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歡城
副標題#e#除卻都城,月國有三座最著名的城市:最富庶的無歡城,最優(yōu)美的踏莎城、最遼闊的海遼城。
一、傾國的財富,傾城的容貌
無歡城,除了富甲天下的財富,什么也沒有了,然而,甲天下的財富,可以買來世間的一切,所以,無歡城里又匯集了天下所有之物,猶如一座空骨架,上面長滿了勻稱的血肉外,還鋪陳了包羅萬象的華衣美服,極盡繁華與盛大地張揚漂浮。
無歡城主名叫西漸,繼承城主之位半年,年僅十六,卻控制了月國大筆金山,坐享人間奢華,掌管無歡盛衰,間接地掌管了月國的經(jīng)濟命脈。如果他愿意,憑借世代蔭襲的貴族身份和巨額財力,他甚至可以毫不費力,直接干涉月國整個朝政!天下的人,都深信不疑。
顯赫的無歡城,尊貴的無歡城主,巨大的榮耀卻支撐不起少年微笑的歡喜,他總是落落寡歡,人民隱隱覺得,他們英明無雙的少年城主,似乎也逃不過無歡城主歷代無歡的劫數(shù)??!
無歡、無歡,生而無歡,死亦無歡……(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城主府內(nèi),高聳如云的樓閣高臺上,一位少年已經(jīng)站立了足足一個時辰,頂上白云綿延,拉長了少年與樓閣的距離,使他背影的畫面愈發(fā)空闊。樓閣下,一名黃衫男子捧著鄰國發(fā)來的貨單請示主子發(fā)話,主子卻在樓閣上一言不發(fā)。
“城主……”黃衫男子仰頭斗膽高呼,為了維護無歡城老城主留下的無歡盛世,謹言慎行的黃衫男子也變了,他無畏地望向珠璣金玉、衣錦配劍的主子,義正言辭,“我們與鄰國的‘絲鹽往來協(xié)議’是老城主花費數(shù)月精力才說服鄰國簽署下來的,數(shù)十年來,雙方一直合作無間,然而,您繼業(yè)以后,無歡城對這樁買賣日漸疏淡,早已惹得鄰國富商不滿,如果我們次次延遲發(fā)貨,必將失信于人啊,城主!”
“……”
黃衫男子的話消失于九霄,那帶著哭腔的聲嘶力竭卻打不動高臺上的少年城主,他仍然冷漠地背對著底下的人。
“城主!”黃衫男子激動地站起來,橘子皮的臉層層展開褶皺的波紋,雪白的雙鬢隨風(fēng)徒抖了幾下。
緩緩的,少年城主旋身俯瞰樓下,他終于肯以正面示人,黃衫男子驚喜不已。
少年城主淡漠地掃視一眼,細長的眼瞼一開一合,雪白的臉又冷了幾分。他生得精致,卻更像畫師用線條勾勒出的冰雕,寒冷而陰郁。
“哼!”少年城主矜貴地收回眼,揚手扔下一片鮮紅的東西,那東西落在半空里忽然撲騰了幾下,竟然霍霍生出一對翅膀,燃起鮮明的火焰,晃悠悠卻精準地落在貨單上?!昂艉簟?,伴著微風(fēng),貨單頃刻間燃燒殆盡!黃衫男子手捧空無,失去魂魄般眼珠囿于框內(nèi),凝滯不動了。
少年城主不再理會樓下的人,抬眉對著樓閣不起眼一隅的玄衣男子發(fā)話:“善誠國的絲綢已經(jīng)不再是‘奇貨可居’,周邊的貿(mào)易紛紛中斷,他們卻妄自尊大,將價格定得居高不下。近兩年海遼城海域枯竭,海鹽產(chǎn)量銳減,我們的貨源來自海遼,成本逐日攀高,再與他們合作對我們不利,何況我已經(jīng)得到制絲的技術(shù),我打算用來扶植月國的紡織業(yè),你替我挑選一些巧匠和飼蠶者,盡快安排?!?/p>
“是?!毙履凶宇I(lǐng)命回復(fù)。
