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利刀

一.

“我今天競聘的崗位是電熱專業(yè)公司書記?！?/p>

木子鏗鏘有力地說，她把競聘報告放在一邊，自信地抬起頭來，看著下面的朋友和同事，看著坐在第一排的評委和領導，他們都滿臉嚴肅，身體前傾，正襟危坐，仰著頭，看著講臺上身體單薄、臉色蒼白但精神飽滿的木子，用磁性柔軟的聲音講著對崗位的見解。

“我競聘優(yōu)勢有以下幾點，第一，我熱愛電建公司，我熱愛我的工作，我對公司有深深的情感，我畢業(yè)后就生活工作在這里，公司就是這的家，公司的風風雨雨，沉淪失敗，曾經(jīng)的輝煌和榮耀，我都經(jīng)歷了，也為此快樂過，自豪過，悲傷過，甚至流過淚。”

木子動情地說著，象是自言自語，訴說著自己的心里話，又象是和臺下的親人正聊著家常。木子的眼睛不甘心地一遍一遍地掃視著會場，她在找一個熟悉的面孔，她希望他能來這里傾聽給她鼓勁，她的一切努力也是為了他。木子的臉漸漸露出失望的表情，她的眼神游離不定，聲音有些嗚咽。一顆淚珠就要滾落下來，她昂起頭，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向窗外看了一眼，用窗簾遮擋的窗戶，突然有一縷陽光透了進來，毫無顧忌地照耀在她蒼白的臉上，這更使她顯得堅強淡定，木子迎合著這陽光，聲音陡然高亢起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絲陽光又使她充滿了自信，讓她勇氣倍增，給她以堅強的力量，這絲陽光也仿佛把她帶到了會場外，帶到了溫馨的家里，把她帶到了往事之秋-----。

二.

“我們要全員競聘了，我想報名參加?！蹦咀油崎_家門興奮地說。

屋里沒有回聲，老公又不在家，木子嘆了一口氣，一頭攤坐在沙發(fā)上。陳舊的沙發(fā)龜裂成斑斑點點，象是碩大的青色鯉魚在水里翻著白腹，浮出柔軟的身軀，漁人拿著鋼刀開著膛，漏出里面海綿填充物。木子不愿意讓這頹敗的跡象影響了自己的心情，便拿來幾個靠墊蓋在上面。木子知道皮革的沙發(fā)早該換了，但公司效益不好，想想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能不花的錢就不花。

木子打開隨身跨包，這個小跨包是爸爸在世時給她買的，她總是形影不離地把它放在身邊。木子是爸爸最疼愛的孩子，也是他的驕傲。木子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爸爸很是風光了一陣，木子還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街里相親的人都來慶祝，老父親把她介紹給每個人，聽著夸獎的話，爸爸的嘴就合不上了，拍著巴掌大聲說好，就連鄰居家的大黃狗也來湊熱鬧，在木子的身前身后竄來竄去，尾巴搖得象風扇一樣。那是爸爸人生的頂點，也就是那天爸爸給她買了這個小跨包，木子一直留在今天?？吹竭@個小跨包，木子仿佛看到了爸爸英年早逝的面孔，聽到了爸爸囑咐的話，要好好做人，不要讓人戳脊梁骨。

木子想起爸爸嘆了一口氣，慢慢拉開小跨包，努力地尋找著大面額的紙幣，上高二的孩子要交200元資料費，翻了半天也沒湊上，不得已，又拉開包里內側的拉鎖，捻出存折來，這是媽媽的工資存折，自從爸爸走后，媽媽就辦理了退休，到了大連的弟弟家，把開工資的存折放在了木子這，木子本知道這是媽媽的養(yǎng)老錢，絕不能動的，但家里只有出的錢，沒有進的錢，她不想逼利刀，知道老公的性格，表面傲氣沖天，說話文謅謅，內心脆弱敏感，容易走極端，所以凡事還得自己想辦法。

這時門突然開了，兩只鞋先飛了進來，接著露著兩只孔的襪子在地上左右擺動著，踩著碎步，露出的腳趾頭象兩只大眼睛，左右地尋找著拖鞋，有些不耐煩，就要赤腳邁入地板，兩只拖鞋扔到了他眼前。

“喲，老婆大人在家啊，”利刀邊蹬上拖鞋邊說，攏了一下披肩的長發(fā)，“我是踏著風火輪而來，為了送你一杯甘甜可口的苦咖啡?！彼枇艘谎坌】绨又f，“剛從同學那借了兩千大洋，我要鎖住老婆大人驛動的心。”

