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
堅守
于其玉
六0年，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第一年，一家人為了生存，夫妻間舉行著告別儀式。妻子美娟左手領(lǐng)著5歲的大女兒，懷里抱著不到1周的二女兒，背上背著鋪蓋卷，含淚邁出家門，一步三回頭，大女兒哇哇地哭著，丈夫狠著心說：“快走吧，活命去吧。”
凱之這時推著自行車從院門口進來，看到這一幕，忙問：“大嫂，你帶著孩子這是要到哪去？”美娟看到了親人，淚水頓時像斷了線的珍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淌，聲音哽咽地說：“大兄弟，我和你義兄商量來商量去，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這年月，我們這里不打糧食，一家人眼看就快餓死了，為了活命，這不，你義兄正在送我們娘仨上路，找個有飯吃的人家活命去呢。我走了，要是不死，可能我們還會見上一面。”說完，美娟帶著孩子朝門口走去。
“站?。《冀o我回去，家里再窮也是自個家呀，沒有過不去的門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生活的。再說，現(xiàn)在哪不是都在挨餓，走出去，一家人失散了，可再也團圓不了了?！?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哥，你也夠狠心的，這不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凱之走到義兄面前責怪著，
“有多大困難，你也不能走這一步呀，多讓人揪心呀！”
“兄弟，要是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走這條路呀，家里已經(jīng)斷糧一個多月了，樹皮、野菜都找不到了，一村人走得走、死得死，只剩下少一半了，這不是讓命給逼得嗎！”張山擦著淚無可奈何地說。
“大哥，我車上有80斤玉米，本來想到鎮(zhèn)上多換點山芋面回去沖饑，路過你們村就先進來看看，沒想到碰上了這么一幕。大哥，我這糧食你收下，別讓嫂子帶孩子出門了，我受不了。”
“兄弟，我不能要，你還有老小呢，誰家的日子都差不多，我收下了，你們一家可怎么過呀?！睆埳酵妻o著。
“我們那里是水澆地，也是糧食主產(chǎn)區(qū)，不同于你們這沙土地，靠天吃飯。我們那里日子不好過，吃不飽是真的，但還沒有餓死人，我家里還有一些存糧，大哥，你們就收下吧，活命要緊。”凱之拉著張山的手執(zhí)拗地堅持著。
“美娟，快帶孩子過來，給他老叔磕頭，這是咱的恩人哪！救命的人來了?！睆埳揭话牙^妻兒一起跪下去，相互抱頭痛哭起來。
“大哥，嫂子，這是干什么？快起來，我怎么承受得起。不起來，我走了。”凱之惶恐地拉起張山一家人。“咱們兄弟一場，結(jié)拜的時候不是說過嗎？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金蘭之交，一生永好。有困難，怎么不找我呀？要不是湊巧我來，你們一家人不就各奔東西了嗎，真是的！”
張山和凱之原先在天津一起打工，逢年過節(jié)一起騎車回家，兩家的境況差不多，算個書香門第，兩人都上過學(xué)，高小畢業(yè)，在一起有說有笑，有一定的共同語言，張山人忠厚老實，為人誠實；凱之人耿直，待人熱心。在天津舉目無親，兩人又是老鄉(xiāng)，一商量，張山和凱之就結(jié)拜成兄弟，張山是大哥，凱之小兩歲，自然就是老弟了。六0年國家號召農(nóng)村進城人員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他們倆一起就回了各自的村莊。