少年城主忽然有了憂傷的神色,烏發(fā)從肩頭滑落輕吻尖細的下頜,并順著他下垂的姿勢斜立半空,將他臉上所有的光明都遮蔽了。
“良引,”少年城主依然垂頭,“踏莎城的內(nèi)亂一兩日恐怕解決不了,背后的禍首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至于海遼城易主一事,我們還得與新城主交涉,主子換了,買賣卻不容變更?!?/p>
“是,”玄衣的良引始終畢恭畢敬,“城主,明日大王與前任海遼城主將至,屬下先去準備?!?/p>
少年城主點頭,良引退去,他靠在欄桿側(cè),態(tài)度依舊倨傲如常。頂上的白云散入天際無處可尋覓。
他不知,誰也不知,明日一宴,無數(shù)注定的事都將被改變。
海遼城前任城主名叫合歡,三日前,大王前往海遼城巡視海軍,入城的當(dāng)夜,海遼城主蒙面化身為舞女隱名為大王獻上精妙絕倫的一舞,舞得大王頗為高興,命其上前親解面紗。
月色皎潔,紗羅飄逸,竹絲纏綿,在眾多臣子的注視下,大王緩緩扯下女子的面紗。
面色比月,潔白透亮,濃密的睫毛如垂紗,輕覆眼瞼,女子低首,已初見絕姿。
大王又命其抬首。
女子依命行事,抑揚頓挫富有韻致地揚開自己的臉,她很懂得如何展現(xiàn)最美麗的自己,在最恰當(dāng)?shù)奈恢藐┤活D住,脈脈凝望著月國之王。
絕色之姿昭然月下,連大王也不禁駭然。
“海遼城主合歡參見大王?!迸涌羁钜话?,玉體散發(fā)的清香幽幽攫住大王起伏不停的氣息。
合歡,合歡,傾倒天下間,海遼城的絕色果然名不虛傳!
大王不由伸出雙臂,心旌神蕩,恍恍惚惚地擁住天下間最令人陶醉的一味“迷藥”。余臣噤聲,魚列而出,今夜,他們各自清楚,整座城主府已經(jīng)沒有他們的位置了。
三日之后,大王離去,帶走了城主合歡。返回都城,必經(jīng)無歡城,命里暗下的定數(shù)。
是以,今日無歡城內(nèi)張燈結(jié)彩,準備迎接大王的大駕。
翌日,設(shè)宴。
據(jù)說,那日又是異常盛大的無歡城宴會,極盡奢侈,深得遙遠海遼城新寵的歡欣。
“大王,請允許臣妾賞賜這里的主人?!焙蠚g高興,拿出隨身所帶的珍貴明珠向大王請示。
“傳城主!”大王傳召在幕后忙碌的無歡城主。
無歡城主臨風(fēng)而至,美麗的姿容令合歡心頭一震,從他舉動間流露出的貴族氣竟賽過大王數(shù)倍,合歡心生嘆息。
“你叫什么名字?”合歡微笑詢問。
“西漸。”望著見所未見的沒人,那個精致的少年,水靈靈的眸子里傾斜出翻江倒海的驚嘆,他忘了自己仍是高貴無雙的無歡城主,視天下人為無物,面對合歡,他將所有的高傲拋諸腦后,然后,他感到自己沸騰了,內(nèi)心那束久被湮滅的溫暖火光愈燃愈烈,熊熊撲頂,將他堅不可摧的理智焚得尸骨無存!
合歡把海遼城價值連城的“碧海珠”賞給西漸,感念他費心安排了這場宴會。
明珠經(jīng)一雙巧手轉(zhuǎn)入另一雙巧手中,光耀過目,卻不及合歡與西漸雙目教會一瞬間迸發(fā)的光芒,深邃的黑夜,光芒萬丈!
當(dāng)夜,大王喝得頗為沉醉,醉后呼呼睡去,任誰也叫不醒。
當(dāng)夜,合歡偷偷溜至無歡屋內(nèi),給了少年莫大的歡喜,這一夜自然盡情歡愉。天破曉,兩人將要分別,都是依依不舍,少年城主忽然說出要帶走合歡的傻話。
“我要當(dāng)王后,我不會隨你走,你也必須留在無歡城,”合歡捧住少年的面龐極盡柔媚,“以后你可要變得更強,好好保護我,你可答應(yīng)?”
