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標(biāo)題#e#

一

“那時我還年輕。有一天，母親把我叫到床前，讓我答應(yīng)一定要替祖先得到神的寬恕。當(dāng)時，下午的陽光從竹樓的空隙中投射過來，幾條浮動的光束里充滿了灰塵和晃動的人影。整個空間在此刻是無比安靜的，我的昨日也一塵不染的穿越這一切，完完整整的重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仿佛看到了他瘦削的臉、聽到了他悲切的咳嗽聲、看到了他胸口劇烈的震動和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他干柴般的手向我伸來，仿佛是尋求我的幫助，當(dāng)時我一無所知，現(xiàn)在卻什么都懂了?！?/p>

兩行熱淚流下，奶奶痛苦的閉上雙眼。

二

“你消失了一個暑假?！睂γ娴某綖t不滿的嘟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把臉側(cè)向窗口，不想看到他假惺惺在乎我的眼神。

“你怎么了??？”

我知道，我不在的暑假發(fā)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我繼續(xù)不做聲，看著陸續(xù)來的幾個人，他們笑的很開心，圍繞著辰瀟打打鬧鬧，當(dāng)然，還有一直在他身旁的左如藍(lán)。

暑假結(jié)束前的同學(xué)聚會，大家都顯得格外興奮。有的人更受歡迎了，也更熱鬧了；有的人躲在角落不愿表現(xiàn)，更安靜了。

整個過程，我就這樣安靜的看著辰瀟和左如藍(lán)，他們形影不離，我看的出辰瀟和左如藍(lán)眼里的神采，那是從未有過的明亮，以至于射在身上刺的疼痛。他們的明亮和光彩照的此刻的我如此蒼白。

光亮、蒼白，我褪了色的眼睛到底還能看到多少陽光。

三

把自己變得強大就不會受傷害了吧。我天天躺在床上對自己說這句話、在路上對自己說這句話、在教室里對自己說這句話、在廁所里對著鏡子說這句話。

左如藍(lán)在教室里的話，我就不會在教室里，隨便找個什么地方都好，只是不想看到她幸福的樣子。

辰瀟和我都是廣播站的，我便辭掉了，“為什么??？”辰瀟追著問我，“你怎么了啊，不是干的好好的嗎？”我很想對他說：“因為你，因為你，因為你！我不想看到你！”可是卻給了他一個我都無法解釋的笑容，然后迅速的消失在轉(zhuǎn)角。

我對辰瀟的疏遠(yuǎn)，他仿佛完全沒有察覺的到，也可能是我偽裝的好。我想，我的傷痛完全是我自作自受，喜歡一個人不告訴他，受傷的只是自己而已。

因為他們，我想徹底的隱身了。

四

校園里的法國梧桐開始落葉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恰如我的憂傷。還記得，每到梧桐落葉的時候，我都會和辰瀟在校園里踩落葉，我說“我喜歡聽到葉子破碎的聲音”，辰瀟說“我喜歡看你踩葉子，那樣子很像小狗”。

如今，我一個人踩著，聽著枯葉破碎的聲音恰如是從我心底發(fā)出的。越踩越快，到最后跑了起來，梧桐葉在我身后輕舞飛揚，像是回旋著一首秋天的挽歌。我多希望，在這奔跑的瞬間，所有的時光能夠倒流，讓他再一次走在我身邊。

一雙紅球鞋擋住了我，我抬起頭，那一刻，我淚眼婆娑，模糊的視線也擋不住那熟悉的臉龐；那一刻，這個空間的光影、線條、聲音、氣味，都對我有著強烈的吸引，沒有什么再會令我思索了。無數(shù)次，后悔自己沒有告訴他自己心里的想法?，F(xiàn)在，我不會再膽小了。

我仿佛中了邪一樣的緊緊抱住了他，“我喜歡你！”

“你是誰??？！”

我被他粗魯?shù)耐崎_跌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人。他和辰瀟長得那么相似，俊美的臉龐、高挺的鼻梁、但卻穿的很隨便，黃色的T恤、亮藍(lán)色的褲子、尤其是那雙扎眼的紅球鞋……

