧長峰和那只包,一臉迷惑。她伸出手來拉開了那只包的拉鏈,橙黃色的白熾燈光下,包里漫出來不知道有多少的扎成沓的百元鈔票!
“啊——!”妻子嚇得退了一步。顧長峰馬上從床上彈起來捂住她的嘴。
妻子一臉驚恐地看著顧長峰,吐出一句話:“那些錢……”
顧長峰點點頭說:“我知道。你不要亂叫!”聲音壓得很低,“別吵醒了媽和兒子,更要小心讓別人聽見了。”
妻子點點頭,顧長峰把手從她嘴上移開。“這些錢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
顧長峰說:“你聽我說完就知道了,放心我沒干什么,這些錢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用,不過不能讓別人知道了,所以要小心點。”
顧長峰就把和徐光輝的事告訴了妻子?!澳憧赡懿恢佬旃廨x這個人,他常年在南方,可以說十幾年沒回老街了,現(xiàn)在老街上能認出他來的人沒幾個了,要是他不說起小時候的事來我都認不出他來。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錢現(xiàn)在歸我們了,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用?!?/p>
妻子是個精能的人,聽顧長峰說這些錢歸自己了,哪還會去理什么徐光輝?她把錢從包里拿出來數(shù)著,心里想的是,這下轉大運了,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她壓低聲音也掩不住驚喜激動的心情?!澳且院笪覀兊娜兆泳秃眠^了!這真是天降的好運!不然我們一輩子也別想掙這么多錢!”
“我粗略點了下,這里面現(xiàn)金大概八十多萬,還有八根金條和一些珠寶。不知道這些金條和珠寶值多少錢,不然只這八十幾萬現(xiàn)金,也辦不成什么事。”
“八十多萬還少?足夠我們一家今后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你還想辦什么大事?”妻子停下手來,一臉詫異地看著顧長峰。
總歸來說,這些錢財是不義之財,全占了用來自己過日子,我于心不安。當然不為徐光輝,我只是想拿出一些來給老街的人做幾件有意義的事?!?/p>
顧長峰吐出一口煙,微瞇的眼睛朝向那包敞露的鈔票。
六
八根金條總重超過了二千五百克,在妻子強烈要求留下兩根作為傳家寶后,剩下的六根重量仍有二千多克;那些珠寶當中也不乏精品,其中的一枚鉆石戒指,光看品相和大小就知絕非凡品。當顧長峰從黑市上回到家時,雙腿仍忍不住在打顫——現(xiàn)在自己手上可是有三百多萬元的現(xiàn)金??!
那堆錢就碼在了顧長峰房間的床底下用油紙包著。他家的生活也在悄然發(fā)生變化。說是悄然,在別人看來是不突兀的,這就是一個警察和一個精能女人的高明之處,行事不會讓別人覺得可疑。然而這些變化在顧長峰看來是不足一提的,他心里想的是要盡快為老街做幾件有意義的事,不然那堆錢就像是塊千斤巨石,不是碼在他的床下,而是壓在他身上一樣讓他感覺喘不過氣來。這樣說或顯矯情,但對顧長峰來說,現(xiàn)在是拿著一些壞人的錢要做好事,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實踐心藏已久的想法了!
做幾件有意義的事,首先就是翻修那所破舊的小學??伤麆傄獮檫@事行動起來,就卡住了。以前沒錢的時候想做做不了,現(xiàn)在有錢卻立刻發(fā)現(xiàn),這不是他有錢就可以做的事。首先,說到底,這小學再怎么破也還是公家的,要動它就繞不開政府。其次,顧長峰只能以民間人士捐款的形式來對翻建小學提供經濟支持。這時候又有一個問題,就是顧長峰錢款來源問題。倘若顧長峰一開始就是個富翁,他要捐款民政局肯定歡迎,但問題就是他家的情況誰不知道,也就夠養(yǎng)活自己一家,哪有錢捐款?顧長峰要捐款,肯定會引起懷疑,調查起來,錢又剛好來源不正,那時候顧長峰就死了!
