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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尋秋

2011-12-17 12:58 作者:李思純  | 6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陜南的天來的早,秋天卻來的遲。

十月初領(lǐng)著丫頭去爬山,途中丫頭接到她三姨從外地打來的電話,問看到紅葉沒有?丫頭說,沒有。她三姨又問,看到滿地落葉沒有?丫頭又肯定的說,沒有。丫頭沒有說謊,雖已仲秋,但秋風(fēng)似乎被秦巴山脈阻隔,這里山川的綠衣絲毫沒被侵?jǐn)_,依然草木蔥蘢,生機盎然。

十月中旬一場秋下了六七天,衣服一日日的加厚,天氣還是一天賽過一天的冷,寒流終于到了。

選了個晴好天氣,拉著丫頭回老屋看望母親,一是給她送些鮮肉,二是天涼了回去看看母親是否請人砍下過的柴火。我沒有直接坐車到家,在高速路轉(zhuǎn)向村道的路口便下了車,許是辦公室呆得久了,就想走走山路,舒展舒展腿腳。

路邊的雜草早沒了水氣兒,干黃雜亂的倒下去和一些藤蔓糾結(jié)在一起。石巖上或茅草叢中偶爾冒出一簇黃菊,在衰敗地色調(diào)中張揚些許秋的韻味。村道一邊是剛剛收割后的稻田,“半桶”拖過的轍印還那么清晰,熱鬧的收割場景依稀剛剛還在。一捆捆的稻草被雨水淋得變了顏色,耷拉著腦袋佇立在潮濕的一彎彎月牙田里。

我和丫頭一邊品著山色秋意,一邊順著村道徐徐前行。不想,卻會驚擾了大自然的生靈。每走近田埂,便惹得一群覓食的麻雀“呼啦啦”飛起來,又撲閃著“呼啦啦”落到另外的田里。遠處的山坡上,堆著還沒來得及清理的玉米桿,剛剛新翻過的黑土一線一線在陽光下像是無數(shù)笑瞇瞇的眼。一行雁陣,從山這頭飛過去,消失在另一個灑滿陽光的山脊。高高的山峰不知何時已換上五彩繽紛的花衣衫,漫山紅葉隨風(fēng)搖曳和著野菊花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深深地吸上一口氣,濃濃的秋意便似油畫的顏料在眼里心里次第暈染開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滿院子的樹,四五只雞,兩只大白鵝,一條老黃狗似乎構(gòu)成老屋多年不變的景致。每次回老屋,還在山腳下的溪邊,老黃狗便飛奔的先來迎接,它來回蹦跳著,尖叫著,遠遠地把信息傳遞給半山腰上還在屋內(nèi)的母親。接著,兩只大白鵝搖搖擺擺的嘎嘎叫著迎上來,撲騰幾下翅膀,再轉(zhuǎn)到我們前面,像兩個神奇的先行官。這樣,母親就一直站在院子邊,看著白鵝和老狗簇?fù)碇覀儚纳较乱徊讲降巧蟻?,笑瞇瞇的接過我們手中大包小包的東西。

老屋的院落及母親的菜園已顯出幾分蕭條。李樹、核桃樹的葉子敗落一地,高挑的香椿樹杈上還稀疏的掛著幾片黃葉,枯葉蝶兒似的瑟瑟起舞。有一棵老黃梨樹——母親叫它“秋半斤”的,樹上掛了兩三個碩大的黃梨,那是母親特意為孫女兒留的,這次就要摘走?;h笆圈起來的菜園子沒有了郁郁蔥蔥的景象,只剩下幾株辣椒、一畦蘿卜,一塊蒜苗還依舊綠著。籬笆上干枯的絲瓜蔓子上吊著兩條長長地絲瓜種,籬笆角遺下一個沒有抱回的冬瓜,瓜蔓子已經(jīng)清理掉了,只剩下個粉綠的小枕頭安靜地臥在晚秋夕陽下的園子里。

母親跟我們嘮叨著前些日子屋外大雨屋內(nèi)小雨的境況,領(lǐng)我們查看老屋內(nèi)雨漏下的痕跡。這個跟我?guī)缀跬瑲q的老屋,日久缺乏修葺,瓦礫和椽子都需要翻新,因為地基長時間潮濕的緣故,墻體下沉而且墻壁也綻開了縫。老屋也到了“晚秋”時節(jié),不過在我看來,它收獲豐盈:它悉心守候幾十年的院落,粗大了無數(shù)的果木,養(yǎng)肥了無數(shù)只豬和無數(shù)只雞鴨鵝;它孕育了一串花朵似的女子,從亮堂的老屋一個個嫁出去,又迎來一個個乖巧的孫子孫女。