我抬頭，驚異的連淚水都停止了。他不是辰瀟，卻有著一樣的面孔，他是誰？

五

離開的原因源自哪里，這很重要嗎？但回來，又是為了什么呢。

我只知道辰瀟的爸爸媽媽離婚了，卻從未聽他提過他還有個同胞弟弟。

自從上次在路上碰到那個極像辰瀟的人，辰瀟消失了一段時間。他回來的時候卻帶回了一個他的影子——他們說他的名字叫“辰桐儒”。

辰桐儒來的那天，天下雨了。我習(xí)慣的走出教室，可卻沒有一個可以躲雨的地方。我看到雨里同樣也站著一個人，他的紅球鞋下一片氤氳，我見他慢慢張開雙臂像要飛的樣子。突然想到夢中的我扇動著翅膀試圖沖破天穹的畫面，或許他的心里也有無法說出的秘密。

始終要回到干燥的地方，始終要把翅膀晾干，那個叫辰儒的男生在雨中從我身邊走過，我低著頭，看著他的紅球鞋把雨水濺到我的腳背上，然后站住了。

可能他也在想，我為什么和他一樣甘愿淋雨。

“是你?。俊?/p>

我點點頭，想到前幾天誤把他當(dāng)成辰瀟說的那句話，臉頰不禁紅了。

“回去吧?！彼穆曇艉芟癯綖t。

我們倆個頭發(fā)上滴著水回到教室，進了教室我反而覺得冷，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如藍(lán)把她的外套披在我身上，關(guān)切的詢問我怎么了。

我喜歡左如藍(lán)一如喜歡辰瀟，辰瀟不知道，但如藍(lán)知道。所以，她肆無忌憚的看我傷心，卻什么都不說，她明明知道我喜歡辰瀟，卻卑劣的在我不在的時候搶走了我最喜歡的東西。她背叛了友誼，也不配獲得原諒。我把外套扔在地上，同時扔掉了我最后一點忍耐。

我們好久沒說話了，下課鈴打響的時候，教室里很嘈雜，我聽見她那細(xì)細(xì)軟軟的聲音：“不要靠近他，我聽辰瀟說他不好?！?/p>

不想理她，覺得這個人嘴里的話每一句是真心的，我抓起書包就走了。

小時候，我跟如藍(lán)學(xué)會了下雨天透過車窗向外看，眼里的人影是錯綜復(fù)雜的、也是模糊不清的，帶有一點灰白影像的感覺。下雨天，我們倆個在公車?yán)镆磺耙缓蟮淖?，有時候會默不作聲的各想各的事情，也有時候會你一句我一句漫無邊際的聊，但我們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車窗。她的家和我的家隔一站，每次都是她先下車，剩下我一個人看車窗。沒想到這次也是如此，她先破壞了我們的友誼，把我，留在孤獨的公車上。

這一刻，我覺得她教我看車窗是早有預(yù)謀的，就像她一聲不吭的把辰瀟從我身邊拉走。而我，受了她這一樣?xùn)|西，也必須付出一樣?xùn)|西嗎。

回到家，我翻開手機，有一條未讀短信。

是如藍(lán)的，

“對不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p>

我突然覺得很惡心。

六

惡心之后是嘔吐，嘔吐之后是清醒，清醒之后是重新開始。

左如藍(lán)都能心安理得的天天坐在我旁邊，為什么我就走不出她帶給我的陰影。

薩特說“他人即地獄”，真的一點沒有錯。那樣的話，我也就是她的地獄。

曾今，我癡迷于房間箱子里收集的關(guān)于辰瀟的東西，他喝過的可樂瓶（剛偷來的時候，里面還有一點點未喝完的可樂，后來被我偷偷喝掉了）。他用來記作業(yè)的小本，里面密密麻麻寫的好多東西，有課后作業(yè)、有周末安排、有他想逛超市想要買的東西，他是個細(xì)心的人。他和我傳的那些有的沒的小紙條，他從樹上摘下的女貞樹的葉子，他用完的圓珠筆和寫著他名字的橡皮，還有四個漂亮的小盒子，里面裝著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因為他的禮物，我才開始喜歡夏天、喜歡七月、喜歡我的生日。

依舊隱身，穿梭那些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和角落，卻頻頻與他的影子相遇。

他們長得真的很相像，模樣、身材、甚至眼神都有些共同的地方。唯一能區(qū)別他們倆或許只有他們的穿著打扮了。辰儒喜歡穿淺色系的衣服，給人一種暖暖的感覺；而桐儒則穿的鮮艷的讓人扎眼，視覺沖擊很大，尤其是他那雙紅球鞋。

