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千層底兒”
母親的“千層底兒”
蒼然一笑
寒風漸起,要變天,暖身先暖腳?!邦^生熱,腳生寒”只有腳上暖和了,全身才不會感到冷。每次換季買棉鞋的時候,都是我媳婦頭疼的時候。因為,我的腳長的有些特殊:就是我的腳很大,要穿45號的鞋,按照一般的標準尺寸我穿45號就可以了的,可是我的腳面子還特別的寬,所以我的鞋就不好買了,就得買超大號的,還得要先跟鞋店的老板預訂。我媳婦說:你那哪是腳啊,簡直就是一條船!
今兒早上,郵局寄來一個包裹,是母親寄來的。打開一看,我的眼立時霧水迷蒙——-是一雙千層底兒棉鞋。母親已經(jīng)是70多歲的古稀老人了,我無從想象她老人家是用怎樣的意志力來為我做成的這雙布棉鞋的!晚上,我給母親打電話時,她說,這就是我給你做的最后一雙鞋了!你們兄妹三個每人一雙。還是自己做的布鞋穿起來舒服!別看市場里賣的鞋很洋氣!鞋,舒服不舒服只有腳知道;心,痛快不痛快只有自己知道!可惜,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愿意學著做了。我和媳婦相對無語了。
不由得想起我小時候穿的布鞋來。那時候,我和弟妹們的鞋大多是出自我母親的那雙靈巧而又粗糙的手。我們都是穿著母親做的布鞋走進人世風雨的。
許多出生在上世紀70年代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穿過布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小時候,母親每年都給我們做新鞋。夏天是布單鞋,冬天是布棉鞋,春秋兩季是二棉鞋。在那個年代,對于農(nóng)場里經(jīng)濟條件較差人家的孩子來說,每年春節(jié)能有一雙新棉鞋穿心里就會樂開了花。每年的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和弟弟妹妹都穿著新鞋,去走街串戶給大人們拜年。腳穿新鞋踩在雪地上吱吱作響。每到一家,推門第一句話就喊:叔、伯、嬸、娘,過年好!他們就會高興地把糖啊、瓜子啊、花生啊等零食放進我們早已伸出的雙手里。我們總會聽到他們的稱贊:“瞧,你們的衣服真漂亮,這棉鞋做得真好看!針腳真密!結(jié)實!”聽到贊美,我們跑得更開心了,帶著喜悅又跑到下一家。當然,妹妹是最高興的,因為每年春節(jié)時她的新棉鞋都是紅色的。蹦跳地走在雪地里,腳下就像盛開了兩簇鮮艷的赤芍花。
我是親眼看過母親做布鞋的。做鞋的過程是很艱辛的。就像我們種大豆似的,起壟、播種、震壓、施肥、拿大草、收割,直到看見飽滿的顆粒,粒粒歸倉,才算完成了一個生產(chǎn)流程。欲做布鞋,母親則要在好長的時間里收集舊布,但凡見人家不穿的舊衣服、舊褲子,她都要回來,洗涮干凈后。裁剪成一塊塊各種形狀的碎布,放在我家那個唯一的樟木箱子里。聽母親說,樟木可以防蟲蛀蝕。我們家的倉房里還有一張秋子木做的炕桌子和一塊好大的紅松木板。在夏陽如火的時候,母親就把桌子放到院子里,在桌子上放上紅松木板,端來一盆用“土面粉”熬成的漿糊。在炙熱的太陽下,柳葉兒都會打著卷兒躲避著一襲襲的熱浪(這種活兒只能在高溫的條件下作業(yè),否則,做出來的東西不結(jié)實。)。此時,母親的汗珠子就會順著消瘦的臉頰往下淌。
