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走了(一)
微風(fēng)蕩漾,春陽送暖。
老張大爺,終于迎來八十壽誕。兒子,媳婦,姑娘,姑爺,孫子,外孫子一大幫,個個喜氣洋洋。
老壽星在生日快樂的祝福聲中,虔誠的許完愿。老兒子扶著顫巍巍的老壽星。老壽星先吹滅他跟前的蠟燭,一家人全部幫忙,吹滅所有的蠟燭。老壽星激動的坐在炕沿上,望著對面穿著入時,長得也頗豐潤的大孫女,老淚縱橫。由于大孫女不走正道,老人家自然想起枉死的大兒子,悲感交加?!盃敔?,生日快樂!”大孫女走向前來,想安慰爺爺。老壽星的腦袋,不自覺的向左歪,口角不受控制的留涎,嘴也開始歪了,眼睛斜斜的瞅著右邊,用手指著大孫女,就是說不出來話?!安缓?,恐怕老爹是中風(fēng)了! ”(中風(fēng),就是腦出血,腦梗塞的俗稱)有些經(jīng)驗的大姐,慌亂的扶著老張大爺,慢慢的躺在炕上。小兒子慌慌張張的撥打著當(dāng)?shù)匦l(wèi)生所大夫的號碼,語無倫次的求救。一家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大夫沒到,老壽星就已仙逝,沒有留下一句話。
屋里哭聲一片。
大姑娘趴在老爹身上,慟哭著。
大姑娘想起了過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年青的張大爺,是抗美援朝志愿軍。在朝鮮戰(zhàn)場,九死一生,總算活著歸來。張大爺不喜歡喧囂,便回了農(nóng)村老家。五七年,響應(yīng)國家號召,移民至黑龍江伊春,再坐著小火車來到一個邊遠林場。剛來時,幾乎還沒有磚房建筑。木頭房,也沒有幾處。都是兩家和住一個屋,待慢慢的建設(shè),再逐漸的分出去。
可是,這地方的確富饒。當(dāng)?shù)亓鱾髦痪湓挘骸鞍舸蜥笞悠耙~?!?原始森林無邊無際,樟狍野鹿應(yīng)有盡有,野豬成群,熊瞎子也隨處可見,偶爾也出來傷人。小河不寬也不深,青青澈澈的,一巴掌大的魚幾乎擠滿了河流,隨便拿個筐,走進河里,便能撈上很多。那時,采伐,幾乎都是手工操作。采伐都是彎把子鋸,還有二人使用的大肚子鋸。來這的人,都是天南海北的莊稼人,也不會干這采伐的活。人笨,又沒有油鋸,上下班,不管多遠,都是走著走。沒有自行車,來回走道就浪費不少工作時間。雖說太陽沒出就出發(fā)了,日落西山后才回來,工作效率相當(dāng)?shù)?,總嫌人少,不夠用?/p>
張大爺是軍人出身,隨意的用鐵絲下套,便能逮到一些動物。吃不了,便送人。左右鄰居都受到張大爺?shù)亩骰?,自然十分敬慕他?/p>
雖說,張大爺家魚肉不斷,可大兒子以及各個子女,身體都不算好。尤其是老婆,生下小兒子不久,就撒手人寰了。那時候,偶爾看場電影,就是最好的娛樂了。閑了,大家伙也聚在一起說鬼論狐。說張大爺殺死不少美國鬼子,現(xiàn)在依舊大開殺戒,山里的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張大爺命硬,動物的鬼魂不敢找張大爺?shù)脑?,只好報?fù)張大爺?shù)淖优屠掀帕恕K麄兠硷w色舞,講的有聲有色,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他們親歷的一樣,容不得半點質(zhì)疑。大兒子成全,稀里糊涂就畢了業(yè),走向了社會。那會,文化大革命剛開始,所有的孩子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的。也許由于偏遠,運動在這個林場,沒有照成太多的血腥。那時候,大多數(shù)領(lǐng)導(dǎo),還真有份仁心,知道照顧弱小。也許是常吃張大爺家的野味,成全順理成章的當(dāng)上了檢尺員。成全很會來事,經(jīng)常請領(lǐng)導(dǎo)吃喝,再加上家里的野味,他在步步高升。
到了婚配的年齡,成全雖然是不小的官了,但很難找到他心儀的姑娘。
那時候的愛情觀,長相,身體健壯,是姑娘們的首選。成全,眼看著自己心儀的姑娘一個個成為人婦,心里著急。當(dāng)然,也有主動追求成全的,可惜成全偏又看不上人家。就這樣,高不成低不就,一轉(zhuǎn)眼,成了大齡了 。
