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妻子攤牌。??不是因為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同學(xué)，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解釋。??只是，因為不愛，已經(jīng)不愛。????他在樹上摘榆錢，她在樹下揀。??一地的白綠嫩芽，清正雅純的香味在他倆的鼻尖繚繞。??他幫她把一筐榆錢背回家。??“俺幫你摘榆錢，你給俺啥？”??她拿出一塊絲帕，說：“俺娘剛教俺繡的，給你。”上面的楓葉圓潤可愛，鮮紅欲滴。??那一年，他們七歲。????他嘆了口氣，將絲帕取出，這也算是他們愛情的信物。如今退回去，妻也該明白他的心意。???她怕狗，見狗就跑，狗追在她身后，越發(fā)兇猛。??他聽見她的哭泣，喘不過氣的恐懼叫喊。??他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擋在她的身前，和狗撕打，任狗撕咬。??那是書生意氣的他唯一勇敢的一回。為了她。????她找不到東西為他包扎，他取出這條絲帕。??“你還留著??！”她的臉紅紅的，像一朵山牡丹花，上面清請的汗珠，在淡淡的月光下閃著亮，他想用手為她擦掉，但他抑制了這股沖動。??血染在那片楓葉上，“為什么繡的是楓葉呢？”長大的他已經(jīng)明白這里的姑娘為什么繡鴛鴦，卻，不明白這楓葉的含義。??“哦。俺娘說，等楓葉紅了的時候，他就回來了，恩，俺爹?！??那一年，他們十五歲。????然后是什么呢？他倆結(jié)婚，他來這所城市上學(xué)，妻在他身后哭泣，又壓著聲，怕他傷心，他卻昂然地走了，前面有他的夢和追求。??那一年，他們十八歲。???他的妻，勤勞，恭順，善良。但是這里有一個女子，她比妻更懂他，他們談文學(xué)，談?wù)郑忠黄疝k起了一份報紙。而他的妻，在離別的那一日起，已和他越離越遠。??他托朋友把這條絲帕轉(zhuǎn)交給他的妻子。????外面亂哄哄的奇怪的是，他的心卻平靜得很。那是白色恐怖風聲最緊的時候。他的報紙犯了所謂的禁，那名懂他的女子也懂得放棄，于是勸他，一同離開。??他懂什么叫無謂的犧牲，但他也有他要堅持的東西。??他就這么端坐在報社桌前，冷冷的，靜靜的。????是他的朋友把妻子送到這里來的。他的朋友抱著她。??她在尋他的上中了流彈。??她始終對他笑，她說：“我知道你一定會留在這。”??她說：“你別哭。”??她說：“楓葉紅了的時候，我就會回來?！??是什么樣的滋味呢？不僅僅是痛苦，是麻木。不僅僅是傷心，是絕望。??這次的絲帕在她的懷中，沾過了她的血又沾過了他的淚。??他無法想象，他那裹著小腳的妻子怎樣心痛如焚趕到上海來求證這段愛情；??他無法想象，他那羞怯的妻子怎樣忍著心酸寄居在朋友家里聽聞他的花前月下；??他無法想象，他懂他的妻子怎樣急切地來尋他，安慰這個正在劫難中的負心的他。??他的妻愛他，就這樣沒有理由的原諒了他。他卻無法原諒自己。??那一年，他們二十一歲????報社的災(zāi)難結(jié)束了。然而，在沒有妻的日子里，他的災(zāi)難才剛剛開始。??滄桑歲月，也有很多女子試圖接近他，溫柔的，美麗的?；顫姷模缘?。只是他遠遠的避開了，在他心中，再沒有什么可以抵得上這楓葉的重量。???楓葉漫天地飛舞，飄在他的身上，臉上，甚至是嘴唇上，他笑，他知道，那是妻在吻他。??他累了，靜靜地坐在長椅上，聽風吹落葉沙沙作響，他知道那是妻在喚他。??“爺爺”，“爺爺”清脆的童聲響起。??“噓，別吵?！绷硪粋€孩童制止了他，“爺爺睡著了?！??老人的手貼在胸口，手中僅僅握著一條陳舊的絲帕，像是握住了一生的愛與依戀。眉梢眼底盡是溫柔纏綿。??那一年，他們六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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