木子看著眼鏡一支腿還纏著膠布的老公，心里一軟，老公能到外面借錢，對他來說得下多大的決心啊。

“吃飯吧，我猜想你不會在家的，”木子打開塑料袋，里面有二個饅頭，一張油餅，幾張干豆腐，一袋干醬，把油餅遞給老公，自己拿起饅頭，“聽說你正張羅開辦梧桐學社？”木子習慣地把小包放到了跟前，“先腳踏實地上班好么？”

利刀看著木子跟前的小包，這個小包是木子感情的晴雨表，打開合上，透露著木子的心情，這是利刀總結出的經(jīng)驗。這次小包張口很大，他也就張大嘴巴口無遮擋。

“遍種松柏留云影，廣播梧桐引鳳棲?！崩逗菀Я艘豢谟惋?，嘴中頓時有了油的香味，這又刺激了他的豪氣，“我是積極倡導者，或者自豪地說是引領者，我們要滋潤文字，傳承詩學，修心養(yǎng)性，靜化心靈?！崩队置枇艘谎坌“?，看包沒有反應，更加放肆狂妄地說，“食肉者，鄙，吾謀劃之。”

“先一步一步來吧，不要一口氣吃個胖子?！蹦咀涌嗫谄判牡貏裰?。

她不想說先解決肚子的問題，先解決溫飽問題，先解決孩子交學雜費的問題，她不想刺激老公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經(jīng)，不想和老公再爭論這些情趣高調的話題，再爭論家就散了。這幾個月來，她在公司拼命地工作，她覺得這次公司在集團公司的領導下，定會和往常大不一樣，她看到了各級領導的重視，是真心想把公司做好，讓公司走出困境，這讓她看到了曙光，“關鍵是要轉變思想，不能等靠要?！惫镜泥u經(jīng)理這么和她說，“我們要抓績效，薪水靠貢獻，崗位靠能力，不養(yǎng)懶人?！边@些理念對木子和公司的人來說很新鮮，對木子觸動很大，她潛移默化地成了新領導班子的維護者，鼓吹者，利用自己兼公司團委書記的優(yōu)勢，開辦了《我們》電子雜志，積極鼓吹公司的先進理念，先進事跡，在青年當中引起了很大的共鳴，木子覺得有了用武之地。

“我們要一勞永逸地解決美學品味，不但要輸出商品，還要輸出我們的歷史傳承?！崩独^續(xù)慷慨陳詞。

一張油餅讓肚子不咕咕叫了，但嘴這會有了空閑，就要咕咕叫，不但要叫，還要大喊大叫，利刀這段時間也憋了一肚子氣，武漢大學的高材生，分配到電建來，當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fā)，想要大有作為的，但公司大氣侯不景氣，自己單干又被愛人否決，看到同學事業(yè)有成，辦企業(yè)的辦企業(yè)，出國的出國，很不甘心，今年又看到愛人在單位干得風生水起，得到了重用，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不再象以前那樣重要，愛人對自己的關愛也少了，事業(yè)和家庭都不成功，這讓他脆弱的自尊心很受打擊，這次有人找他組織詩文學社，他覺得這是一個展示自己才能的機會，最起碼也讓愛人知道，利刀還是象以前一樣有能力，有作為的。所以他不再盯著愛人的小包，也不看愛人臉色的陰晴，繼續(xù)著自己的夢囈。

“面包，是我們想要的；愛情，是我們想要的；心靈，是我們想要的。孩子需要清新的陽光；孩子需要園丁的澆灌；孩子需要真誠的微笑?！崩秾ψ约涸谶@么緊張的時刻還能說出這樣充滿哲理、充滿詩意的排比句感到很滿意，不禁洋洋自得起來，為了顯示自己更加有激情，他腆著肚子站了起來，手揮舞著加強著自己的說服力。

“你們梧桐學社，得先需要糧食吧?！蹦咀硬幌胝f著太挖苦，合顏悅色的勸著。

“是的，精神食糧是國民的需要，這正是稀缺的資源，我們的強項。”利刀還在亢奮的說著。

“孩子快要交不起學雜費了?！蹦咀幼鲋詈笠环?，語氣不免尖刻起來，拿起了小包。

“元帥沖鋒陷陣，就要有人犧牲?！崩兑不沓鋈チ耍慌滦“鼘λ囊粍Ψ夂?。

“你能不能成熟些?！蹦咀优牡囊宦暲狭随i鏈，用力過猛，包飛了出去。你可以犧牲，我也可以犧牲，但怎么連孩子也要犧牲？

木子合上了小包，終于把利刀的嘴也合上了，利刀嘴緊咬著，知道愛人動了真氣，愛人脾氣不好，真的生了氣，就會一聲不吭，但今天利刀鐵了心要實現(xiàn)自己的雄偉計劃，他返身進了臥室，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屋里一片寂靜，連鐘表也仿佛停了下來，只聽到砰砰的心撞擊著肋骨的聲音，象是要撐破束縛沖出來，打破這可怕的沉默。