那個年代,山外的,關(guān)里的,都是農(nóng)業(yè)戶口,非常注重城鎮(zhèn)戶口。城鎮(zhèn)戶口的吃供應(yīng)糧,有領(lǐng)糧簿。到月去糧局去買糧。按人頭分配,白面,大米,不多。剩下全是玉米面。再說林區(qū)還是比較富裕的。親戚連著親戚,親戚套著親戚,有些姿色的姑娘便魚貫而入。有姑娘不斷的進口,這的男人沒有打光棍的。當(dāng)然,農(nóng)轉(zhuǎn)非,不僅找人托人辦,還得送禮花錢。這些,對成全來說,不算大事,只要姑娘漂亮就行。果然,成全找到了一個相當(dāng)漂亮的姑娘。但是,姑娘看中只是成全的地位。
姑娘叫小芳,高挑的個子,俊秀的臉龐,人送外號:“根號三。”(約等于1.732)成幫的男生像聞著腥的蒼蠅,前呼后擁“嗡嗡”的鬧個不停。眼高于頂?shù)男》荚鯐瓷纤麄儯何搴攘拇舐暢庳?zé)著。這幫男生也真是賤,賤到骨頭里。小芳越是不理不睬,他們越是主動向前,問寒噓暖。攪得小芳也沒上好學(xué)。恰巧,小芳的爸爸得了疾病,很嚴重的心臟病,不得已,小芳被迫休學(xué)。漸漸的小芳的大哥已過婚齡,一個個好姑娘離他而去,只因家里拿不出彩禮。病重的爸爸躺在炕上,捶胸頓足嚎啕大哭:“都是我的病,拖累了兒子,老天爺,趕快讓我死了吧!”小芳看到爸爸痛苦的呻吟,決定離開這個令她生厭的農(nóng)村——雖然是生她養(yǎng)她的農(nóng)村。臉朝黃土背朝天,弓了一輩子的腰,不但養(yǎng)不起一家子人,走到哪都被人瞧不起。什么:“老農(nóng)進城,腰扎麻繩,喝瓶汽水,不知退瓶,找不到廁所,旮旯也行......”小芳,為了爸爸和哥哥,由親戚指引,碾轉(zhuǎn)坐公共汽車來到了林場。
初見成全,小芳直起雞皮疙瘩。不高的個子,瘦瘦的,比《水滸》中的武大郎也強不了多少,根本就沒有男人的威嚴。但成全能給心高氣傲的小芳一個城鎮(zhèn)戶口,還能給小芳一個富足的生活空間。成全見到小芳,樂得心直往外蹦,這不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嗎!在成全眼里,小芳比他以往暗戀的姑娘還漂亮。他的心,忐忑不安,生怕小芳會拒絕。讓成全喜出望外的是,小芳竟然答應(yīng)嫁給他了。
婚后一年多,小芳生下一個女兒。小芳閑得無聊,逐漸的學(xué)會打麻將,喝酒。因為成全整天忙于應(yīng)酬,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于是,家里時有領(lǐng)導(dǎo)來訪。成全為了討好上司,總是親自下廚,讓小芳陪領(lǐng)導(dǎo)搓麻。酒桌上,成全熱情的推杯換盞,每每喝得爛醉如泥。有時,陪領(lǐng)導(dǎo)出門,在酒桌上,為領(lǐng)導(dǎo)兩肋插刀。關(guān)鍵時刻,激流勇上,寧可自己喝多,也要替領(lǐng)導(dǎo)分擔(dān)。因為看到小芳,領(lǐng)導(dǎo)的眼珠幾乎不會轉(zhuǎn)動。領(lǐng)導(dǎo)們也總是殷勤的“好意”邀請著。成全仿佛只有讓領(lǐng)導(dǎo)喝得開心,才是他工作的主旨。他語無倫次的讓著:“廠長,再敬你一杯?!毙》伎吹匠扇囝^根子都喝硬了:“成全,別喝了,喝壞了腦子?!薄皼]事,我沒事。”成全依舊在逞能。廠長臉上掠過一絲旁人不易覺察的笑:“成全,那可是海量!”成全被廠長一夸,更來勁了:“來,來,廠長,再干一個。”
小芳早就看出廠長的鬼心眼。她從廠長目不轉(zhuǎn)睛的眼神里,早就讀懂了廠長的意圖。她明知廠長想把成全灌醉,趁機好與己套近乎。小芳雖鄙視廠長,但也不便說破,只好硬著頭皮敷衍著。
張大姐是成全的大妹,也到了成家的年齡。大姐小時候得了一次重感冒,病好后,眼睛就極度的近視。當(dāng)時,大姐小,母親又不在了,父親張大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忙于家里的瑣事,還要上班,也沒功夫在意。大姐不但近視,而且也很丑陋。一時也成了張大爺推不掉的心事。
因為林區(qū)富裕,不僅有女的來,而且也有男的來。