顧長峰手里捧著成沓的錢又發(fā)愁起來。他想,這捐款肯定會讓人看出問題來,到時就什么事都辦不成了!那可怎么辦?顧長峰把自己的疑慮說給妻子聽,期望妻子能給他出個主意。妻子本來就不高興他這樣做,錢多了沒處撒搞這樣的動靜不是自找麻煩么?妻子冷笑著說:“還用這么麻煩?給書記縣長送筆錢,要個官當,你就是要把這破街整成王府井也簡單?。 ?/p>
顧長峰哼一聲:“你以為有這么容易。再說我們這樣的小百姓就是見書記縣長一面也難得很??!”
妻子說:“就是這么容易!這社會權跟錢不分家。你要辦什么事,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權,缺一不可。再說你是去給書記縣長送錢的,他們還會不見你?我聽人說國稅局的局長就是靠送錢上去的。你機靈點,萬事都好辦。”
顧長峰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妻子接著說:“你聽我的沒錯。你不當官,怎么給老百姓做事?再說你不這么做,自然會有人這么做,到時候來了個沒你這覺悟的人當上了官,那小學還得這么破下去。要不然你就歇著別去折騰,咱們一家人舒舒服服過日子,別去摻和這渾水?!?/p>
顧長峰聽妻子說完,嘴巴里喃喃:“沒這么容易的,沒這么容易的……”
這天天氣晴朗,惠風和暢。
巴掌大的小城卻似起晴天霹靂般爆出了一條新聞。
“縣發(fā)改委張主任因病提前退休,新主任由原縣公安局二級警員顧長峰擔任?。?!”
這無疑是顆重磅炸彈,居住在城區(qū)的人們怎么也沒想到新主任竟然是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警察擔任了!背后里一定送了很多錢吧?人們想。
但這個消息對于老街的人們來說卻實在是個好消息。他們信得過顧長峰的為人!他們相信顧長峰一定會為老街謀福利,不管怎么說,顧長峰也是從老街里走出去的,他應該要對老街有感情,對老街的人們要有感恩心!
也確實如此,自從顧長峰當了縣的發(fā)改委主任,老街確實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顧長峰的運動下,那所小學建設一新,校門口幾個鎦金大字寫著“城西小學”,相當氣派;老街周圍一大塊地方也列入了小城的規(guī)劃當中,政府決定在老街所在的城西建設新區(qū)?!?/p>
而這一切的代價只有顧長峰自己心里清楚——妻子只知道拿出去了那堆錢的三分之二,還有其它方面的代價妻子怎么會理解呢?不過這也沒什么,跟妻子說不清楚。顧長峰坐在辦公室里發(fā)了會呆。這時,顧長峰邊上的電話響了。顧長峰頭轉向電話,猶豫著要不要接。顧長峰似乎能猜到這個電話的來意。
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拿起話筒。“喂——?”
“呃,老顧啊,那份文件你簽了名蓋了章就送到我這里來,別拖了啊!剛才周先生給我來電話了,他希望我們盡快給他批條。我這里早好了,你別給我拖泥帶水的……”
“嗯,我知道了,縣長,我待會就給你送過去。好的,嗯,再見?!鳖欓L峰放下話筒,掃了一眼桌面上壓著的一份文件。他明白這份文件的含義。城西的開發(fā)工程被一個姓周的土地開發(fā)商包下來了,這里面涉及到了近六百畝的農田。那個周先生希望以政府的名義征用這些地,然后補償相當少的錢款給農民,這樣他就可以多獲利,然后縣長這些人也能得到豐厚的好處。顧長峰現(xiàn)在跟縣長關系密切,自然在這筆交易中也能得到豐厚的好處。
顧長峰想了一下,嘆了口氣,拿起筆,在文件上找到簽名處,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找到那枚章子,狠狠地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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