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歸根
一
西北風漸漸卷起來,雖然很輕,也足夠表達落葉的蒼勁,漫天游弋著這個季節(jié)的符號。有的落在了老舊的瀝青落上,有的蓋在了剛從黃土地冒出小腦袋的麥芽上,有的干脆墜入了干涸已久的小河溝,一切的一切仿佛如此般了很久。
一片勇敢的黃花想要修飾老四蒼白的頭發(fā),被他順手放進了背上的糞箕,隨風舞來舞去,還是乖乖躺在了港灣里。
老四,步履蹣跚,沿著小河走,收攬秋季等回憶。
“四大爺,今天咋沒放羊?。俊焙竺娴暮笊碲s著五只羊走近了,兩只綿羊,三只山羊,看陣勢像極了籃球場上的五位首發(fā),想來是沒有替補。
“哦,羊讓俺振國趕集賣了,他怕我趕不上羊了”嘴角動了一下,面色瞬間進了冬天,“哎,老了,腿也不管用了”聲音歇斯底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四和阿來以及那五位羊并排散步,接過阿來的羊鞭把玩,不時甩幾下,依稀可見往昔驚天地泣鬼神的風采。
“我那還有個好家伙兒呢,一桿好羊鞭,都跟我五年了”老四嘆了口氣,“我用不著了,沒舍得扔了,明兒給你拿來”
兩人不一會談笑風聲,真可謂“天馬行空”,談?wù)撝謇锏暮诎撞噬?,羊群不時回過頭來“咩咩”答兩句,仿佛是聽懂了,或許是提問題。老四照常是不在意的,提高了嗓門憨憨的笑著。
“阿來,阿來,你他媽的羊咋跑我地理啦”突然的一陣咆哮驚呆了牧羊人。
阿來離罵聲更近一步,“你他媽的砸啊放羊的”
阿來眼光發(fā)直,忙奔過去把五位首發(fā)打了出來,連踹帶踢的,“什么家伙,滾啊”羊群受了驚,平素的和藹煙消云散哪去了。
“一千塊錢,了事,要不你跟我去派出所”餓極的獅子張大了口。
“二豬哥,你也知道我沒錢,求你了,二豬哥”阿來腿有點軟,膝蓋終于還是頂住了思維的沉沒。
“滾你媽的,少一千不行,要不,沒完”地的主人再次噴出了自己不容動搖的立場。
鞭子在離腳一米遠的地方安靜的站著,仿佛站崗的勇士,風吹著鞭子輕拍著阿來的臉龐,卻沒有疼意。二豬還在大聲訓斥著這個同齡的老實人。
見事情不妙,老四拖著老態(tài)龍鐘的步子過來,“二豬,算了,街坊嘛,有話好好說,給叔個面子,就算給你振國哥個面子,好不好”。一面攔著二豬,一面催著阿來趕緊回家。
“還不走”老四再次催促阿來,二豬在后面不住的大罵,在曠地蔓延開來,驚起一灘鷗鷺,驚渡驚渡。
背著半糞箕樹葉上了公路,老四打了個哈欠。正趕上小孩子放學了,一輛接一輛的自行車從身旁飛過,面朝那個方向走去“蒙蒙,見俺家小龍了沒?”