少年城主畢竟年少,一番柔情蜜語已經(jīng)讓他魂飛九外。無論合歡說什么,他都點頭應(yīng)承。
自此以后,無歡城落落寡歡的他也夢見了除娘親以外的女人,一向只有被女人夢見的他,竟然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女人走入了自己恬靜的夢境里。
那是一場迷離的夢,他看不清夢中的那個女人,她****雙腳,從遼闊的深海踏波漂移而來,海面升起大面積的平流霧,把她的身體融入進去,隱隱中,只有那雙纖足,一深一錢在他是心海里踮下長長的足跡。
他深信,那個女人,天下間,除了合歡,再無她人。
合歡,合歡,果然能夠傾倒天下!
二、黑羽衣·相逢
十日之后,合歡封后,同日,踏莎城內(nèi)亂徹底爆發(fā),隸屬城主晴格麾下的大將軍伊?xí)郧绺穹磁褳橛商羝饍?nèi)戰(zhàn),經(jīng)過半個月的鏖戰(zhàn),伊?xí)碱I(lǐng)了曲曇河以西的大壁山河,將晴格困于荒蕪的乞行山,逼其交出城主綬印。晴格誓死不從,在山中堅守五日,不幸染恙,臨終前托印于十六歲的女兒晴嵐,命其奪回踏莎城。
第六日,晴格病逝,效忠于他的一干部下同日自刎相隨,而綬印與少城主同時失蹤。伊?xí)動?,即刻派出精銳全力搜捕。伊?xí)鴶喽?,少城主必定會攜帶綬印前往都城求助大王,這是她唯一的勝算。 #p#副標題#e#
由踏莎城通往都城必經(jīng)無歡城,于是,踏莎城與無歡城所有往來的通道都被伊?xí)韪簟?/p>
這一隔又是數(shù)月,伊?xí)匀徊桓曳潘删琛?/p>
第七個月,一個雙目明亮的少女徒步翻越重山,由山道秘密進入無歡城,然而,當(dāng)她歷盡艱難翻越過最后一重山,等待她的不是幻想中的無歡城的盛景,而是二十余勁裝彪悍男子。
為首的男子擋在少女面前咯咯歡笑:“你們看,大家都認為我們守在這兒是愚蠢的,沒人相信一個弱女子能翻山逃到這兒,可是,只有我才懂,晴家的那個女兒可不時尋常的女兒,這不,今日就讓我們等到了!”他們在此處守株待兔七個月,終于可以向伊?xí)α耍?/p>
明目少女立在半山腰上,她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但她還不能倒下!她扶住一棵小樹,趁那二十余人還沒有沖上來之前平復(fù)氣息恢復(fù)氣力。同時,她掏出一把匕首插入土地中。
“她要施展‘萬靈術(shù)’,晴家的‘萬靈術(shù)’!”彪悍的男子們心生畏懼,那種傳說中曾斬殺過“圖蟒巨獸”的方術(shù),沒有人不害怕!即便少女精力不濟,施術(shù)效果大為削弱,但,他們?nèi)耘f忍不住戰(zhàn)栗!