真正的認(rèn)識桐儒是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上。那天本來是想上去散散心的，卻看見桐儒站在天臺的邊緣處張著雙臂好像要跳樓的樣子。

我大叫一聲，便不顧一切的跑過去抱住他的腿。

“干嘛？”

“你想不開也不要跳樓啊！”

“什么？！跳樓？!”接著，我就聽到他的冷笑聲。我松開手，意識到他并不是想跳樓。

“那你干嘛站在邊上，一副要往下跳的樣子！”

“謝謝你，你是我回來第一個關(guān)心我的人?！? #p#副標(biāo)題#e#

我抬頭看他，撞到了他的眼神，那是和辰瀟不同的。桐儒的眼神很冷，很鋒利，一下子就扎到你心里。

我試圖忘記一些人，也試圖想靠近一些人。書上把這個叫做“別有用心”。

我們默默的并排坐在樓底的天臺上看飛向西邊教堂的白色鴿子、也去校園邊角那個小土坡上瞭望遠(yuǎn)處工廠巨大聳立的煙囪和冒出的煙；

我們一起在音像店聽音樂、也去花卉市場去挑做工精美的陶瓷花盆。

“你買那么多花盆干什么？”

“栽花啊?！?/p>

“栽什么花啊？”

“還沒想好?！?/p>

……

桐儒和辰瀟完全不同。辰瀟的話很多、朋友很多、他會講笑話、唱歌也很好聽，他是那么的陽光那么的灑脫。桐儒的話很少、也沒有朋友、不會講笑話、沒唱過歌，他是那么的陰郁那么的深邃，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對別人也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

我沒有朋友，他也初來，我們就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我們沉默、我們熱鬧、我們隨意、我們刻意。我喜歡當(dāng)初被他推開現(xiàn)在又被他握住的這種失而復(fù)得的感情。經(jīng)常，我把他想象成辰瀟。

我知道他曾聽到我說的那句“我喜歡你”，我知道他能猜出我是對誰說的，可是，他不言語，我也沉默。

又一個七月快到了，那個我認(rèn)為十全十美又零落破碎的月份。

在此期間，所有的東西都始料未及的瘋長，變化之快一如去年九月歸來。

七

到海邊已是晚上八點半，桐儒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們在沙灘上走，留下腳印，卻又很快被拍打上岸的浪花磨滅，就如一些記憶，不去想他，便很快就忘了。可是我卻把記憶滴在了松脂上，他便凝結(jié)成了永恒。

桐儒對我說他喜歡看海，海有時是藍(lán)的、有時是白的、有時是黑的、有時是灰的、更多的時候是模糊不清的。

我說海有時是干凈的、有時又是骯臟的。

很多東西就像海一樣，它是確實存在的，而且占據(jù)你很大的空間，可你永遠(yuǎn)看不懂那到底是些什么情感。

海風(fēng)吹的我有點冷了，我便把頭埋在他胸前，他輕輕吻了我的頭發(fā)。

他把我送到家，院墻上的薔薇花有種美妙的味道，我看著他的側(cè)臉，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我、如藍(lán)和辰瀟，我們也是從海邊回來的，我是光著腳走回來的，鞋在辰瀟手里提著。

“回老家玩的愉快哦！”

“一定，你們也是?。　蔽覀償[擺手，在薔薇花下走開，那時我記起了什么，突然轉(zhuǎn)過頭對辰瀟喊：“喂！”

辰瀟和如藍(lán)轉(zhuǎn)過身，“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看好如藍(lán)，不能讓她背著我干壞事哦~”那時，我記住了辰瀟的側(cè)臉，映在了薔薇葉子上格外清晰。

我不禁抓住桐儒，倚在了墻上，輕輕的吻了他的唇。

我知道我做的挺好的，因為我看到了隔著一條街道上站著兩個人——辰瀟和如藍(lán)。

八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有游樂場、有舊時的課桌、有辰瀟的胳膊肘、有我箱子里那些小紙條，它們?nèi)榱巳缓笞兂晌嗤┤~被我踩在腳下；有雨天，有公車一輛輛的從我身邊過去，但好像每一輛上都有如藍(lán)和辰瀟，我追著追著就醒了。