冷暴力也是家暴啊，是家暴中的強者，殺人不見血，卻更傷心傷身。

三.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

木子買了利刀喜歡吃的燒雞，想要和利刀合好，家里沒有聲音，讓她覺得呼吸困難，退一步海闊天空，男人的自尊心還得呵護。燒雞可是他們的吉祥物，那是他們頭一次一起出差，利刀在火車上買的，吃著燒雞，他們在火車上聊了一道，就此木子對利刀有了好感，利刀也就特別喜歡吃燒雞，說燒雞是他們的好媒婆，沒有燒雞，就沒有這么漂亮的老婆，自己就得打光棍。

木子拎著燒雞，拖著疲憊腳步往家走著。這一段時間木子忙壞了，她不但在公司小報上發(fā)表文章，宣傳集團公司理念，戰(zhàn)略方針，還精心打造著青年電子雜志品牌，學習iebook超級精靈軟件，讓雜志更加有吸引力，學習企業(yè)管理知識充實自己，她突然發(fā)現(xiàn)要學的東西太多了，這使得她對利刀關心更少了，她覺得今天要和他好好談談。談談未來的打算。

木子打開了屋門，滿屋酒氣，只見利刀頹廢地深陷在沙發(fā)里，兩只腳無力地搭在茶幾上，手里還拿著啤酒瓶子，醉眼惺忪。

“慘敗啊，慘敗啊?！崩赌剜匆娔咀幼哌M了屋，動也沒動，咂了一口酒，繼續(xù)嘟囔著, “我的宏偉計劃失敗了，對不起信任我的朋友，對不起那些期待的眼神，我慘敗啊，”突然他又坐了起來，象是急切地表白著什么，眼神尋找著安慰和寄托，“我準備了宏偉藍圖，我要落實我的遠大抱負，可他們僅是想在虛擬空間消遣，飯后消化食似的消遣，這不是我的初衷?！彼蠖窋〉墓?，又轟然倒塌在沙發(fā)里。

對于今天利刀的失敗，木子是知道一些的，他想辦實體，可人家想要虛擬，理念不同啊。對于一根筋的老公， 讓他撞得頭破血流也好，木子不禁暗暗高興，但也不免有些擔心，高興的是老公從此不再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擔心的是他的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自我頹廢也是要不得的，終究這個家還得男人支撐。

“今天鄒經(jīng)理說，公司雖然欠債很多，但只要我們還能正常運轉，加強經(jīng)營管理，降本增效，一年幾個工程，用不了幾年就會還清的。關鍵是人心，聚精聚力?！蹦咀愚D換著話題，安慰著老公，也順便介紹一下公司的情況，吸引他的注意力。

“是啊，哪家公司也不會從谷底一下子彈到高峰的，公司突破瓶頸，關鍵是人才?！崩睹蛑疲咧f。

木子聽了利刀這么有理智的話，不免心里一喜，他終于接地氣了，看樣子，老公對公司開始關注了，下一步得鼓勵他參加競聘。

“振作些，老公，”木子一把搶過啤酒瓶，“你考建造師，造價師吧，考試可是你強項的，你的輝煌歷史我是知道的?！蹦咀优吕瞎痛祟j廢下去，臨時給老公找一個打發(fā)時間的辦法，讓他儲備一下知識。

“真的，你看我能行？”利刀眼里又充滿了希望，他的希望是木子給的，他的表演也是給木子看的，“是的，我能行，老婆大人說我行，我就行，明天就去買書，我又要遠航了?！崩队窒蟪淞藲獾钠で颍瑵M臉脹紅，眼睛發(fā)亮。

“今天就為你慶生。”木子拿出來了燒雞。

四.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木子還是一如繼往的忙碌著。

現(xiàn)在公司已經(jīng)有了起色，公司依照集團公司要求，明天就要舉行競聘大會，木子琢磨著想要報什么崗位，按理說報辦公室主任她是有優(yōu)勢的，理解政策能力強，人際交往廣，安排事情有條理，但木子另有打算，她想到基層去，把公司好的政策，好的思路貫徹下去，理論和實際相結合，才能出生產力，她是這么想的，想和老公商量商量。

回到家里，木子看到老公呆呆地坐到陽臺上，看著外面發(fā)呆，這已經(jīng)有好幾次了，一開始木子覺得可能是因為看書累的，但不能總是下班時候坐在陽臺發(fā)呆啊。