“殺人取印!”為首者率先持刀殺上去砍中少女的肩頭。
該死的,她的術(shù)還沒有施展出來。明目少女不甘心地緩緩倒地,如同她身后那幾片葉子,經(jīng)不住風(fēng)吹般,飄飄搖搖投身大地上。
少女側(cè)臥著,纖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不時抽動,那張慘白的臉不斷滲出汗水,把她臉上的塵土都清洗掉了。她將臉埋入柔軟的青草里,寧死也不想讓人看見她痛苦的樣子。
男子以為少女支撐不住了,放心下馬前去取印。
可是,他錯了,當(dāng)他一靠上前,少女忽然間躍地而起,伸手從衣袖里甩出另一把匕首刺入男子的心臟。白刃紅血,鮮血噴濺在少女冷峻的面容上,她怒目狂笑,眨眼間的功夫,男子倒下了,隨著他的倒下,一群騎士迅速占領(lǐng)整個山坡。
山上山下,全是黑羽衣白面具的人,他們不知從何而來,如月里的孤魂,一下子飄到那些男人的身邊。
“你們……”他們不及說話,腦后都挨了一擊,緊接著,騎手們又將陷入昏迷的人扛上馬背,頃刻間絕塵而去。
余下兩個黑衣人,也戴著潔白如玉的面具,勒馬向著明目少女。她很倔強,負了傷還不投降,似乎不怕死,或者太想活了。
“你是無歡城主?”少女說出六個字,低頭輕輕咬住下唇。她身上還在流血,隨著血流出的還有她的力氣,她顫顫巍巍,已經(jīng)感到力不從心了。
被她指出身份的男子,依然高坐馬上無動于衷。面具背后,那對眼睛里卻有幾許驚訝,許久以來,除了合歡,他再也沒有正眼看過任何一個女子了。
“你先好好活下來再說吧?!彼⑿Γ高^面具,她也能想象出他微笑的樣子:嘴角上揚,眉目下垂,冷漠無情,高高在上!就像一年前他初次到踏莎城她所見到的那個樣子。
敢救她的男子,也只能是他,也只能有這樣的模樣!
男子讓身后的人拿出一個包袱交給少女,里面有一筆不小的錢財和數(shù)種珍貴的名藥。他什么也未說,拉起韁繩毅然離去。身后的人緊隨其后,逐漸離開少女的視線。
“城主,您不管她了嗎?”身后的人難免擔(dān)憂。
“她會活得很好。”男子真正地笑了,以前他就知道,那個女子,夠狠、夠堅強、夠聰明,所以,無論怎樣的困境她都一定能活下去!
馬兒兀自疾行,男子拋下面具迎風(fēng)揚頭,短短數(shù)月,嬌柔的無歡城主變了,眉眼間有了成年男子的堅毅,瘦削的面龐依然有決裂的神色,更重要的是,他會笑了,無論歡喜或悲傷,他只會笑了。
這不知是好是壞?
滿目月色山嵐,山中起霧,她有些頭暈?zāi)垦#麄冸x開許久,她心底還有莫名的失落,她倔然抬頭,朦朧月下,沾滿鮮血的臉還是那么楚楚動人。她想不通透,現(xiàn)今月國,還有對她、對她的綬印了無興趣的人!
“無歡城主西漸!”她念著他的名字,滿腹心事……
三、無歡城,相見歡
此去經(jīng)年,二載有余,踏莎城內(nèi)亂早已平靜,伊?xí)_始了他對踏莎城的管制,硬將一個尚文的城市變成了一座武者之城。當(dāng)年晴格在世,對他的軍事才能推崇備至,如今無人再束縛他,他的才干更加鋒芒畢露,連大王也感受到他的光芒,心中暗自恐慌。
“伊?xí)率且戳恕!蓖鹾蠛蠚g對枕側(cè)的大王道出自己的看法,而這句話,是前日西漸在她塌上,在她耳邊的輕言細語,如今成了她在大王耳邊的輕言細語。
“如何是好?!贝笸蹙谷涣駸o主,連他最心愛的女人都這樣說了,那踏莎城果真要反?眼下月國各地蠢蠢欲動,他的王權(quán)早已名存實亡,一方反,勢必引起諸方反??!
