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海飄來東瀛的茶
喝過東瀛的茶嗎?沒有,肯定沒有,像我這樣處在遙遠戈壁沙海中的人就沒有。
為什么這樣肯定呢?你想,那樣一個島國之地又處于那樣高的經緯地帶,怎么會生產茶葉呢?即使有,也難以我們泱泱華夏的茶葉相比,我們可是茶的故鄉(xiāng)啊!
但是,東瀛確實產茶,而且所產的茶葉相當不錯,只喝了一杯便讓我難以忘懷。
那是春節(jié)前的一日晌午,我收到遠在東瀛的友人寄來的兩包東瀛的茶,欣喜地急忙沏上一杯,滿屋即刻飄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細小而又靈巧精致的葉芽在天山冰川上流下來的雪水的浸泡下,慢慢地化開,漂浮著,升騰著,我的眼前即刻呈現(xiàn)出了湛藍的天空,悠悠的白云,青青的山崗,腳底下仿佛鋪上了綠油油的地毯,我閑適地坐在絨絨的地毯上,望著一彎清澈的河水,望著一川雨后水洗過的青山綠水,沉浸在無限美好的春日遐思里……
是的,我原先是沒有什么嗜好的,也從不喝茶。因為地處沙漠戈壁深處,又被天山懷抱著的伊犁河谷,雖說風光旖旎素有塞外江南之稱,但由于寒冷的天氣漫漫長長,自古從不產茶。既是喝茶,也是受當?shù)厣贁?shù)民族飲食習慣的影響,喝奶茶,而那茶葉是由湖南益陽專制生產的一種大葉伏茶,性味中厚,能去油化食,解渴生津。但要細細品評,那就另當別論了。
還是往遠一點說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秋天,我在渤海灣漂泊的時候,公司派我去山東濟寧參加全國輕工系統(tǒng)思想政治工作研討會,在會上偶遇甘肅蘭州來的一叫劉建新的朋友,我們倆被安排在一個房間住下。劉的興致高雅,喜收藏,好讀書,且是當過縣委書記已升至地廳級的領導干部。他有事沒事的時候,就是一杯一杯地飲茶。他見我情趣寡淡,除了看書就是看書,從不飲茶,即使把他上好的茶葉泡給我喝,我也喝不出什么味道。
他說:“從你的氣質上看,你是個文人;從你說話的聲音來看,你嗓音很好,歌唱得一定很好聽,是個很有品味的人,只是為什么不飲茶呢?要知道飲茶也是一種文化,其中的學問多著呢!你不會飲茶怎么品味生活?。?rdquo;
我聽了很是詫異,笑問:“這與品味生活有什么關系嗎?”
“有關系,怎么沒有關系?。∩钍且婚T學問,飲茶也是一門學問,里面的名堂大著了,小伙子,好好琢磨吧。”
我雖是心里不服,以為這是南轅北轍,根本搭不上界,但我也自此記住了他這一番好心的忠告。歸來后,有事沒事的時候,也附庸風雅地泡茶飲茶,什么西湖龍井呀、黃山毛峰呀、洞庭碧螺春呀、廬山云霧等等,我都飲過來了。但飲了那么多年,也沒有品出什么特別的味來。喝茶和不喝茶,以及喝什么茶為好,似乎并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多,情趣愛好越來越趨于心靈上的挖掘與塑造,我也因此逐漸飲出一些茶的味道來了。茶,除了有益身健體之外,確實有修心養(yǎng)身之作用。茶也如人之生活,從茶中可以品味生活品味人生,從人生中可以體味茶的益處。
上網(wǎng)開博以來,認識了一些天南地北的朋友,在相互學習交流的過程中,許多朋友也知我情趣淡然,不抽煙,不善飲酒,也不喜應酬,只好讀書寫作,讀書寫作的時候,喜歡頻頻飲茶。因而常有朋友送我一些茶葉或書籍以作友情之禮。快樂芳芳就是這樣一位朋友。
快樂芳芳,漂泊東瀛十年有余,腳跟雖已牢牢扎根于東瀛的土地上,但她是個性情中人,對祖國對家鄉(xiāng)對親人依然充滿了深深的愛戀,并且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日漸加深,無法排遣的時候,就傾注于筆墨指端,寫下了諸多隨手拈來充滿靈氣的文字。我甚為詫異,特別是她那一系列關于寫雨的文字,讓我在沉醉的同時,仿佛也回到我曾有過的漂泊的日子里,我似乎在無意中尋找到了我曾有過的被淅淅瀝瀝的雨水漂洗過的靈魂。
比如她的《冬雨》開語就這樣寫道:“十一月的長島總是細雨不止,綿綿密密,絲絲縷縷,似朦朧的紗簾隱住了遠處岱山的翠色,茫茫的煙雨之中只剩淡淡的隱約和空朦。冬雨纏綿綣繾處便是臨界于愛知縣的長島小鎮(zhèn)了,那里有古樸的小橋,潺潺的流水,返樸的古典人家,似一幅淡雅的潑墨書卷,勾勒出耐人尋味的無限風情。帶著濃濃的興致,踏上了前去的行程,體驗一下人在畫中游的美妙,領略一番委婉的水鄉(xiāng)情韻.”