凱之把大哥一家人安頓好，騎著空車往家趕，六十里的公路竟是那么漫長。他想幸虧自己來得及時，要不大哥一家人可真是妻離子散了，想不到舊社會的情景又要在今天上演。令他高興的是，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幫助大哥一家暫時度過了難關(guān)，我們兄弟結(jié)拜一場，我也算對得起大哥了?？煞催^來一想，我馱的糧食沒有換回山芋面，到家怎么向老婆交待呀，今后沒有糧食一家人的生活可怎么過呀，這不又趕上大哥一家了。自己講義氣、逞能，全把糧食給了大哥一家人了，要是少給他們一點，不也好過日子嗎？反正是給了，再說，他們那里土地貧瘠，靠天吃飯，不打糧食，有那80斤玉米搭上‘無糧糕’和野菜可以夠他們一家半年的口糧，等秋糧下來，國家日子好過了，也就接濟上了，難關(guān)不就過去了嗎。我們那里是產(chǎn)糧區(qū)，靠其他家庭救濟救濟，怎么也比大哥那里好過。唉！只怕妻子嘮叨。他慢慢地騎著車，反來復(fù)去地想著心事，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就是見到行人，也都是結(jié)伴而行，不是討飯的，就是報喪的，尤其是報喪的必須兩個人一起去，怕一個人去餓死在半道上回不來了。
還有二十里路就要到家了，他突然看到遠處有一位年輕的婦女抱著孩子，身后背著背筐步屣蹣跚地在路上行走。她是誰呀？怎么敢單獨行動，不怕餓死在半路上回不了家嗎，是不是為了活命討飯的？他胡思亂想著。等近了一些，覺得這個女人怎么看著眼熟呢？他顧不了多想，加了一把勁，將車騎到她跟前，一看就認出來了，她不是自己敬慕的妻子嗎？懷里是自己剛滿一周的女兒。
他下車急忙問：“秀芬，你和孩子不在家里待著，跑這么老遠干什么？不怕餓得回不了家了?！?/p>
秀芬別看餓的瘦骨嶙峋的，臉上沒有光澤，可她頎長的身體依然有著年輕婦女的朝氣，一頭齊耳的秀發(fā)，濃濃的眉毛下一雙可愛的眼睛，貧窮依然掩飾不住她的美麗。
看到丈夫回來，她放下背筐親切地問：“怎么這樣快就回來了，路這么遠，你身體又沒勁，騎車可要慢點，不要逞能，攢點勁好熬過這窮日子。你不在家，我就抱著孩子到大洼挖些地梨（一種地下野生的水果），挖回去和野菜、雜糧摻和在一起當飯吃，這樣不就餓不死了嗎?！庇捎陴囸I和營養(yǎng)不良，她說話的聲音都顯得很吃力，說完幾句，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行車后架上的糧食袋沒有了，就急忙問：“你換的山芋面呢？怎么空著車子就回來了。”凱之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問，反正事已做了，縮頭一刀，伸頭一刀，豁出去了，就說：“給人了?！毙惴乙宦犨@話，就猶如五雷轟頂，一跤摔在地上不醒人事，孩子也扔出去老遠，在地上哇哇地哭了。
凱之沒有料到會有這么大的亂子，把車一扔，抱起妻子搖晃起來，嘴里喊著：“孩兒她媽，你可別嚇我，你醒醒，你走了我們怎么過呀?！眲P之淚水撲簌簌地流著，幾滴眼淚掉在秀芬蒼白的臉上。秀芬慢慢恢復(fù)過來，有氣無力地說：“糧食給了別人，咱不是要等死嗎？你在外面干了幾年工作怎么什么都不明白，這都到了什么時候了?！?/p>
“秀芬，你聽我說，我是到鎮(zhèn)上換山芋面去了，中途路過義兄村子就去看看他們的近況，誰知我一邁進院里，大哥正打發(fā)嫂子帶孩子逃命去哪，他們那里已經(jīng)餓死好多人了，土地貧瘠，這年頭老天不幫忙，一點糧食也不產(chǎn)，你說我能看著他們一家妻離子散嗎？我一恨心就把糧食全送給大哥一家了。咱們不是還有一些存糧嗎，我們再想點辦法，在咱們這里，我想怎么也能熬過去的。孩兒她媽，你要責怪就打我?guī)紫掳伞！?/p>
“怎么這天下的日子都一個樣??！”秀芬坐起來，把孩子抱在懷里啜泣著說，“本指望多換點山芋面充饑，不曾想糧食都送給別人了。你做得對，大哥一家有了糧食就保住命了，我不怪你，咱自個想法，這不，我挖了半筐地林兒一樣可以充饑嗎，咱們回家吧?！薄霸奂矣心氵@么堅強的女人，我們一定會有希望的。”凱之由衷地贊許著。
夕陽的余輝下，他們堅強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后面的兩個身影顯得那么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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