王后自然無法回答他,她還有自己的心事,在不久的將來,她所有的愿望都要實現(xiàn)了!她暗自狂喜。
大王思前想后,現(xiàn)今,他只能倚靠無歡城主了。想到無歡城主,大王心頭陣陣刺痛,無歡城主西漸已經(jīng)今非昔比,他把握著月國的經(jīng)濟掌控月國的政治,他這個大王形同虛設(shè),不僅如此,他還與他美麗的王后暗通款曲,數(shù)次被他撞破。
可是,一切羞辱他都能忍氣吞下,他只要他的王后陪在身邊,只要保住他的王位,世上的一切都無所謂,反正權(quán)力之類也不過是人苦苦追求的幻景。
想到這里,大王心下舒了一口氣,明日,他要傳召西漸共商大計!翌日,無歡城主覲見,他已料到大王的憂慮,拿出了一本冊子,帶上幾個人,向大王詳陳了當(dāng)年伊?xí)_陷晴格一事,證據(jù)確鑿,大王喜笑顏開。然而,考慮片刻,大王又愁云滿布:這些罪狀,足以治伊?xí)雷?,但也會逼伊?xí)纯唐鸨旆?,后果更嚴重!況且伊?xí)逊€(wěn)坐城主之位,這些罪狀于他已無意義。
“踏莎城少主仍在世,她對伊?xí)拗牍牵笸蹩杉俳杷昼P除伊?xí)?,重奪城主之位,她與伊?xí)煌蔀榇笸跛??!?/p>
大王聽見此言,才仿若看見微渺的曙光,他急令無歡城主說出他的計劃?!俺紩抵姓一靥ど巧僦鳎苏一刂?,大王可還其清白重封為主,屆時,臣會聯(lián)絡(luò)各城城主逼伊?xí)屛?,他若反,臣有把握?zhèn)壓下他的兵力!”無歡城主始終微笑,波瀾不驚,“此事極為機密,請大王暫為保密,即使對王后也不能透露半分,臣怕事情一旦泄露,不僅踏莎城少主不保,踏莎城也會起兵成功?!?/p>
“本王將一切全權(quán)交由城主安排!”大王暗喜,要他保密不難,只要能化解眼前的危機便行。
一張白玉面具,一柄利劍,四日內(nèi),無歡城與都城各處都張貼著告示,告示上面只畫有面具與匕首。百姓們看得一頭霧水,當(dāng)中一名奴隸模樣的人女人卻兀自笑了,她明亮的眼睛生出熠熠光輝。
兩年多,伊?xí)f萬料不到,生性自傲自尊的踏莎少城主竟然甘心淪為奴隸,他沒料到,所以她才平安無恙地活了下來。
女人看過告示,帶著一把匕首進入無歡城主府。府中人見了匕首不作多問,領(lǐng)著女人至前庭,把她交給了幾位婢女,她們自告示下發(fā)已恭候多日了。
“城主在都城,”婢女們對女人十分有禮,“小姐請隨我們來。”女人默不作聲,無歡城與都城近在咫尺,往來便利,無歡城主入都城再是尋常不過。她跟隨婢女們前行,任她們?yōu)樽约呵逑疮焸?,換上漂亮的衣服。
她的住處安排在府邸北方,一座雅致的屋宇。
她在府里待了一日,并未見著城主,夜深了,她伏在案前小憩片刻,不想竟一覺睡至天亮。
第二日清早,婢女前去服侍,女人未醒,她們將窗戶打開透氣,并將案頭的燈燭吹滅,然后靜靜候在一旁。
屋外吹起晨風(fēng),女人被吹醒了,她睜眼便見著身邊的婢女。
“小姐早?!辨九疁\笑,雙目不時瞟向案上的兩幅畫,畫中人物,正是她們的城主!
女人面紅,伸手想掩住昨夜亂筆畫下的畫像,然而,晨風(fēng)解意,竟快她一步卷走畫紙。
“?。?!”婢女撲過去欲拿住畫,卻還是教風(fēng)吹走了。 #p#副標題#e#
女人探身下望,底下有一處池塘,畫紙搖搖墜了下去。
“畫--畫--畫!”婢女竟然比畫主還著急,幾欲跳去挽救那兩張畫,幸虧女人攔住?!奥淞吮闼懔?。”女人對婢女溫婉笑道,似不在意,可眼珠子還是離不了那畫?!柏M可算了,那是我家城主!”婢女憨直,惹得眾人竊笑。
另一較瘦的婢女道:“傻呀,又不是真城主……”
話語未落,只見窗外黑影掠池而過,兩張畫安穩(wěn)落入兩只細手中,黑影再一閃,已立于窗下。
來的黑衣男子,拿著畫仰頭上望。
“城主!”婢女們肅容行禮,面向地下的人。
真正的城主躍然眼前,如同畫中走出的人物,風(fēng)度翩翩。女人望著他,較之初見,他愈發(fā)挺拔偉岸、高傲矜貴,依稀沒有了歡樂的模樣。她咬唇,他畢竟與畫上不同,與她的記憶不同。只一眼,她已經(jīng)看出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男子已經(jīng)沒有心了,他的心似乎早已死了。
可是,他還是笑著,道:“你們一早便在晴嵐姑娘這里吵鬧,所為何事?”