那晚的白襯衫掛在窗前，背上有薔薇花的顏色，像女孩的唇。旁邊還有一絲血跡，那是辰瀟還是桐儒的，我也糊涂了。我記得，好像是辰瀟從街對面沖過來打了桐儒一拳，而桐儒也打了辰瀟，兩個人打起來了，我和如藍(lán)都傻了。

辰瀟走的時候，對我說桐儒在另外一個城市有一個女朋友，還令她懷孕了，最后去陪那個女生去小醫(yī)院打胎，結(jié)果那個女的大出血差點出生命安全，爸爸就是這樣被桐儒氣的心臟病發(fā)作的。

如藍(lán)走的時候，什么也沒說，我看她流淚了。

桐儒那時在我的懷里，他不言語，我也沉默。我想握住他的手，他卻掙脫了。

白襯衫搖擺，陽光便向個調(diào)皮的孩子一樣在我的臉上左跳一下右跳一下，讓我有點得意。

電話響了，是辰瀟的。

還是那條梧桐小路，可現(xiàn)在沒有梧桐葉子了，什么都不一樣了。我知道辰瀟想對我說什么，但我還是去了。

果然是說的這些，“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

“你太傻了，怕你受傷害！”

“我受傷害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他驚異的看著我仿佛是看一個陌生人，我討厭這樣的眼光。

“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他對你可能只是玩玩，他以前……”

“你為什么這么說你弟弟？”

“因為我喜……”他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我想我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多想也告訴他那句暗藏在心里很久的話，那句簡單的可以脫口而出卻又夾雜著難以解釋的羞澀的一句話。

夏日的陽光很明亮，照的什么都一清二楚的，連樹枝上葉子的脈絡(luò)都很看到。我看到了隱藏在遠(yuǎn)處梧桐樹后嬌小的身影，她有長長直直的頭發(fā)，粉色的百褶裙、白色的涼鞋。我像投入桐儒懷抱一樣的投入了辰瀟的懷抱，他也抱緊了我，然后，我親眼看著她從梧桐樹后走開。

那一刻，我很想笑，但卻覺得嘴角很疼。

九

最近的最近，我在做一個夢，夢到我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個有很多苗族人的故鄉(xiāng)。那里有奶奶，奶奶在叫我，我卻不敢靠近。奶奶干枯的手越深越近，最后像藤蔓一樣把我捆住，雖然我無法呼吸，可我卻感到了那手對我無比溫柔的撫摸。

睜開眼睛，我第一個想到桐儒，那個和我一樣沉默的他。

他不言語，我也沉默。他有他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皠e有用心”的靠近他，把他當(dāng)成辰瀟的替身，他或許會知道，但我卻欠他一個解釋。而他的沉默，是因為以前的事情嗎。

我應(yīng)該和他見個面。

也想到了辰瀟，從中學(xué)就開始暗戀卻始終維持著好朋友的關(guān)系，為了維持一種細(xì)水長流的感情，更確切的說是因為自己的膽小而隱藏了自己的心，直到——左如藍(lán)和辰瀟在一起。

而左如藍(lán)，昨天她看到的一切應(yīng)該會讓她明白。

仿佛是打了雞血，一想到左如藍(lán)委屈離去的背影，我的心就無比暢快，那是背叛朋友應(yīng)該有的結(jié)果。

看著鏡子中興奮的有些陌生的自己，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奶奶給我講的故事，與其說那是一個故事，還不如說是一個噩夢。但是，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去觸碰這個噩夢了，因為有了辰瀟。

我還記得梧桐樹下，他緊緊的抱著我，手幾乎要嵌入我的后背。

現(xiàn)在，我只需要給辰儒一個解釋，而他，不是也隱瞞了我嗎，我們是一樣的。

七月，是辰瀟給我的季節(jié)，我貪婪的呼吸著帶著青草香的空氣，饑渴的像一只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奈?。我的腳步很快，因為太想結(jié)束以前的噩夢。

桐儒比我來的還早，他已經(jīng)在冰激凌店門口等我了。我突然想到，我還沒想好要怎么跟他說。

正站在樹下為難，卻看到了如藍(lán)。

她來這干什么？

我見桐儒抓住了她的手，兩個人仿佛在激烈的說些什么，隔著一條馬路的我什么也聽不見。

我的眼前走過一抹紅色，然后停在我旁邊。

差點忘了，他們兩個人是長得那么相像……

紅燈亮了吧，要不然我的視野怎么會這么空曠，空曠的我只能看見兩個人，一個人低下頭流淚了，另一個愛惜的去吻她的淚。

我變成了一支冰激凌，一支七月里的冰激凌，快速地融化、蒸發(fā)、消失。

我拉起了身旁桐儒的手，穿過馬路，來到他們面前。

“辰瀟，我想告訴你我的決定——我要和辰儒在一起！”