她的這一段文字,淡淡的,有一種久遠的唐宋古詩詞的味道,從中我可品味到她心緒淡然而又雅趣怡然的心境。我隨著她的博文瀏覽下去,發(fā)現(xiàn)她凡是寫有雨的文章,都出奇的美,或是蒼涼凄婉,或是詩意朦朧,或是云霧繚繞,或是雨意霏霏;或是如一棵小白樺樹,孤獨地挺立在淅淅瀝瀝的秋雨中,任風吹雨打依然亭亭玉立;或是戴望舒《雨巷》中的姑娘,打一雨傘,孤獨地走在東京的雨巷里,有時干脆丟了雨傘,在星星點點的小雨中漫無邊際地行走,“頭發(fā)濕濕的貼在臉上,發(fā)梢小心翼翼的滴著水”(引自《漫步雨中》)為什么會這樣?不為什么,就是享受那么一種愜意,一種看似自由散漫而又閑適自在的心境。
讀著她的寫有雨意的文字,我的思緒常常禁不住回想起自己那些漂泊的日子,而且也說不清為什么,只要是雨天的日子,我總是喜歡一個人在那渤海灣畔的一座城市里,自由散漫地行走;挨到雨夜茫茫的時候,我喜歡關了屋子里的燈,朦朦朧朧地獨自步上陽臺,長久地望著那沉浸在雨意茫茫中的樓房舍宇,想著三十余年的人生,想著遠在天邊的妻兒家人,想著每每乘火車行走看到過的的那些土呸壘就的房屋在茫茫戈壁荒漠中靜默著,有時會有一兩盞昏黃的燈從那矮小的土屋里透露出來,便想著那是怎樣的一個房戶人家,在這廣袤的雨天里此刻想著什么,做著什么呢?有時想著看著,眼前不知什么時候就悄悄然地飄落去了雪花,那雪花也是輕輕地落在車窗玻璃上,無言的化為一道道雨水滑落下來,就像是自己內心的苦楚化作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于是就想著自己的人生,想著這人生或許就是這樣的,大喊大叫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又希望被大喊大叫的聲音包圍著,看似熱鬧,其實多半是被一濁渾水包裹著浸泡著,自以為幸福美滿,其實不然,最后依然是或痛苦地或寂寞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再被誰記起。自己這樣想著,那樣走著,想著走著,身后就留下歪歪斜斜的腳印來。但孤獨和蒼涼依然伴隨著自己,有時就像一根羽毛一樣,無聲無息地在寂寞的蒼穹里飄著,有時寂寞的蒼穹里會有清冷的月光照著,閃著粼粼的銀光;有時便是漆黑一團,只有心還感覺著那戈壁、那荒山、那樹木和樓舍房屋,頃刻間全變成了沉默的海,夜色中的大海,波濤般起伏著……
這樣想著,躁動不安的心漸漸地歸于舒緩,像針尖般細小的茶葉一般,在清澈的泉水浸泡下,柔柔地舒展開來;又像是徜徉在碧水之間和阡陌蒼涼的路上,靈魂像風一樣飄浮在藍天之上,悠悠然地看著云卷云舒,那在孤獨寂寞中所給予我的苦痛以及種種煩惱和不安,便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遠去,只留下一縷縷淡淡的清香在口中咀嚼回旋。
因了這般感受,我感覺到內心里似乎有一種曾經有過的東西,在時間的磨礪下開始發(fā)酵并透露出縷縷清醇的味兒,我順著這種感覺相繼寫出了散文《晚來風雨中憶想起“楓橋夜泊”》,寫出了散文詩《無雪的冬天》和《北方啊,我的那一片親情》(注:《晚來……》一文發(fā)表后有評論家作了專門評論,《無雪的冬天》發(fā)表后被收入鄒岳漢主編漓江出版社出版的《2008中國年度散文詩》一書)等。倘若以茶作比喻的話,那幾篇文章是我這些年里浸泡出的最好的茶水,回過頭來再看再品,依然覺得是碧水晴朗,回味有余。
快樂芳芳知是這般情景,甚為歡喜,以為這是博海游弋中偶然使之。并說喜歡我的文章,希望能夠讀到我的散文集《遠逝的牧歌》。我知道她雖在隔海相望的東瀛,但距離我是隔著大海隔著戈壁荒漠和巍巍的天山,我的書能飄逸到那樣遙遠的地方,實在是一種幸事。當然,或許也能慰藉一番她的寂寞而蒼涼的心靈。因為我的那些文章基本上都是寂寞蒼涼之語。因此,我在一個秋日蕭瑟的黃昏里,寄去了我的那本帶有天山草原氣息的書籍《遠逝的牧歌》。她高興接到連連說: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接著問我喜歡什么呢?我說:不知道,我沒有什么嗜好,不抽煙,不善飲酒,腸胃的記憶里只有五谷雜糧,唯有一點小嗜好,就是喜歡喝茶水。她聽了當即爽快地說:好,我知道了。
沒有想到,在大雪紛飛的日子里,在春節(jié)來臨的前夕,我收到了兩包從東瀛寄來的茶葉。
東瀛的茶?東瀛產茶嗎?產。東瀛的茶如何呢,能夠西湖龍井相比美嗎?我急切地打開一包,細細地捻出那么一小嘬放入杯中,倒入滾燙的開水,那是天山冰川上流下來的水啊!……
寫到這里,我又沏上了一杯,靜靜地看著那一粒粒一根根針尖一般大小而靈巧的茶葉,在水中慢慢地化開來,徐徐升騰著,飄浮著,漸漸地把水飄得如茵茵小草一般的綠,隨之飄逸出一縷縷淡淡的甘鮮醇和的清香。我淺嘗了一口,似乎百味俱生,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幽寂和靜穆。我起身冷眼望著窗外那忙亂的世界,心海里仿佛飄來一陣陣清風細浪和海鷗的鳴叫聲。我知道,隔海相望的那一邊有一位也曾與我有著相同經歷的人,依然在生活的路上漂泊著,但愿她在漂泊的歷練中,心海中依然有一片雨后水洗過的青山綠水。
哦,東瀛的茶,讓我閑適而淡定,靜寂而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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