窗邊那個婢女不答話,只是看著他手上的畫,他明白過來,將畫展開閱覽。那是他少年時的模樣,一身白衣臨風(fēng)翻涌,發(fā)絲如云面容含笑。他記得,背后的景物是踏莎城才有的月容花,十五歲時他曾隨父親拜見過已故的城主晴格。
她竟然還記得當(dāng)年的景狀,連他衣物上的飾紋都描繪得如此清晰。西漸面色陰郁,他將畫隨手扯爛,轉(zhuǎn)瞬冷言對晴嵐說:“即刻隨我入宮,你會得到你所失去的一切?!?/p>
西漸離去,殘破成無數(shù)片的畫紙在他身后隨風(fēng)飄逝……
即日,流亡在外的踏莎城少城主驚現(xiàn)都城,并受大王封賜,憑借城主綬印正式繼承城主之位。詔令一下,群臣歡喜,大王擔(dān)心踏莎城造反之事高興不起來,而聽聞此訊的王后更加不高興,無歡城主竟然留了這一手,著實出乎她的意料。
西漸與晴嵐當(dāng)日返回?zé)o歡城,回城已是黃昏,西漸在城門上獨自飲酒,他在等待離開了半月的良引等人。
晴嵐也擔(dān)心著踏莎城的局勢,在城下徘徊良久,然后才回到府中。
天色漸暗,西漸還在城門上,晴嵐又出去看了一回,望著月下的西漸,她一向堅決的眼神也撲朔了,她也變了,那個目中無人的自己也已經(jīng)死去,現(xiàn)在,她的心境日益平和。
月色漸濃,城外終于響起了他們期盼的馬蹄聲,雜亂而精神奕奕的馬蹄聲迎著月光由遠及近。
“城主!”為首的良引最先發(fā)現(xiàn)城門上的主人,他不禁喜出望外,“伊?xí)阉溃 ?/p>
不愧是他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殺手,西漸放松下來,他從城門上高高躍下,飛身至晴嵐身后。他知道她在那里,卻一直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走吧,回府。”他拉著她冰冷的手,說出溫暖的話語,在她恍恍惚惚的夢里,他也沒有說出過這樣的話。
晴嵐了解自己為何平和,只有在看見他的時候,她才能平和下來呀。
“嗯?!彼c頭,那一刻,她認定了,碧落黃泉,她只為這個男子而溫柔,一生一世。月色下,一切美好。可是--報了喜訊,進了城門,望著城主與晴家小姐的模樣,良引不忍心,可權(quán)衡再三,他還是決定說出事實,在府邸外,良引再次叫住城主。
“城主,半月前受您命令埋伏在踏莎城,那段時間,我們發(fā)現(xiàn)伊?xí)c宮中人來往頻繁,暗殺他之后,我們從他房內(nèi)搜出此物?!绷家詰阎刑统鲆粋€狹小但做工精美的檀木盒。
西漸接下木盒,伸指打開。
月光瞬間暗淡下去,木盒里發(fā)射出的光芒將皎潔的月色也壓了下去!眾人定睛細看,木盒內(nèi)躺著一顆碩大的明珠,從里發(fā)出幽幽而刺眼的光芒。
“碧海碧落雙生珠,此生此世同心結(jié)?!边@是對海遼城一對明珠的傳言。
兩顆珠子是海遼城的一雙寶物,已故城主海度賞給了合歡夫人,一直由夫人保管,一顆當(dāng)年給了無歡城主,另一顆合歡自稱一直留在身邊,但在她擔(dān)任城主以來,直至成為王后,都沒有人見過另一顆“碧落明珠”。如此推敲,早在合歡離開海遼之前,這顆明珠就已不在她手上,而在另一個男人那里!
