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刺。
1.
仲夏。
風死掉了,軀殼慵倦地在空氣里飄蕩。帶著潮濕濃稠的汗液的氣息。滾燙焦灼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罅隙,投落下顫動輕浮的光斑。置身于此,濕濡悶熱,如于熱氣騰騰的火爐。背后濕了一大片,白色的T-shirt緊緊地黏貼著肌膚,像是無數的小蟲蠕動,癢癢的,欲罷不能。
天空熔化成淡藍的半透明晶體。白色的云朵絲絲凝固。街道兩邊的商鋪,紛紛擺出冰柜,撐開了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大傘。一片淺灰色的陰影。仍舊,溫度很高,快要灼傷皮膚。微痛感。
偶爾幾個人在毫無遮攔的廣場下,強烈刺眼的陽光逼得他們迷離雙眼,慌亂倉皇的逃過。商鋪里的人,悠閑的喝著檸檬甜茶,打開筆記本,聽著安靜的《Nu Jiao Nan Sheng 》 。
眼里是浮晃的景象。(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
I think of other ages that floated upon the stream of life and love and death and are forgotten , and I feel the freedom ofpassing ,away .
”
2.
在許多個夜晚,聽見聒噪的蟬鳴,似波濤起伏般的拍打著耳膜,且因著夜深時四下闃靜無聲,而被無限夸張的放大。
無論如何,即使用力捂住耳朵,依舊不能擺脫這煩人至極的聲響。
樓上,女子拖沓著步子,拖鞋打著地板的臉的聲音,撞到椅子時,椅子站不穩(wěn)劃過地面的聲音,鋼珠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巨大的,密不透風的黑網之中,肆無忌憚的扭動著,狂舞著。
流淚的時候,褪去華麗的外殼,還剩下一顆潔白的柔軟的脆弱的心。任何人的尖刀都可于彼刻輕易傷害它,或者,摧毀它。
一些人物,在極其朦朧的霧氣里。模糊的臉。被柔化的聲音。
那個小女孩伸出手,遞給他一個白巧克力。
笑容淡若陽光,瞳仁清澈如水。
地面上緩慢綻放的雪蓮花。多年以后,那種刺眼令人眩暈的色彩,依舊記憶深刻。有些東西,是時間不能淡化的。
后來,一群孩子在馬路邊的奔跑狂歡。嬉笑的聲音在空氣的罅隙里擁擠。流動的綠色。鈷藍的天空。沒有云。一朵也沒有。
下雨了。他只感覺幾多的水從臉上滾落,冰涼的,帶著不可信任的絕望。細密的線條分割著這個世界。他瘋狂艱難地奔跑在無數個頎長的夾縫里。他,是沒有眼淚的吧。就那樣把時間甩在后面。而陪伴他的,始終只有他的影子。那么,還好,至少一路上有昏暗的光。
細密的光線透過玻璃窗射到木質地板上。玻璃窗,透明的。但是,可以隔絕一些什么吧。例如溫度。窗外一片明媚景象。一只藍色的飛鳥輕輕地落在了蓊郁頎長的法國梧桐上。在唱著一首悠遠的歌。他想,是快樂的歌吧。因為活得了自由。
鏡子里,他看見眼角出現豆粒般的紅色。輕輕抹去。
生活如飲白水。日復一日重復著,每個時刻,呼吸的節(jié)奏,心跳的頻率也是一樣的。從未改變。有時候,恍若一場煙波浩瀚的幻覺。或是夢境。
什么時候能夠覺醒?
有人說,彌留之際,眼睛會看的無比清楚。像是處在俯瞰眾生的位置,周圍的景物會一覽無余。這個繁花盛開,人煙阜盛,貧瘠殘缺,艷麗絕望的世界。
沿著直線走,一直走下去。
似乎沒有盡頭。一路上沒有明亮的光。似乎走在狹窄的巷弄的過道里。一些潮濕惡臭的水溝,黑色渾濁。
生命如此般,毫無希望可言。
筆記本上工整的字跡,所有人都驚訝了。其實,也不是真的愿意把自己束縛在一個框架之中。只是為了活著罷了。
只是,這是只是一種死亡的狀態(tài)吧。
空氣里無時無刻不懸浮著毫無重量的粉末。鏡片里所看見的只是整個世界的虛像。況且,已是這個世界的虛像了。那么,真正的世界會是怎樣的。他閉上雙眼,輕輕揉著太陽穴。淡淡的嘆氣,肩膀隨之起伏,優(yōu)雅規(guī)矩的線條。睜開雙眼,意味著看見光明。所有坐在教室里的可憐的孩子都知道,白天,光亮。但是,所謂的光亮,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漸喪失了真正的血色,蒼白得令人厭惡。其實,他倒是愿意沉溺在黑暗里??床灰娝腥说拿嫒?。這個世界安恬如嬰。
“注意了。這道題是重點?!?/p>
老師每次都會這樣說。無論是否真的會在考試中考到這個重點,至少也要聽吧。他眨了眨眼睛,模糊的景象逐漸清晰。
他聽見那個女孩輕輕地說著:
“We read the world wrong and saythat it deceives us .”