正堂屋內(nèi)的老式條桌已舊的漆黑,迎面的墻壁上還有破破爛爛的一幅中堂————“松鶴圖”,兩邊的對聯(lián)被撕掉大半,剛好一邊剩下“禮儀”二字、一邊剩下“書香”二字,我已經(jīng)想不出對聯(lián)被撕掉的字,但單就這上下聯(lián)各剩的兩個字來說,也極巧的表露了老輩對兒孫“樹禮儀”、“傳書香”的教化。

母親睡房墻壁和頂棚的報紙已經(jīng)發(fā)黑發(fā)黃,光線特別昏暗。木窗欞上扯上了蛛網(wǎng),隨著門簾的掀動晃晃悠悠的搖擺。睡房里仍然放置著她最珍的箱柜,那是很多年前隨她一頂轎子一起嫁過來的,如今已分不清箱柜是紅還是黑,唯獨磨的錚亮的銅把手鎖扣和立腳精美的雕花,顯出她曾有過的榮光。因為早年間母親曾在箱子里翻出包裹嚴(yán)實的紅瑪瑙和幾個銀元給少不更事的我們開眼界,后來又總是愛在箱柜的抽屜里藏一些餅干糖果之類的,所以對我們這幾個女兒來說,對母親上了鎖的箱柜都充滿無比的好奇,它始終保留著我們童年時期最甜美的誘惑。

我上高中的時候,因為酷愛書法和繪畫,母親便翻箱倒柜的拿出一個精致的黃銅硯臺給我用,后來我并沒有好好的保存這方硯,遺失到不知哪里去了。母親也曾常常帶著懷念的神情,說起她珍藏了幾十年的那串瑪瑙。母親將那串晶瑩剔透的珠子給了姨媽,原因是姨媽不知聽哪個巫醫(yī)信口雌黃,說是用瑪瑙熬水可以治好表姐的啞疾。珠子是毀了,但表姐的啞疾并沒有治好。對于我們的嘖嘖嘆息,母親不以為然。

年少不識愁滋味卻“為賦新辭強說愁”,養(yǎng)成了多愁善感的性格,每每到了秋天,把自己蜷縮在封閉的世界里,境遇成了品味自然和生命之光的桎梏,常感嘆生命和光陰的易逝,哀嘆自己的不得志。人到中年,卻越發(fā)的喜歡秋天,喜歡歷經(jīng)春風(fēng)雨陽光到秋天收獲的喜悅,喜歡承載了生命希望的大地在這個季節(jié)對人類豐厚的饋贈,喜歡悠然高遠的藍天白云,喜歡日漸明凈淡然的河水。我也曾說,人到中年就好比到了秋天,有沉穩(wěn)厚重、有明凈、有五彩繽紛,恰如秋天的莊稼地、秋天的水、秋天的山。而母親,走過了生命之秋的女人,為人處事也變得愈加敦厚、豁然而曠達。。

村子家家修筑從村道通往自家門口的路。有和母親同院落的人提議集資,將路修到各家門口,姐姐考慮到老屋對于母親的意義和我們對老屋的眷戀,將集資的錢爽快的交給了同院的鄰居。然而,占了母親的地,通了別家的路,鄰家蓋起了新房,卻唯獨沒有修好通往母親老屋的路。姐姐幾次問起,都被鄰居以另外加錢為由拒絕施工。我們憤慨之余,便想將那塊地復(fù)墾,但都遭到母親嚴(yán)辭制止。她說修路建房是好事,鄰家的路通了房蓋了就了卻了一家一輩子的事,我們看不慣別人自私的行為,又怎么能效仿去做那些缺德事呢?這事以后我們再沒有提起過。

母親出門依然走老屋門前下山的羊腸小道,腰腿不疼的時候還用鋤頭將小道坡陡的地方挖出一坎一坎的階梯來。

秋日的向晚,和母親靜靜地坐在院子里,陪她選摘從山上采來的野菊花。她說,你丫頭眼睛不好,把菊花焙干了給她做個菊花枕吧。我便抬頭看母親的眼睛,此時,她的目光如秋月般寧靜安詳。

“您年輕的時候眼睛很漂亮呢!”我這樣笑著說母親。

在我心里,如果說老屋是一壇老陳釀,母親就像是陳釀的桂花酒。每年秋天金桂飄香時節(jié),我心頭都會泛起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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