在遇見她之前,他只知道她是海遼城主的夫人,城主死后無嗣,她接手了城主之職,然后又成為一國之后,而在那之前,她的事他一無所知。
“你應(yīng)當(dāng)沒有忘記那個宮人的樣子?!绷季?,西漸才發(fā)話,目光冷厲,嘴角還有若有似無的笑。
“屬下明白?!?/p>
“那便好,”西漸關(guān)上木盒,揚眉轉(zhuǎn)身,“你們累了,好生歇息?!?/p>
晴嵐和他的部下站在府外目送他一人先行進府,他們俱不復(fù)歡喜。
四、賜婚與消逝
踏莎城主得回原屬于自己的東西,她理應(yīng)返回封地安心做城主,可是一月過去了,她只讓父親的一員老部下和她親自挑選的一名踏莎城新秀代她共治踏莎城。她仍以城主身份滯留無歡城,心甘情愿待在無歡身邊。
這樣的事,月國歷史上從未有過,下屬代職,均位同城,每一舉動莫不驚世駭俗,連百無禁忌的王后合歡也對那樣的女子充滿了好奇。
自從晴嵐出現(xiàn)在無歡城主府,西漸與王后一直沒見面,持續(xù)了一個月之久,在這一個月內(nèi),良引已將伊?xí)c碧落珠以及伊?xí)c王后的關(guān)系查清:碧落珠確為王后贈與伊?xí)?,他們倆相識不久,老城主暴斃,合歡便成為了海遼城的城主,踏莎城的內(nèi)亂亦是她在背后一手策劃的。她利用海遼城為他提供資金,供他發(fā)展壯大,時機成熟便命伊?xí)l(fā)動叛變,伊?xí)呐炎兂晒?,他們以踏莎城為中心,近三年來,與周邊各城以及各個鄰國暗相勾結(jié),目的是整個月國!
他們精心籌備了三年,計劃正欲實施,不料靈魂人物伊?xí)廊?,反被西漸等陰差陽錯摧毀掉苦心策劃的整個計劃!
良引在前庭向城主與晴嵐陳述了他的調(diào)查,短短一月時間,他就將所有事都調(diào)查清楚,不辱沒月國良族(月國古老的一支貴族,族人皆各具異能)的名聲。
西漸聽完轉(zhuǎn)身一步步離去,高大頎長的背影在月色映襯下,只落得無限凄涼。從他遇見合歡起,為了她離開無歡城說的那句話,這幾年他逼迫自己變得強大到月國人望塵莫及的地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甚至可以取大王而代之,可是,因為她想做名正言順的王后,不想做叛臣的王后,所以,他竭盡一切,小心翼翼維護她與大王的“幸福”,維持月國的穩(wěn)定。而她,竟然在背后謀劃這么多年,要推翻現(xiàn)在的格局,立那個被他視為糞土的伊?xí)鵀橥酰?/p>
那么,他這么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又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
原來,一切真的都可以在瞬間灰飛煙滅。
良引看著無歡城主,他的城主啊,為了愛那個女人,這些年將自己折磨成什么樣子了,別人不知,他良引卻一清二楚。
晴嵐也看著無歡城主,愛上那個女人,他的心便死了么,他也和凡夫俗子一樣,逃不過合歡一劫么?晴嵐咬牙握拳,對于她連面也未曾見過的女人,她說不清是嫉妒、怨恨或者是羨慕。
一月之后,西漸終于再度入宮,并攜帶晴嵐雙雙而入,他們身后,還帶了十幾個木箱,一并陳列于殿前。
大王看得啞然,正欲發(fā)問,晴嵐與西漸卻同時跪下。
“臣有一事懇請大王成全?!蔽鳚u垂下高傲的頭,真誠肯求,素日面對大王也甚少低頭的西漸,竟如此低聲下氣?!