她先在木板上用刷子刷上一層漿糊,然后從箱子里拿出碎布一塊塊像現(xiàn)在孩子們玩耍的“拼圖”游戲一樣,邊對邊、突對凹地平粘在木板上,使那些碎布變成一匹整布,那布匹的圖案五顏六色、千奇百怪,就像游方的和尚身上穿的“百衲衣”。鋪滿一層后,就再刷上一層漿糊,再拼鋪一層。如此反復十幾層后,就連著木板都放在太陽下曬。曬干后,從板上揭拿下來。母親叫這個一大張的東西為“袼褙兒”。最后,母親用事先準備好的鞋樣按在“袼褙兒”上,按照鞋樣的曲線用鉛筆摹畫出鞋底的樣子,用剪子剪下來,再用白麻布包裹上。接下來就是納鞋底兒了,也是最枯燥、最漫長的工序。母親用長長的白麻線(這種白麻線是我們自己在菜園子里種植的麻桿,秋收后,拔下麻桿的皮,將皮揉搓成的粗線),穿過大號針的針眼;左手拿著鞋底兒,右手的中指上戴上頂針;先用錐子攮透鞋底兒后,再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針順著錐子眼兒插進,中指的頂針在針的后屁股一頂,針就穿過錐子眼兒了;這時,母親的左手腕子輕輕往里一擰,再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透過來的針的中間使勁兒地一拽,連針帶線就順著錐子眼兒出來了;最后,母親把線繩在手上繞纏上兩道兒使勁地勒一下線繩,使線繩盡可能地鎩進鞋底兒更深、更緊一些,這個動作可以使鞋底兒更結(jié)實一些。就這樣母親開始了在鞋底兩面穿針走線,為我們納新鞋的鞋底兒。那神情是極為專注的,可以說是達到了心無旁騖的狀態(tài),很多時候母親右手的小拇指的第二和第三關(guān)節(jié)窩常常被勒出了血,時間長了就會在那里結(jié)出厚厚的老繭來。就這樣,納出的鞋底兒就叫“千層底兒”。至于做鞋幫、上鞋底兒等工序則是相對來講就簡單得多了。
有時候在農(nóng)閑時節(jié),母親也和連隊中的大娘大嬸們坐在一起邊納鞋底,邊聊事兒,邊比著誰在鞋底上留下的針腳最多,誰納的花樣最好看,時不時還爆出嬉笑聲來,間或還有“哎呦”的顫音,那肯定是誰不小心走了神兒扎了手的緣故。母親時常對我們說,我們的姥姥納的鞋底兒又快又好,就像山東老家的大發(fā)面白餅上散滿了芝麻粒兒,她是比不上的。當年在山東老家時,每回姥姥都是村里的上交軍鞋的模范。后來我在有關(guān)典籍上也看到過這方面的記載:“當年膠東半島地區(qū)作為華野的后方,是華野最重要的后勤補給基地和療養(yǎng)基地。魯中南地區(qū)的廣大婦女為支持淮海戰(zhàn)役,完成了220萬雙軍鞋的任務(wù),這些物品給養(yǎng)全部通過小推車拉到了淮海戰(zhàn)役的前線戰(zhàn)場。陳毅元帥后來滿懷深情的說,淮海戰(zhàn)役的勝利是山東人民用小推車推出來的,這話一點都不夸張?!爆F(xiàn)在我能想象得道,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里有多少仁人志士穿著姥姥做的“千層底兒”穿山越嶺、馳騁疆場、踏遍大江南北。我的父親、母親也是穿著姥姥做的“千層底兒”由老家的那片紅土地走到北大荒這片熱土的。如今,我們也是曾穿著我們的母親納的千層底兒走上了屬于我們的人生路。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保赣H納千層底兒,就是把疼愛一針一線地密植進我們的生命里。在母愛的光輝里,我們行走得也就更加的穩(wěn)健,我們的成長也在這無私的愛里漸漸豐腴潤澤起來。耳邊不由得激蕩起一曲熟悉的旋律:最愛穿的鞋啊是媽媽納的千層底兒,站的穩(wěn)哪走的正踏踏實實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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