我們唯有獻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他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3.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聞見了腥甜的味道。枕頭上也有了一滴血漬。干掉的,喪失了活力的血銹色。紙巾輕輕擦著眼睛。血似乎留得又多了些呢。
好像也沒什么吧。不是么?
“你腦子里面裝的是屎啊?!?/p>
“你給我去死算了?!?/p>
“你沒聽懂人話啊。給我跪下?!?/p>
“你那副賤樣兒,撿垃圾去吧。”
好像也沒什么。
這些話,眼淚聽了都產生抗體了。
以及一些痛感,習慣了也就沒什么啊。
沒什么啊。真的沒什么。你只不過是我的父親而已。你只不過是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而已。僅此而已。缺了你我又不會缺胳膊少腿。你以為你誰啊。好像我就應該哭似的。我可以好好活著的。等著吧。
門輕輕的關上了。黑夜里,他落下了久違的眼淚。應該是沒人看見的吧。他大步大步的往前走著,想著所有的一切,血液沸騰,又控制不住的加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到哪里。就是那樣一直走著。
直到——
母親的墳墓。
黑白的照片,被時間的風沙侵蝕,有些褪色了,邊緣泛黃。母親像個不喑世事的孩童那樣,笑靨如花。
內心洶涌的波濤。風聲蕭蕭。幾只孤鳥悲惻的鳴叫。幾顆孤星遺落在深夜暗光浮動。
某些迫切想忘掉的,更加的難以忘記。
這些日子以來,一些沉重的石頭懸掛在心傷,難受的要死。
其實,也不是真的愿意這樣。真的。
只是沖動吧。
回家時看著母親抽著劣質的煙,陰沉的臉比雷雨天還恐怖。不合時宜的說出交高額的資料費,對于視財如命有著尖酸刻薄嘴臉的母親來說,無比憤怒。
“你他媽天天就知道喊我們拿資料費出來。你看你的成績,這么爛學什么學啊。你就不知道爭口氣掙點獎學金回來啊。你他媽就一頭豬啊。你給我去死啊。給我滾啊,越遠越好?!?/p>
我是豬,那你是什么。
或許又是不合時宜的,母親的心臟病復發(fā)??粗琶Φ恼吟晗惚P耐?。當然是找不到的。是他在前天晚上站在窗戶邊用力扔掉的。還差點砸到人。那個人忿忿不平的罵了一句就離開了。消失在燈火闌珊的夜里。
這個世界上自己最親密的人,詞匯的骯臟難堪,帶著貧苦的窮酸,尖銳的刀般扎進心臟。因著太過年輕,血氣方剛,沖動,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失。他摔門而去。
彼刻,他也只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孩童罷已。一些痛苦的,懺悔的,懷念的,深切想念的情感,在那個空曠的,密不透風的黑網里潛滋暗長著,爭破了巉巖的阻礙,開始呼吸這冰冷的空氣。
眼淚充沛,如熱帶的陽光。
無人看見。所以可以在母親墳前褪去堅硬的外核,如一個天真的孩童般任性哭泣。
抽噎的聲音在空氣上方飄蕩了許久。
后來是累了吧,眼淚在臉上滑出縱橫交錯的痕跡。坐在地上抱著雙腿,臉深深的埋進胳膊。溫度在晚上下降得厲害。他把身體抱的更緊了,冷的瑟瑟發(fā)抖。像一個受傷的幼獸。
耳邊出現了那個絕望空靈的吟唱。
Goodbye , the cruel world , I am leaving you today .
Goodbye , good bye , good bye .
Goodbye all you people , there is nothing you can say , to make me change my mind ,good bye .
是那個女孩的生命最后的歌。像是蕭索的夜里,陰冷的一隅,孤獨盛開的一朵頎長的藍色Lupine。
是你在唱歌嗎?我聽見了。
或許,說真的,我想獲得永生。
4.