“賢臣有何事但說無妨?!贝笸跏诸^捏把汗,臣子客氣,卻令他心頭萬分緊張,因為這個臣子是西漸而非別人。
晴嵐起身打開一側(cè)的木箱,里面裝的全是黃燦燦的金子,十幾箱下來沒,估摸也有百萬。大王垂涎三尺,近日王后愁眉不展,他想為其蓋座新的宮殿博得美人一笑,正愁著沒有足夠的資金,不巧,錢財自己送上門來了。“懇請大王成全臣與踏莎城主晴嵐的婚事!”西漸朗聲請求。
這個請求有些突然,大王遲疑片刻,終還是敵不過黃金的誘惑,做個順水人情,成全了殿下一對璧人。
西漸晴嵐雙雙叩謝大王恩賜,然后出殿如后園拜見王后。 #p#副標題#e#晴嵐第一次目睹往后的風(fēng)采,即便此時王后容顏憔悴,被人攙扶,仍是有著動人心魄的美麗。
“你終于來了!”王后目光渙散,似有大限已至萬念俱灰的萬般無奈,繁復(fù)錦繡套在單薄的身上業(yè)已空蕩沉重。
那么愛笑的合歡,天真無邪的合歡,西漸目中天下無雙的合歡,在他面前虛弱不堪飄搖欲墜,她推開攙扶她的人,輕輕笑開了。
“西川,我終究敵不過你……敵不過??!你要你的兒子做天下霸主,我偏要他一無所有……”
她步步緩行,高樹落花片片飄零搖曳,她的身體晃得厲害,腳下一點力也沒有就像踩著綿延的云彩,那種眼神飄渺無蹤,既不是看著西漸也不是看著晴嵐,更不是看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那張絕美、輪廓分明的臉,一寸寸消融,把眾人的視線看得模糊了。
“合歡……合歡……”西漸伸手接住她輕薄的身體,她從來沒有這么輕過,他抱在懷里竟然一點重量也沒有了。
“合歡……”西漸忽然害怕,他知道他將要永遠失去她了,“合歡……”他只能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從肺腑里吶喊。她為何要這樣絕望,絕望到死,該絕望、該死的是他呀?!
她要死了,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她,真正了解過她,她為什么而當(dāng)王后,為什么而支持伊?xí)瑸槭裁炊咏约?,為什么而三番四次故意讓大王撞見他們的私情,為什么而窺伺王位,為什么而提到父親的名字……“合歡……合歡……合歡……合歡”大王聽說王后倒在后園嚇得魂飛魄散,一路叫著王后的名字一路急奔過去,他跑過去,只看見他的王后躺在西漸的懷中,雙眼微闔。
“合歡!”大王上前想從西漸手里把合歡奪過去,可是,他拽不開西漸的手,他的手似乎已經(jīng)和合歡的身體融為一體,沒有人能板得開!
大王盛怒,喝令園內(nèi)的武士拿下西漸,可是,任憑他如何咆哮,那些侍衛(wèi)都不動了。
“沒有用了,合歡死了,你已經(jīng)沒有留下的必要了?!绷家恢獜暮翁幎鴣恚淠匕验L劍對準大王。
隨后,十二個玄衣武士寂靜無聲地將大王困住,他們與良引同時到達后園,都是從西漸送來的箱子里爬出來的,他們便是西漸訓(xùn)練出的十三殺手,不費吹灰之力要了大王的命,宮中不服從的侍衛(wèi)也被他們斬掉首級。
大王死前,仍看著合歡,他笑了,他知道她死在西漸懷里是不快樂的,所以他笑了:“你們……你們從來沒有人了解她,他不屬于你,他永遠不屬于你,西漸,我恨你,恨透你,可是我可憐你,你也從來都沒被她愛過,她愛的是你的父親,從她十五歲一直愛到死,你卻不知道,真是可憐至極……”
大王撲倒殘花中,臃腫的身體把花瓣壓得噴出最近的一點水分來,他死了,得意張揚,報復(fù)性的痛快。
五、尾聲
無歡城的城主發(fā)動宮廷之亂,當(dāng)了大王,天下臣服,萬民敬仰。在月國史書上,這是一場具有進步意義的變亂。西漸任王以來勵精圖治,發(fā)展貿(mào)易、鞏固農(nóng)業(yè)、改革政弊、加強對外交往,重現(xiàn)了月國盛世。
西漸稱王之后,卸去踏莎城主一職,成為月國的王后,此后幾年一直與大王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她是世上唯一能撫平他內(nèi)心不安的人,合歡死后,若沒有她,他也是個死人了。
可惜,終是紅顏薄命,四年之后,王后晴嵐病逝,年僅二十三歲。晴嵐去后不到兩年,西漸抑郁成疾,隨她而去,年僅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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