就這樣瀟灑的離開來填補心中巨大的空洞，一路上，桐儒不言語，我也沉默。

十

我可以躲在衛(wèi)生間，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然后放聲大哭；

我可以扔掉所有和左如藍(lán)、辰瀟有關(guān)的東西；

可是我還是能聽到自己哭泣的聲音；我身邊的所有東西都和左如藍(lán)、辰瀟有關(guān)。我的衣服，是和左如藍(lán)一起在市場買的；我的發(fā)帶，是和左如藍(lán)一樣的；我的相冊、我喜歡的飲料…… #p#副標(biāo)題#e#

我的寶貝箱子一天看好幾十遍的箱子……

黃昏的時候，我坐在窗臺上，讓如血的夕陽灑遍我的全身，然后等待黑夜。

后來，我開始笑，瘋狂的大笑，笑我自己是那么的傻。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喜歡的男生全都在欺騙我，我開始懷疑，從事情的起端開始懷疑，結(jié)論就是我一直都是個小丑。我恨左如藍(lán)，因為她明明知道我喜歡辰瀟還從我身邊搶走他；我也恨辰瀟，他的搖擺不定讓我抱著永遠(yuǎn)不可以實現(xiàn)的夢想。

十一

那夜，我想起了關(guān)于奶奶的故事：

奶奶是苗族人。

一個燦爛的夏天，年輕的奶奶認(rèn)識了一個從城里來的知青。那是個混亂的年代、也是個迷茫的年代，他們相愛了，愛的那么深，以至于知青都不想再回到城里去了。

可是知青的爸爸生病了，要知青馬上回城，奶奶知道他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來，可是還是讓他去了。過了好多天，望眼欲穿的奶奶盼來了意中人，但意中人也帶著一張回城單。

意中人對奶奶說，等他在城里安頓好了，一定會回來接奶奶的。奶奶的媽媽怕奶奶太傻，勸奶奶放蠱。

蠱毒是苗族婦女擁有的神秘力量。這種傳男不傳女的秘術(shù)只有少數(shù)人才懂得，而會懂蠱毒的家族多是在早期得罪神靈的家族。蠱毒可以傷害別人，但若制作了蠱毒不放，自己就會受盡蠱毒的折磨而死。

奶奶注定了是蠱毒的傳承人，那一夜，奶奶在母親的指導(dǎo)下作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蠱毒也是最后一個蠱毒，偷偷的放在了知青的水杯里。如果知青不在他許諾的時間回來，就會毒發(fā)身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知青沒有回來，村里的人都說知青不會回來了，但奶奶還是天天在村頭期盼著期盼著。

期限的最后一天到了，知青還是沒有回來。那晚，奶奶整晚沒睡。

第二天，奶奶滿臉淚痕的打開門，卻看到了知青的尸體躺在自己的門口。原來，知青趕路途中為了把一個迷路的孩子送回家，而耽擱了時間。

來不及說的話終究被埋葬了，被埋葬的還有被蠱毒噬掉的魂靈。

過了一個夏天，我又回來聽這個故事了。

我知道，那個夢，就是家族血液的呼喚，我總要回來的，放蠱的家族從來沒有逃脫過。而這一次，我心甘情愿。

竹樓里斑斑駁駁的光線有種時空錯雜的感覺，所有的灰塵都在輕輕的旋轉(zhuǎn)，我看著香爐中渺渺的煙氣，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十二

游樂場里的旋轉(zhuǎn)木馬很好玩，我和如藍(lán)在木馬上旋轉(zhuǎn)，辰瀟在下面對著我們笑。以前，我總以為他是對著我笑的。

寂寞的旋轉(zhuǎn)木馬，這次我在下面，讓你們猜我在對著誰微笑。

辰瀟，你的心里到底藏的是誰呢？我開始瘋狂的想要知道。

我的計劃開始越來越明朗，藏在床底的香爐的蠱毒每晚都折磨的我無法安睡。每到夜里，我都能感到上千只蠱蟲在一口一口的吞噬著我的血和肉，把我的骨頭咬的咯咯作響。

夜風(fēng)很涼，吹到骨頭里了，我必須要放蠱了。

十三

今天，我拿出了香爐，約了辰瀟去冰激淋店。

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媽媽問我最近和如藍(lán)怎么沒一起出去玩了，我塞了一口飯沒吱聲。媽媽卻說了“如藍(lán)的母親去年這個時候去世的，她肯定很傷心，你最近聯(lián)系聯(lián)系她，陪她說說話，去年你不是不在嘛，她一個人承受了不少啊?！?/p>

