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如觴。碧空若洗。古音余韻里婉舞的天籟。

水袖波光一揚(yáng)。拂衣轉(zhuǎn)身落紗。前生的絢爛漫過千載。

案前的卷軸攤開繁華的碎瓣。若隱若現(xiàn)寂然的傷哀。

殘照里，冰冷的城邑。愁如絲，夜如年。交織著無奈。

鎏金獸爐里淡煙霧靄。青燈一盞，燭熒悒怏，煮茗齋。

焚香窗下，裊裊的碧絲。戲服飄逸若浮云出岫，泠然出塵的姿態(tài)。(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彈得皓澈的高山流水，卻無人看得懂我的疼霾。我是否生錯(cuò)了朝代。

——沐

笙香的眼神遙遠(yuǎn)綿長，黑色瞳仁恍然間幻變成透明的玻璃球。仿佛鑲嵌在森冷的古代仕女臉上，直至眼白發(fā)藍(lán)，有一股詭異的幽美。

窗外日光明晃，屋內(nèi)的時(shí)光絢致靜止，青磚鋪地，艷紅厚重的簾幔垂落。古舊的脂粉寒香混雜著幽怨曖昧的塵土味道。她披掛著瑰麗的戲服，剝離的恍惚，眉眼朦朧凝視著錦紗屏風(fēng)旁幽冥閃爍著的燈光。光點(diǎn)一滴一滴漏滲出來，屋頂仿佛暗黃地被吞蝕。

笙香寂對銅鏡依著眉筆輕細(xì)描畫鬢角，胭脂紅墨在眼角眉梢蔓延凝潤。紅唇微抿，若流年里一抹柔媚的淺痕，碎了一地的繁華。

時(shí)光紛亂，繁華深處卻皆是寂寥哀傷。墻里秋千墻外道，這一座古式庭院，窗格俱是疏疏的縷隙。精巧的抄手游廊盡頭駐立著斑駁高厚的墻，墻外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車水馬龍喧鬧繁囂。

照映在墻內(nèi)的日光如水般清落幽涼，透過雕花窗欞明明滅滅灑入些許花影，浮過笙香淡靜淺透的眉眼處。

公元二十一世紀(jì)沉寂微明的天色下，古式檐角上飄落著干燥寂靜的綠絮。咿呀一聲，斷續(xù)疏落。笙香推開那扇絳珠扉門，目光落在這梨園舊院里，笑意潤雅。

這座豪邸院落是笙香曾曾祖父的宅門舊址，垂花門月洞門彌漫訴說著歲月的塵靄與流年的孤廖。笙香嬌滴滴呀地一聲，婉麗嫵媚。水袖揮灑，蕭索地回轉(zhuǎn)，直抖云霄，似抖落出千年風(fēng)月萬古滄桑。

她桃面含春，腳心宛若踏著柔軟的綿絮。諾大的院落只她一人，卻仿佛細(xì)弦波蕩，琵琶三弦月琴同彈，笛簫鐋鑼嗩吶齊奏。

笙香這唱腔身段雖不比前人，然當(dāng)代卻是無人可媲美。她嫣紅的唇齒里仿若可以唱織出花團(tuán)錦簇的雕欄玉砌。

笙香在古戲里演繹著前生今世難以參透的戲子宿命。削蔥手指輕拈如蘭，指尖如絲如縷漫過美霞的一道光芒。她長袖飄舞，精細(xì)的戲服裙裾舒卷成花，如黛般朵朵繁盛。

繾綣心底的凝煙與裊郁竟隨了這股霽月般的媚眼瑟調(diào)蔓淌出來。以字行腔，輕柔委婉成花腔。咬字吐音細(xì)膩清雅，拂過玲瓏的邊緣。

紗香鍛影里似藏著數(shù)不盡的羅愁綺恨。如云水袖在空中劃出了雪絮翩落時(shí)的痕跡，縐鍛對襟戲錦袍闊袖翻飛。謾回身，眼波流轉(zhuǎn)，身影飄靈浮動(dòng)。

空氣里頓然飄散起萋萋淡淡的霧煙，疏疏地彌漫，有一種凄愴徒然悲泣到笙香的骨髓魂魄里。似我非我的痛楚隨著這肆意柔曼的唱調(diào)稠密濃郁地重疊交織在淡薄的日光光暈里。

渲云鬟湮藹飄蕭，這流塵俗世怎遮得去她一身的光華。那書生風(fēng)姿俊雅，手持柳枝，要奴題詠。那夢里的書生啊，折了一枝柳贈奴呀。這姿姿媚媚的調(diào)若潺潺流水幽透人心。

幽微的瞬間，垂花門外一陣淅簌的晃動(dòng)。一老婦推門而入，褶皺滿面，卻仍是風(fēng)韻猶存。細(xì)長的眼痕深入鬢角，紋路密布，依然有著梨園戲子特有的優(yōu)雅。

老婦幽邃的眸綴滿光芒，臉龐上繚繞凝滯起繁雜驚異的神色。她的唇角絲絲上揚(yáng)，帶著微小的顫栗，說，你怎么會唱起余姚腔調(diào)，這，這古戲唱法早已絕跡。

笙香滿臉茫然，水袖垂落，至地。渾身仿佛被沉重的枷鎖深深銬住，明晃晃地看不見未來。奶奶，你在說什么，我只是在練嗓子。語罷，體內(nèi)便泛蕩起層層漣漪，宛如有只鬼魂在骨骼深處蟄伏千年。

吳哥雜曲，并出江南。越聲調(diào)曲，并出余姚。承傳了六朝時(shí)期新樂府民歌的影子，一唱三嘆。與海鹽腔，弋陽腔，昆山腔合稱中國四大戲曲古腔。你剛才分明是在唱著古腔余音。老婦詭譎地望著笙香，眼眸里隱隱透著泛紫的深藍(lán)。

老婦布滿綿密皺紋的手掌捧著一尺白綢水袖，這個(gè)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的梨園名伶，曾暗香浮動(dòng)得搖落了眾芳獨(dú)自暄妍，唱紅蘇杭兩地。當(dāng)年的紙醉金迷燈紅酒綠若一朵繁華的鏡里花，鉛華洗盡之后，瞳眸里濯目嫵媚的光芒卻仍是教人不敢直直凝視。

天空清垠悠遠(yuǎn)，墻外喧嘩的世界仿佛漸漸在湮消。四周靜凐得碧落澄暉，笙香翠彎彎的眉黛添了悲喑，她刻意躲開奶奶的注視。她仰首凝望，漫天日色，蒼穹深處仿如藏著另外一個(gè)世間。那里才是屬于她的歸宿。

老婦裊裊婷婷的體態(tài)頓然慢騰騰地行將過來，簌簌的綢袖翩在解舞的腰肢間顫顫巍巍。她繞著笙香徐步百媚，那風(fēng)韻里滿是當(dāng)年名角的高華氣度。搖曳而行，滴滴春嬌顯在那張皺紋密生的臉蛋上，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這一番走臺，霧絮徒然蒙空，飄飄蓬蓬，太虛仙境般。笙香仰著首的姿勢流轉(zhuǎn)了千年的花雪，眼睛里滑落出一滴璀璨的瞳淚。那斑斕的淚珠里幻影著繁華的盛世景象，亭臺樓閣，飛檐畫廊，影鳳斜陽，翠鈿金篦，旖旎醉舞的風(fēng)景倒映著今世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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