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吹不走的夢

繁雜的經(jīng)歷在眼角鐫刻深深的紋、我轉(zhuǎn)身雕刻一朵花。

————海子

有陽光的日子不一定都燦爛，就像那高考之后六月里的艷陽是刺人的。我在狹小的天地中掙扎，然后選擇了躲避，更是逃離。我聯(lián)系了一個早已輟學(xué)在外地打工的哥們兒，他一口答應(yīng)幫我找活。在一個氤氳著霧氣，天蒙蒙而未亮的早上，哥騎著摩托車把我送上了遠(yuǎn)上山西太原的大巴。一條穿出感情的破牛仔褲，一個曾經(jīng)總是裝滿書黑色雙肩背包，一部第N手山寨手機，還有手里攢著干巴巴的四五百塊錢，也算輕裝獨步闖江湖吧。第一次，一個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不過沒有一點畏懼。

大巴在曲折的高速上行駛，我在重山中穿越，對于一個生長在冀南大平原的孩子來說，行走在山中無疑是迷茫的。山頭重現(xiàn)，仿佛一個又一個生世輪回，我知道我在車中，車在前進。窗外的風(fēng)景有略過的都市繁華，但更多的是模糊的山的倒影和被風(fēng)催干了的村莊，好想用手機拍下，可飛馳的汽車卻把那一段段模糊的蒼涼閃帶而過，空余一段迷茫的回憶，殘留一段逝去的美麗。

沒來太原之前早聽到有關(guān)煤城的傳說，前天晚上洗一件白襯衣涼在陽臺上，第二天就變成黑的啦。與傳說截然不同的是這里的天很藍(lán)，漂流的云很美。很慶幸，我花了兩百塊錢買了一個大專文憑和某某中心介紹的證明，順利地進入了一家知名企業(yè)，全球五百強的富士康。與它的知名相比，讓我感到更多的是恐懼，那震撼打工界的“十連跳”誰不知道啊。我想男人嘛，怕什么，何況那跳樓都是自己情愿的，又不是別人推得。帶著一絲釋然和三縷疑問，我開始了別樣的打工仔之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那里有豐盛的一日三餐，衣服也不用自己洗，廠里有全免費的體育館，圖書館，游泳館，使我有一種融入其中的迫不及待。那個謎團始終在我心中左右振蕩，那又為什么呢，我始終在尋找著他們跳的答案。

我們的宿舍除了我和勇剛高中畢業(yè)之外，其他五個人都是在校大學(xué)生，勇是我的上鋪，來自山東的哥們兒。他和我一樣不顧家人的勸阻，一心想逃出那片自打出生就沒離開過的狹小天地，他說，他要在這里撈到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是一名美術(shù)生，有著藝術(shù)人所一貫特有的風(fēng)格，蓬亂的黑白相間的長發(fā)，未曾刮過得灌木叢般的絡(luò)腮胡子。我很欣賞他身上獨有的藝術(shù)稟賦。剛開始幾天我和勇一起打球，一起游泳，一起打游戲，過的倒也快活?？晌覀兩砩系腻X很快就花完了，又都不好意思向家里人請求支援，就只好翹首盼著十二號的到來，那是好幾萬人像期待春節(jié)一樣期待孔方兄的日子。有一次，我和勇手里各拿著一包手抓餅走在華燈初上的街上，突然從前方襲來一股誘人疼的燒烤味，傳來各色男女好似開心的談笑聲，可我們的兜里比臉上都干凈啊。我們互相對視，不免有些尷尬。勇說：“兄弟，等五年，十年后，我們有錢了，咱們吃著讓他們看著，咱們坐著，讓他們跪著”他順勢從胸前向下狠狠的伸了一下緊握的拳頭，又一手抓起了一大塊餅塞到嘴里，我們倆昂著頭走過了那個煙霧彌漫的燒烤攤。

慢慢的，我們很少再去打球，游泳。那是因為感覺到累了。每天十二小時的工作后，回到宿舍就像一頭累倒的駱駝，癱軟的趴在沒有稻草的床上。我們即使睜著眼，很少再有精力去胡輪亂侃，談笑打鬧。僅有的只是通過虛無的手機，一頁一頁的電子書去尋找靈魂深處的的訴求。

生活就這樣下班回來睡覺，醒來又再上班，循環(huán)著單調(diào)，重復(fù)著枯燥，演繹著無聊。仿佛前天還在伏案疾讀，如今只能倚在床邊，托著下巴獨望異鄉(xiāng)的月亮。一個人浪跡在天涯，行走向遠(yuǎn)方。累了一支煙，痛了一盅酒，寂寞了一首春天里。其實我生活著，并快樂著。飛出了家鄉(xiāng)，飛進了這遙不可及的都市生活。沉悶無風(fēng)的夜晚，大瓦數(shù)的燈泡把工廠照的和白天一樣。都市的夜色，沒有蛙鳴和蟬聲的伴奏，只有機器的轟鳴，也聞不到大槐樹散發(fā)出的幽香，只有刺鼻的氣車尾氣。從早到晚，和沒有沒有生命的機器交織在一起的生活，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仿佛自己也成了一臺機器，重復(fù)的機械的動作，無生命的運轉(zhuǎn)。窒息的空氣里，我思忖是否在將自己出賣，一天幾十塊錢，就輕輕的將自己青春的歲月，金子般的年華交給了工廠。我在想，今天用每月2000就將自己一個月的生命交換。幾年幾十年后我有錢了，還能用幾張鈔票贖回我打工耗費的青春歲月嗎？這樣的交換不值。我可以在做多少有意義的事阿！生活就是這樣的無情，充滿著些許無奈