我默默走出家門，最終停在如藍(lán)家門口，看著她掛藍(lán)色窗簾的窗子。那窗簾，是我們一起在市場買的，也是一起掛上去的。我就這樣看著那片藍(lán)色在窗口靜靜飄蕩，像一條河流，隨意的流淌著被沙礫磨出的眼淚。

想起了她從梧桐樹后走開的背影、想起了她的苦笑和辰瀟嘴角的血、想起了被我扔在地上的外套、想起公車坐永遠(yuǎn)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嬌小的背，她坐在那里想些什么呢，為什么我從來沒有去想呢，我冷漠的就像車窗外的陌生人，只看到她模糊的輪廓，卻記不住她的樣子。

又記起了那個不屬于我的暑假，我不在的暑假。如藍(lán)一個人的暑假，她失去了最愛她的人，我也不在，她身邊只有辰瀟。而我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了自己心中的仇恨卻沒有去關(guān)心任何關(guān)于她的事情。

記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游樂場的，呆呆的站在旋轉(zhuǎn)木馬前一天，看著木馬一個個從我眼前消失、又一個個回到我的眼前。我靜止在奔走的人群中，只在乎木馬消失和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那是無法預(yù)知的卻又是命運注定的。

我仿佛從夢中醒來大病一場又卷入了那該死的夢中，我是被蠱惑了還是真的無法控制無法左右了，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好痛好痛，跌倒在地上掙扎。

十四

我想把香爐扔進大海，就像把一個封印魔鬼的瓶子扔進大海一樣，最好讓它沉到最低下永遠(yuǎn)都不要再漂浮上來。

對著鏡子，我看著日漸消瘦的臉龐感到了生命的蒼白。

電話又響了，若干個未接電話都是辰瀟的，他肯定有很多話跟我說。

我抱著香爐，惶恐的一無所知。

我不能去傷害如藍(lán)，她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不能沒有辰瀟；我不能傷害辰瀟，因為我愛他，我寧愿不要看清他的心了。那這香爐中的蠱毒又算什么呢？它已經(jīng)把我折磨的無法忍受了。

只能在夜里呻吟，在床單上打滾。我拼命的抓住任何東西，但任何東西都不能為了減輕蠱毒的折磨。

玩具熊被我戳的千瘡百孔了，我背著媽媽走出家門，偷偷的把它扔進垃圾桶。

門口，有一個等我的人，是……紅球鞋。

十五

命運之輪飛快的轉(zhuǎn)著，我明白我該做什么，做一個對我們大家都好的舉動。我發(fā)誓，這是我最后一次放蠱；我發(fā)誓，我會永遠(yuǎn)呆在他身邊，永遠(yuǎn)不讓蠱毒在他身上出現(xiàn)。

我和辰儒坐在冰激淋店。

“我去給你拿杯飲料?！蔽易唛_了。

我想到暑假回來后，桐儒一直在我的身邊。他曾對我說過，以前的事情是他不懂事，而他，則是從我在天臺上抱住他的腿的時候喜歡上我的。他是個寂寞的人，心里一直有著父親的死亡陰影。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對我的關(guān)心，他的眼神開始慢慢變的柔和。

我從指甲里把粉末灑在了杯中，那粉末細(xì)的就像竹樓里的灰塵一樣。

回到座位上，我看得出桐儒的不安，我也知道他想知道我的答案。我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這次，他沒有松開。

你說你喜歡看海。

他凝望著我，仿佛在說：可能，我不配愛你，我是一個做錯事的人。

?？梢月裨嵋磺?，以后，我們一起去看海好嗎？

他點點頭，含著淚。

“一輩子?！?/p>

那天，天是陰的，窗外下了很大的雨，他還是不喜歡言語，我也沉默。他一直看著我，仿佛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也一直握著他的手，但覺得比以前冷了很多，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一直握著，把我的溫度傳給他——辰儒。