“看什么呢，西洋景么？”木子打趣地說。

“嚴肅點，你今天和誰回來的，觀察你好幾天了，知道不？”利刀憤恨地說，在屋里畫圈地走著。

“你不要話里有話?！蹦咀右呀?jīng)忍了好久了，對于老公雜七雜八的話，木子本著腳正不怕鞋歪，老公是知道自己為人的，也就沒有特意的解釋，但今天看著他嚴肅的樣子，非得說明白不可了。

“你為什么天天總提鄒經(jīng)理，今天鄒經(jīng)理為什么找你談話，為什么把宮嫦罵出來，為什么要厚此薄彼？”利刀一連說了幾個為什么，咄咄逼人地審問道。

一說這事，木子更加生氣了，宮嫦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她的話你也聽？她想不到宮嫦竟這樣在老公面前搬弄事非，也想不到老公竟和這樣的人有來往，對老公的人品嗤之以鼻。今天鄒經(jīng)理從北京回來，找她商量明天干部競聘的事，她看辦公桌上落些灰塵，想找麻布擦，這時宮嫦走近來，竟沖上去用自己的袖子擦，木子很尷尬地出去說洗洗手，不一會宮嫦就哭著出來了。木子本不想說這些事，想想都丟人，女人的臉都丟盡了。

木子僅是哼哼地冷笑，對利刀的話不答。

利刀看到木子不說話，更覺得她理虧，越發(fā)覺得宮嫦說話是真的，就暴怒起來，說話也就更不著聽。

“有尊嚴的男人是有底線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請先吱一聲，我好送禮，我還要喝-----”，木子不知道他要喝什么，也不想知道，手中的皮包這次沒有合上，而是一骨腦地扣在利刀的頭上。

“快滾，你到公司大樓問問去吧，不要有這么賢惠的媳婦不知足。”木子大聲地喊著。

利刀不知所措，他猶豫著，是先滾，還是和木子理論一翻再滾，但木子早已失去了耐心，她隨手拿起一只裝滿水的杯子，指了指門，命令他馬上滾出去，否則要把那玩意潑在他身上。

木子在空曠的屋子里大哭著，哭著這段時間的辛苦，哭著冷言冷語的穿心，哭著老公的耳根子軟，哭著自己不被人理解。

但給她哭著時間不多了，明天她就要參加競聘。

五.

“作為一名員工，我愿意和公司每個人一道共同建立和睦共贏的美好公司，我們還期盼著依靠著公司，改善著我們的生活，有更滿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會保障、更高水平的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更舒適的居住條件、更優(yōu)美的環(huán)境，期盼著孩子們能成長得更好、工作得更好 、生活得更好。我愿和公司一道，實現(xiàn)這個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們的奮斗目標。”木子做出了最后的陳述。

競聘演講獲得了很大成功，評委紛紛給木子亮出高分，鄒經(jīng)理也點頭滿意，但木子顧不得這么多了，她要追隨那縷陽光而去，她知道那縷陽光會去哪里。她的表演也是給他看的，他是她的唯一觀眾，她有信心把他追回來。

就在競聘前，樓上的小王，也是她的密友告訴木子，利刀已經(jīng)知道了緣由，知道錯怪她了。 木子雖然沒在觀眾席上找到利刀的身影，但那一縷陽光，是的，那一縷陽光不但照耀到她的臉，也照耀到了利刀的臉。利刀扒開了窗簾往里看木子的演講，他看到、聽到了愛人的動人演說，木子也看到了他那可愛的臉，那副纏著膠布的寬眼鏡。

木子往省試驗中學走著，心想著公司已經(jīng)觸底反彈從泥潭爬出，自己經(jīng)過努力也獲得了展現(xiàn)自我的舞臺，還要鼓勵老公積極投入到公司的改革中，憑老公的本事，公司會有一個平臺提供的，我也要改改自己的脾氣，一切都會好的。

木子躲閃著放學人群，遠遠看見老公和孩子在花叢中說著什么，利刀望見木子微微一笑，說：“看，那是什么？”

木子看見一個蛹，蛹里有生物在蠕動，“那是繭。”

“不，是蝴蝶?！眱鹤訋е粽f。

只見繭蛹蠕動著，一根觸角從堅硬的蟲繭中破殼而出，接著第二根、半個身體，翅膀也努力地拔了出來，蛹蟲終于羽化成蝶，完成了生命的飛躍。它在繭上停留了一會，在陽光的照射下，在春光的嫵媚下，翅膀慢慢變硬舒展開，一下，二下，最后急劇上下翻動，在春風吹拂中向前滑翔。

在廣闊的藍天下，又多了一只色彩鮮艷、絢麗多姿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2244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