在十二號的凌晨，銀行的大廳就擠滿了人，其焦切的氣氛堪比春運的火車站。各個ATM機前更是一條條長龍盤臥，每個人的手里都緊緊的攢著可能早已超支的銀行卡。我站在長隊的最后頭，絲毫感覺不到隊伍的流動，更有一種莫名的酸楚悄然攻占我的心頭，也許前面不知道哪一個黑壓壓的人頭就是那些跳者的縮影或?qū)⑹抢m(xù)集。

我站在勇的身后問他，“他們最缺少什么？”

“錢唄”勇說。

"他們最應(yīng)該擁有什么？"

"當(dāng)然錢了"勇又略有所悟繼續(xù)道"不只是吧，他們少了一些野心和夢想。。。。。"

我和勇似乎都已明白了那些跳者是偶然中的某一個必然。他們把自己全部交給了工廠，每天重復(fù)著機器般枯燥，囚犯般單調(diào)的生活，當(dāng)夢想在他們的視野中漸漸消退，他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工廠在一張銀行卡上時，那些對于他們來說僅有的可憐回報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他們生活在牢一樣的工廠，重復(fù)著囚一樣的日子，那些圖書館，體育館。。等少有人問津的娛樂設(shè)施，儼然成了華麗的擺設(shè)，甚至是他們未曾享用的刑具，他們沒有時間享用，惟恐丟掉任何一個可加班加點的機會。

時光在不覺中不知被誰悄然偷渡，我和勇在工廠灰暗華燈下的背影越拉越長。勇很快收到了內(nèi)蒙古大學(xué)美術(shù)設(shè)計專業(yè)的錄取通知書，他說，這實現(xiàn)了他從高考到美術(shù)人生的第一步跨越。我欣羨勇的同時，也在茫然捕捉自己的夢想?？晌腋杏X到夢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夢想是高尚的，光明的；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黑暗的。20歲的我沒事業(yè)，沒風(fēng)度，什么都沒有。想獨立卻又不得不依賴，堅定自信中卻又時刻充斥著些許迷茫彷煌。；我在無數(shù)個黑暗的夜中驚醒捫問自己的心靈。我不能在這里充當(dāng)一輩子的打工仔，不管是五分鐘還是五十年，我都要來追尋自己的夢想，尋求真正的自我。

我們決定了離開。當(dāng)我們一起向主管辭職讓他簽字時，

"為什么不干了"他佝僂著腰，雙腳交叉翹在與他肩同高的辦公桌上瞇著眼不屑的問道。

"上大學(xué)。。。"還沒等勇說完

"985呢還是211？"他揚起嘴角似乎為了呼應(yīng)耷拉下來的左眼皮，不屑的追問。

"都不是"勇一字一吐的告訴他，正視著他偶然投過來的鄙夷目光。

"我學(xué)的是美術(shù)，想用畫畫來生存，我要……"

勇還未來得及說道'夢想'二字，他又一次把勇的話打斷。

"還是別浪費那些時間和精力了，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啊不值錢了，一抓一大把，上出個大學(xué)又能怎樣，還是在這好好干吧啊"

這時旁邊不遠(yuǎn)另一個腦門噌亮的主管，對著面前的電腦，頭也不扭的傳出來一句"年輕人啊要追求夢想"，調(diào)拉的很長。然后繼續(xù)一邊掛著一邊鉆進了繽紛的魔獸世界。

主管回贈了他一個戲謔的笑，見我們毫無退意，"小伙子，夢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啊，嘿"帶著一絲輕蔑的笑，在兩張辭職單上唰唰簽上了也許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認(rèn)識的藝術(shù)簽名。

我和勇最后離開的那一天，我們宿舍在一個小有氣魄的飯館開了一個隆重散伙會。那時窗外下著晰晰瀝瀝的小雨，碰酒聲完全淹沒了那場小雨的滴滴答答，我們在酒中陶醉，回憶，淡化分離。我們各自訴說著自己的夢想甚至野心，沒有嘲笑，沒有輕蔑，沒有鄙夷，有的只是每一個夢想都能贏來兄弟們的舉杯祝福，也許因為我們還年輕吧。勇最后花了兩個多小時，為我們宿舍的每個人畫了一張速寫的素描，也許他是有意的，畫的比本來的我酷了很多，左下腳兒的題款處他寫道"風(fēng)吹不走我們的夢，勇贈"。他說，就當(dāng)作我模仿古代人從路邊折下來的柳枝吧。

酒盡，畫完，人終歸要散的。我們相互擊掌告別，相約一定有一天再重逢相聚。勇為了趕火車是第一個離開的，我們站在門口目送他，像來時的我，穿著破得褪了色的牛仔褲，背著裝滿行李的黑色雙肩背包，頭也不回的朝雨中奔了去。漫天的被風(fēng)吹的傾斜的雨前赴后繼的打在他的身上，迎面兒來的風(fēng)撕扯著他稚嫩的臉，也揚起了他的長發(fā)。

這個世界需要夢想，我們也都在為夢想而奔波。勇曾經(jīng)告訴我，青春不是用來揮霍的，夢想不是用來悼念的?，F(xiàn)在的我們早已為夢想開始，不知道又是不是我們都在為各自的夢想兒奮斗努力，也不知道，大學(xué)四年后我們的夢想會長成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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