杯子空了，我終于可以解脫了。

十六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在這個城市的時候，我有幾次見到過辰瀟。有一晚，我和桐儒從游樂場出來，街對面，我看見了他，我覺得有那么一剎那我們都看到了彼此，卻都迅速的閃躲開。雖然那只是一剎那的眼神，短暫的就像木馬消失和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但我仿佛在哪里見過，到底是哪里，我也說不清了。

在桐儒身邊的我很安心，他有什么希望，我都欣然前往。我知道，只要我安靜的守住他，一切都會很好很好，就像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我們可以這樣一直到老，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于是，畢業(yè)后我們到了一個更靠海的地方讀書，那里的海和家鄉(xiāng)的海不同。我們經(jīng)常坐車去海邊，下雨天也去。透過車窗，我常常會想起那個教我看雨天看車窗的女孩，她留長長的頭發(fā)，喜歡穿白色的涼鞋。

就在我們來這個城市不到半年的一個晚上，我正洗頭，辰儒在我宿舍樓下大喊我的名字，很急的樣子。

我沒來得及擦頭，匆匆的跑了下去。

我看見他淚流滿面，就像我的頭發(fā)一直在滴水一樣他的淚水不停的流啊流，嗚咽的說不出話來。 #p#副標(biāo)題#e#

我?guī)チ撕＿?，他肯定發(fā)生了些什么事，但在那里，他會找到安心。

“不要傷心好嗎？我說過，要一輩子和你一起看海的?！?/p>

他的腳步停止了，愣愣的看著我，仿佛我從未說過這句話。

“你不記得了？在冰激凌店啊。”我笑笑，躲避著浪花，繼續(xù)沿著沙灘走。

今天的海很不平靜，我聽到了遠(yuǎn)處海發(fā)出沉重的聲音。他從身后緊緊的抱住我，“我從未聽你說過這些，為什么你不早說，害我一直不能安心?！?/p>

“我說過啊，在冰激淋店，高二暑假的一個下午?！?/p>

……

“辰瀟去世了?！?/p>

我掙脫開，轉(zhuǎn)過身，驚異的看著他。突然有大片的心酸涌上來，有些東西像電影膠片一樣，一頁一頁的帶著強烈的光從我眼前翻過。驀地，我找到了那個我一直迷惑不清的眼神，我在相隔很遠(yuǎn)的兩頁之間找到了。那個注視了我一下午，仿佛有很多話要說的眼神……那個街對面幽怨的眼神……

“在冰激凌點，高二暑假的一個下午，還下雨了?！?/p>

桐儒一臉茫然。

“還下雨了?。∠掠炅?！下雨了！！”我扯著嗓子一遍一遍的喊，希望他能想起點什么來，就算是騙我的也好。

那晚的海很不平靜，我沒注意到鞋子早被浪花打濕了。我就那樣站在那里，希望大海能把我卷走。

十七

我陪桐儒回家參加辰瀟的葬禮，大家都說辰瀟死的很奇怪。

我始終不敢去看他的最后一面，只是徘徊在那條梧桐小路上。

這是一個秋末，街上人很少，梧桐葉子嘩嘩的掉落。我仿佛看到了那個雨天的下午，辰瀟悄悄拿走了桐儒床下的紅球鞋。

其實，他有很多話要對我說的，可是我卻先說了。

最后，我到底看清了他的心，滿足了我那貪婪的愿望。

那些有關(guān)他和她的記憶瞬間灰白、瞬間支離破碎。其實，我走了那么多街口、看了不同地方的海，卻還是一直在原點停頓

我不能原諒，我對辰瀟下了蠱毒。

一直以來，我都把桐儒當(dāng)做辰瀟的替身，卻沒想到，有這么一天，辰瀟穿著桐儒的紅球鞋來到我的身邊。他原本要對我說什么呢，不，他是來聽我說的，他知道我不會見他，所以扮成桐儒來到我的身邊。然后，他聽到了我那虛假的表白，永遠(yuǎn)的離開了我。

為什么一直用心去做的事情，卻是自己最深的痛；為什么費力維護的事情，卻是自己親手舍棄的。

或許，真正該離去的人是我，開始的人是我，結(jié)束的人也應(yīng)該是我。

回去吧，給自己準(zhǔn)備一個有著渺渺煙氣的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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