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如歌
大 海 如 歌
一次又一次
我撥開海面上大片大片的水光
將迷失的身影打撈 節(jié)選自 詩人牛伯一
那些浪花間距15鏈,前赴后繼,由遠(yuǎn)而近,白花花地砸在船頭,盡管阻攔不住我們繼續(xù)前行的鋼鐵意志,卻也成就了一種義無反顧的英雄氣概。浪花碎片在船尾寫下一個大大的人字,留在玻璃一樣藍(lán)色的海面上,這個人字的頭部就是我們的軍艦。
這里離開大陸實(shí)在是太遙遠(yuǎn)了,一只路過近海時尾隨我們很久的金黃色的小鳥,躲在噴著黑煙的煙囪上,勞累和驚恐使它不知今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反正靠自己是不可能找到可以棲身的地方,要么就為了自由,累死在藍(lán)色的波濤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小鳥不敢落到甲板上撿食人們嘔出的糧食,睜著可憐兮兮的黑眼睛,一眨不眨,見到有人暈船就停止歌唱,遇到有人出現(xiàn),就準(zhǔn)備起飛。
太陽一遍遍地從船頭走到船尾,在白天,只有太陽可以讓我們知道,今天又行駛了幾個來回,剩余在視野里的全部是清澈的綢緞般的藍(lán)色。
為了執(zhí)行海測任務(wù),軍艦像耕地一樣往返于藍(lán)天之下。
山東老兵多少次和我說起,太陽偏西千萬不能戴草帽,那鑲嵌在太陽四周像草帽一樣的金黃色云彩,意味著又一個浪涌難熬的大風(fēng)天將要煎熬我們了。
老兵有一個再婚的媳婦,很好看,我看過那張自己用顏料描繪過的照片,有些狐媚。老兵這次航海任務(wù)以后就要退伍了。老兵第一個媳婦病故,花掉了他全部的積蓄。那是老兵又用積存了幾年,軍艦上發(fā)放給他的所有糖果和罐頭,辦回來的媳婦就那么短命的離開了他。老兵背過身,往海里嘿嘿一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誰叫我沒那個福氣。
臉上的皮膚糙得像砂紙黑得像鍋底。
晚飯,新兵小福建,永遠(yuǎn)只吃個半飽,放下碗筷就沖到前甲板去擦炮位,為了保持那個最積極,數(shù)第一的榮譽(yù),可憐他啊一個牛一樣的壯漢就沒有真正吃過飽飯。
涌來了,風(fēng)來了,涌比浪可怕,它像一座小山,潛伏著接近我們,把船推起來,被推得幾乎站起來的船上,一切都滑到水里。幾個回合,人們就開始了:臉發(fā)白,嘴里冒出很多很多酸水,如果來不及,胃里的食物會像發(fā)射導(dǎo)彈一樣沖出發(fā)射架,噴射出一米多遠(yuǎn),拖著尾翼。
新兵小福建,滾到甲板邊上又滾到艙門里面。山東老兵對我說:“伙計(jì),再過3天我就回家摟著老婆睡覺去了,那小臉蛋兒,可別叫我的胡茬子給磨蹭壞嘍!”
有魚在甲板上彈跳著。炊事員舉著菜刀在跳醉酒舞。副艦長高聲吶喊,“快放下你的菜刀,你想造反??!”鳥兒嚇壞了,撲棱棱飛起來,向著太陽消失的地方,變成一個黑點(diǎn)。黑點(diǎn)又飛回來就在將近到達(dá)船舷的幾米開外,墜落水中,沒有發(fā)出一聲婉轉(zhuǎn)和哀怨就結(jié)束了柔弱而善良的生命。
船一直在“突突突突”地航行,各種鐵器敲擊的聲響,和著此起彼伏的嚎啕嘔吐,天在黑下來,世界卻在剛剛醒蘇醒。
艦長拉響了戰(zhàn)斗演習(xí)警報(bào)。于是所有的暈船全部治愈了。軍醫(yī)上課時一直強(qiáng)調(diào)的心理治療立即見效?!靶「=ā边@次沒有得到第一,因?yàn)樗麜灥乖诘着撘恢睕]有爬起來。后來“小福建”哭了。
半夜,人們睡去。山東老兵在前甲板值最后一個夜更,我在后甲板站不知道還要站幾年的游動哨。老兵一直在興奮中期待著回家。他問我:“不會還有哪個人會像我一樣這么好運(yùn)氣吧?那新媳婦可是我們十里八店都出了名的美娘們。你說,她怎么就同意嫁給我了呢!你說如果我復(fù)員回去,這軍裝一脫,她不會變了心吧?不可能的!我最會看人看相,我看我自己就是有桃花運(yùn),你說是不是,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老兵夢游一樣自語著,端著槍走開了。
老兵甩下一句發(fā)狠的話:回家有了老婆根本就不會再想起你們這幫“海和尚!”
一切都靜下來,只有海水?dāng)D兌船舷的咕咕聲,像有小孩藏在那里玩耍。遠(yuǎn)處,海浪推開月色皎潔的天空,在海天交界的地方把星星領(lǐng)下來了。那些含有生物磷的海藻在微風(fēng)的鼓舞下,會在浩瀚無際的海面上,激發(fā)出燦爛的和星星一模一樣磷光,光波擁擠著,簇?fù)碇鴱奶焱鈦碓L的星星,密密麻麻,喧鬧聲一定被海水阻隔了,海面星夜,寂靜無聲!
我突然感到一種由衷的恐懼。我是在天上還是在水里?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珍藏的記憶,我的那些沒有封面的舊書。我的心里總共沒有多少財(cái)富可以被翻騰出來,但我卻全部翻騰出來了。我是誰,我還有什么不能舍棄?還有哪些愿望需要爭取或者值得去掠奪。
月亮在如此繁盛的星空下,并不像在陸地那樣唯我獨(dú)尊。她也變成很多很多比星星略大的,胖胖的臉盤分散在天幕上,海水里。因?yàn)闊艄獾脑蛟诩装暹吷暇奂藷o數(shù)喜歡夜生活的魚兒,它們的苗條的身形繞著圈子洄游,在水里編織著銀色的花籃,無聲無息。
“黨支部啊,黨支部!----”“小福建”的一聲吶喊劃過夜空,驚落一片流星。
許個愿吧!我對我說。但愿老山東媳婦健康;“小福建”如愿入黨,入黨可以提干,提干可以留隊(duì),留隊(duì)可以轉(zhuǎn)業(yè),轉(zhuǎn)業(yè)可以落下城市戶口,戶口簿可以發(fā)糧票。
于是,流星嘩嘩的全部掉在海面上了。濺起一片雪白的浪花。
山東老兵離隊(duì)以后,給我留下一個炮彈殼雕刻的筆筒,筆筒上刻著一條蟠龍和一只美鳳,纏綿在一起。不久,那只美鳳折斷了,找不到掉在哪里。
老兵的老鄉(xiāng)傳話說:老兵又想我們了。
200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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