“小龍?”沒待反應(yīng)過來車子便載著他呼嘯而過。
老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小孫子已經(jīng)上大學了,不過是這個方向,“沒錯,俺小龍……”
搖了搖頭,原來站的地方留下了一絲彩虹色的笑,轉(zhuǎn)身離開了,往家走去。
二
喂完了豬,給豬圈里填滿了滿樹葉,老四搬了只小凳子手扶著墻坐下,在一旁自制的案板上擺上了侄子新買給他的收音機。閑來無事,修理壞了很久的一把木锨,地上的用具散落一地,老四是這個院子里的工程師。
“是誰,在敲打我窗……”老四有點不耐煩“什么歌啊,這是”隨機調(diào)到了自己最喜歡的豫劇。
“走一道嶺來,翻一架山,山溝里空氣好,實在親鮮——”
午后柔美的陽光是金色的,灑在水里倒影出遠古,散落到老四的身上,宛若一位中世紀的佛陀。蓮子豆在樹枝上晃來晃去,挑逗南飛的大雁,可惜最后只有幾只小鳥識趣的落在了院墻上,幾聲鳴叫,守候著這個斑駁老舊的王國。
老四單身了一輩子,不經(jīng)意,流年里已逾古稀。跟著侄子過活,每天日起勞作,每天等著日落,沒人逼迫,一圈一圈的年輪都走了。
“四叔,你聽說了沒,咱土地要收回去了,補給錢”振國很喜歡和老人聊天,臉上難掩心里的驕傲“您老啊,就享清福吧”
“啥?”老四終究是老了,像孩子似的,淚水渾濁,經(jīng)九曲回腸流了下來,灌溉了門前柔軟的小草,不知道來年會不會開出一地的記憶和憂愁。
老四一宿沒睡,后遠端來的飯菜已經(jīng)涼了許久,微風也早已吹干了老人眼角的水珠,空留下臉龐的幾道淚痕,仿佛是眼睛派去質(zhì)問的遠征軍。望著窗外的那棵三十年前分地時自己親手種下的蓮子豆樹,葉子凋零盡了,老人沉默不語。
憶往昔揮汗如雨,田畝條條是歸途。長溝流月去無聲,幾度夕陽紅,慣看春月秋風,一曲新賦入笛聲。
“叔,吃飯呢,飯好了,人呢?”喊了好久無人應(yīng)答,振國走進里屋,空空蕩蕩的,被子整整齊齊的疊放在床的一端。
秋末的早晨已撩起了幾分涼意,老四坐在自家的地頭望著綠油油的小生命,一寸來長的笑容剛有雛形就被西北風吹回了故里。
“多好的地啊,明年就種不成了,哎!”老人自言自語,抬頭看了看天空下扯在兩樹之間的橫幅,幸好了一字不識。
“叔,你咋坐這呀?這么涼”振國騎著電動車停在了老四的背后“吃飯呢,叔,都涼了”
“振國啊。”老四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不太餓,你先吃去吧,我去北邊路上看看小龍放學了沒”
“啥,小龍沒放假啊”振國有點茫然。
老人沒答話,往北走去,一步,兩步。西北風正勁。
三
街上若干積水的地方結(jié)了一層輕悄悄的冰,薄如蟬翼,能折射出未來,世人不舍踏破。
“長庚兄弟,吃飯了沒?”老四興沖沖的走進鄰居家的大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四哥啊,啥事啊,是不是慌著去鄉(xiāng)里領(lǐng)錢???”長庚灰白的胡子故意抖動了幾下,裝出一副智者的模樣。
“可不是嗎,嘿嘿”老四標志性的爽朗笑容展露無疑。
“想孫子了吧,我就說你啊。。。”長庚一面笑一面推出來他的三輪車,“打算買點啥???孫子回來啦”
“嗯,領(lǐng)了錢,給俺小龍買件衣裳,過年得有新衣裳吧”一朵花開在了老人的臉上,美得那般雋永。
集上一如往日的熱鬧,小攤位一個接連著另一個,叫賣聲譜成的曲調(diào)抑揚頓挫,人頭攢動,三輪車擠不進去。
“趕集???四大爺,車子放我這吧”同村的小陳看出了兩位老人的無措。
“哦,小陳啊,中,我倆去去就來”
老四正欲走,“四大爺,您振國簽搬遷協(xié)議了沒,我一直想找俺叔說說這個事”小陳突然想了起來便問道。
“你說搬遷,啥???”老四眼睛里寫滿了問號和驚嘆號。
領(lǐng)了一年無保戶的錢,共計266塊。老四失落地走在大街上,收起了錢,收起了顫抖長滿老繭的手,帽子戴的有些偏,沒人注意到,包括他自己。集上人來人往,知道離開了喧嘩紛擾,頭也不曾側(cè)目一分一秒。
“振國,咱是不是要搬遷了?”老人有氣無力的擠出這句重點。
“是啊,要規(guī)劃了,這個是鄉(xiāng)里統(tǒng)一安排的,咱不當家”年輕人能做的此刻只有安慰,支起這個家園“咱的新房子可好了,叔,上面還給補助”笑本是拋磚引玉,可不幸醉入湖底。
老四張開干涸的嘴唇,開了又閉,少了幾顆牙齒格外明顯,吸進去一口涼氣,“哦,那……小龍啥時候回來???”
“十五”
寒風凜冽,試圖吹翻老人的厚帽子,東邊不知什么時候泛起第一絲紅暈,像新娘子的臉,樹枝光禿禿的,愈加妖嬈,眼神注視著另一個方向。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卻左連江點點萍。
“爺爺,咋在這呢,多冷慌得,回家吧”少年走過來攙著老人。
“小龍啊,咱家沒啦,住那么多年,就要搬了”
“有咱一家人的地方,就是家,那里就是根,回家吧,爺爺”
“走,回家”老人拿出來手替小龍戴上帽子,“我給你買了衣裳,回去你穿穿看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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