來了一個農(nóng)村轉(zhuǎn)業(yè)兵,名叫路過。長得相貌堂堂,威武有加。復(fù)原的農(nóng)村兵,依舊是農(nóng)民,依舊扎在田里,機械的苦干。那時候,吃大鍋飯,掙工分,忙乎一年,也掙不到幾個錢,想娶個媳婦,難,太難了!由親戚穿和,結(jié)識了張大姐。雖然,路過心里一百二十個不愿意,只為了能在林區(qū)多掙些錢,好給弟弟娶媳婦。在成全的安排下,路過先跟著油鋸手學(xué)習(xí)了一陣,便獨自采伐了。
本來張大姐因相貌丑陋,便有幾分自卑,和路過在一起,路過很少跟她說話,心里升起幾分恨意。
路過對張大姐總是愛理不睬的,冷冷的,只有在床上才釋放男人本能的熱情。
一天,下大雪,路過心安理得的想在家美美的睡一覺,恢復(fù)一下體能,路過實在是太累了。張大姐看到路過酣睡在被窩里,心里莫名其妙的的升起一股怒氣。從良心上講,張大姐也知道路過起早貪黑的苦干,的確是太累了,應(yīng)該做點好吃的,好好休息休息。可又一想到路過冷冷的對自己,怒氣不自覺油然而生:“起來,快起來,趕緊去劈柴禾?!睆埓蠼阋话严崎_路過的被子。路過一激靈坐起,強壓著怒火,無奈的穿衣下地。路過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雖然打心底里不喜歡張大姐,但是一分錢沒花,白撿個媳婦,還有磚房一應(yīng)俱全。路過也是個有良心的人,在道義上他感到深深的欠著張大姐。路過胡亂的吃了一口,頂著雪去劈柴了。張大姐看著路過一言不發(fā),順從的出去了,心不免后悔心疼起來。她幾次想張口把路過喊回來,又一想,路過進屋,肯定會悶聲不響的不理睬自己。想到這,恨意怒意瞬時擠滿頭腦,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無奈的嘆著氣,懶洋洋的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張大姐睜開眼睛,一看表,11點多了。她左右看看,路過還沒進屋。坐起往窗外看看,雪依舊下的很大,看了半天,也不見路過的影子。怒火不由的一下子沖刺著頭腦,心說:“這家伙,死哪去了?”
傍黑,路過腳像沒跟,東倒西歪的歸來。
林區(qū)人粗獷,熱情。五七年,來自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這一林場,后來,人越聚越多。二十多年了,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個新的風(fēng)俗。路過來這已有五個多月了,自然也認識一些朋友。路過頂著雪,劈柴,恰好被朋友看到。朋友拉扯著喝酒去了。路過心里不舒暢,多喝了幾杯,有幾分醉意。張大姐更是生氣,劈頭蓋臉的罵將起來:“ 你他媽的,長不長心?我這么大的肚子,你媽的就不知干點家務(wù)!”路過聽到張大姐的罵聲,積壓在心頭的怨氣像火山一樣噴發(fā)出來:“你.....媽的......敢罵老子.......”
兩人各不相讓,戰(zhàn)爭愈演愈烈。吵罵聲驚動了鄰居,鄰居越來越多,不得已,兩人停止了干戈。
終于到了年底,路過開了工資,一分沒留,一翅子便沒了蹤影。至今杳無音訊。
后來張大姐生個女孩,全靠張大爺幫著撫養(yǎng)。張大姐掙不來一分錢,成全背著小芳,偷摸的接濟些。
孩子三歲時,張大姐找了一個來自關(guān)里的莊稼漢。莊稼漢樸樸實實,勤勞肯干,但是飯量奇大。
這時的林區(qū),已有很大的變化。小火車取締多年,油鋸聲漫山遍野?;?,不再像以往那么多了,夏季,基本都呆著。莊稼漢沒有技術(shù),冬季掙錢不多,夏季又呆著,掙的錢勉強維持生活。過了兩年,張大姐又生一女孩,莊稼漢使勁全身氣力,生活依舊捉襟見肘,他們一家,更離不開張大爺?shù)馁Y助。莊稼漢自尊心很強,常常不吃飽,就出去干活,久而久之,就累病了。莊稼漢就像韓愈筆下的千里馬,經(jīng)常的吃不飽,才美不外見。本來,莊稼漢得的是一些司空見慣的小病。由于莊稼漢不配合治療,也是沒有錢,莊稼漢特別的心疼錢。五,六年之后,身材高大,結(jié)結(jié)實實的莊稼漢,竟然沒有怎樣掙扎,就死了。
張大姐憑添二個孩子,無余于雪上加霜。老大已開始上學(xué),這也愁壞了張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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