天亮了。晨曦輕輕地飄落在這片寂靜的地方。千萬縷光線沿直線散開。淡淡的霧氣。周圍的樹木浮動著柔光,綠色的汁液快要掉下來。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大步大步的邁著。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伴隨著鳥的啁啾,有著歡快的味道。走進了一條破舊的小巷。應該是這兒吧。又看見了前面幾個落拓頹廢的男生,都挑染一縷頭發(fā),白色的。腦后勺的頭發(fā)有些長了,發(fā)梢向外張揚出一種好看的弧度。這場張揚的青春,該有一個明媚而悲傷的弧度吧。
走上前去。與他們沒有言語。唯一的聯系便是金錢。
漫長的等待目標的出現。
男生穿著白色的T-shirt,Snoopy的圖案。聽著MP4。銀色的細線繞入淡藍色的牛仔短褲袋里。
被他們的腳步拉扯般的快步走上前去。焦灼的空氣。少年額上細密的汗珠,被滲透下的陽光閃著金色的亮光。像是推搡般的,不情愿的隨著這群少年打著那個男生。不時的拳打腳踢如同細密的雨點。男生白色的T-shirt上浸透出一些鮮紅的液體。他突然又想起那個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伸出手,遞給他一個白巧克力。
笑容淡若陽光,瞳仁清澈如水。
地面上緩慢綻放的雪蓮花。
那種刺眼令人眩暈的色彩,依舊記憶深刻。有些東西,是時間不能淡化的。
好像這個世界血霧氤氳,從人體的切口處不急不緩地流淌出的,死掉的血。隔著你我的距離。我看不清你,你看不清我。
他身旁的空氣無比熱烈,像是在熱氣騰騰的蒸籠里。有著亢奮激動的氣息聲。一聲一聲。粗急狂躁。他禁不住用力打著那個男生。
男生痛苦地呻吟哀求。一些冰冷透明的液體含羞般從眼眶潏出,在臉龐上蜿蜒爬行。那種不可預測的曲折路程。
“走?!北涞脑捳Z如無數根冰刺般,順著陽光射出的方向,刺下來。在空氣里凝固,整個世界里綻放出絕望的色彩。
陰冷的一隅。沒有陽光?;疑年幱霸诘厣咸书_,如同粘稠的墨汁。
一張綠色的,印有毛主席頭像的,不同于平常紙的質感。
5.
看見那個女孩的時候,是在一片綠色的萌動的光影中。
整個世界緩慢的綻放開了白色的木槿花,空氣里淡淡的氤氳開一種清淡的香味。風輕輕地在耳邊絮語。鈷藍色的蒼穹,清澈如孩童的瞳仁。云朵安眠,嘴邊如同女子的莞爾一笑。金黃的陽光清澈至極,在胸膛處如遇水的棉花溫暖的膨脹。
“I feel thy gazeupon my heart this moment like the sunny silence of the morning upon the lonelyfield whose harvest is over .”
或許同是這個世界上兩個絕望的孩子。
那晚的幾顆遺落在天邊的孤星,寂靜的閃光。巨大的黑暗下,匯聚成這個世界上最璀璨的光芒。他看見她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有著一種獨特的孤獨的光。很是悲傷。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以后要變成有一顆堅硬內核的人。并且,一定要發(fā)光發(fā)燙。
回家時,門虛掩著。微弱的白光從門的罅隙里漏出來,有些垂死掙扎的意味。在黑暗里,他聞見了一種陌生的菜的味道。推開門時,同樣的,看見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廉價的脂粉。妖嬈的黑色眼線。發(fā)亮濕潤的唇彩。
“林離,以后……”中年男子的聲音印證了歲月的滄桑感,多年來的風霜飽滿生動的再現。
他知道父親說了些什么,雖然現在他只感到轟鳴在頭頂鋪天蓋地的撐開。如同火車飛馳而過時產生的巨大的轟鳴。
他沉默地走進房里。關上門。站在窗邊。有些激動的從包里掏出一盒煙。手有些顫抖??諝饫矧暄寻l(fā)散的煙霧。他猛地吸了一口。清冽的風還有些大,嗆得他咳嗽出眼淚。
于是,關不住的,眼淚如同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從臉上滾燙的滑落。樓下的雨篷上聽見了淚珠裂開的聲音。寂寞而絕望的聲音。就像是那個女孩的吟唱。
Goodbye , the cruel world , I am leaving you today .
Goodbye , good bye , good bye .
Goodbye all you people , there is nothing you can say , to make me change my mind ,good bye .
翌日清晨。陽光慘烈如葬。整個城市流動的路如游絲般形成密不可破的網。
8:59分??諝怆S著“咔嚓”一聲而破裂成無數塊碎片。
那個女人帶著一個女孩進來。
他看見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那一片綠色的萌動的光影。
整個世界緩慢的綻放開了白色的木槿花,空氣里淡淡的氤氳開一種清淡的香味。風輕輕地在耳邊絮語。鈷藍色的蒼穹,清澈如孩童的瞳仁。云朵安眠,嘴邊如同女子的莞爾一笑。金黃的陽光清澈至極,在胸膛處如遇水的棉花溫暖的膨脹。
隨著滾燙劇烈的陽光的照耀,一些感受在寒冷的冬天春水初泮,又活了過來。
卻又明白過來什么。
終究,兩個寂寞憂傷的孩子不能共同取暖。
深夜,翻來覆去。濕熱的空氣。細密的汗珠凝聚成汗水從額前流淌。起身看見一杯清涼的白水。一飲而盡。消去了一些燥熱感。
“就當我們是陌生人?!?/p>
“我認識你么?”
IN HEART’S PERSPECTIVE THE DISTANCE LOOMS LARGE .
the end
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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