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驚起不無愁,柳外一雙飛去、卻回頭【賞秦觀詞之一】
【虞美人】秦觀
行行信馬橫塘畔。煙水秋平岸。綠荷多少夕陽中。知為阿誰凝恨、背西風(fēng)。
紅妝艇子來何處。蕩槳偷相顧。鴛鴦驚起不無愁。柳外一雙飛去、卻回頭。
史料記載,此詞作于神宗元豐初年,正是鄉(xiāng)貢落榜,南游會稽,途經(jīng)南京之時。此時少游大約29歲,年近而立。所謂“而立”,通俗來講就是三十歲后就要有自己的學(xué)術(shù)體系了,有自己的威望了。而此刻,他卻偏偏落榜。
少游生于中落的官僚家庭,但是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自稱“強(qiáng)志盛氣,好大而見奇”,決心“回幽夏之故墟,吊唐晉之遺人”。心懷報國之志。并且此前,與蘇軾交好,蘇軾稱其“有屈、宋才”。而此刻,他卻偏偏落榜。
此刻他心中的情感應(yīng)該由憤恨變成悲傷。我不能猜測這樣的時刻,他一個人走的該是何等的荒涼。(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在寂寞的時刻往往會想起曾經(jīng)的溫暖,在悲傷的時刻則會希望有個人來陪伴,哪怕僅僅是坐在身邊一言不發(fā),只要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也不至于落到極端傷悲的地步。而此刻,他卻偏偏獨(dú)自一人。
該是在思念誰吧。誰曾經(jīng)給過溫暖。這出于意外的落榜帶來的孤獨(dú)失意,滿腔抱負(fù)終究落的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偏偏,愁絲伴著極致的思念,一并涌來。
上片,簡單的記敘,簡單的白描,簡單的抒情。
“行行信馬橫塘畔?!彬T馬無目的在橫塘邊走來走去,韁繩在手,卻不指揮東西,跟著馬兒無心游走。簡單的一句交代,就直接敘述出作者的失意心情。
“煙水秋平岸。綠荷多少夕陽中。知為阿誰凝恨、背西風(fēng)”夏末秋初的季節(jié),江南小鎮(zhèn),夕陽繾綣睡意,靜靜灑了一塘的橘色波光,寂落無人的橫塘畔,煙似白紗又如蟬翼,絲絲縷縷,與水纏纏綿綿,至遠(yuǎn)處,虛白一片,煙水融為一體。墨綠的荷桿頂著碩大的荷葉,那葉因了夏與秋的交替而稍稍卷了邊緣,留著些棕黃的痕跡。風(fēng)過倒向一邊,風(fēng)起傾向一側(cè),搖搖晃晃,似是要搖出個名堂,荷花偶爾露出個嬌羞臉龐,疏忽一下又閃至荷葉之間。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可以把少游的這幾句敘述的這么美,我只是覺得定是這樣唯美的景致,才足以襯托出他此刻何等失意的心境。
下片。動靜結(jié)合的描寫,擬人的手法,安靜的敘述,人與物的不同情態(tài),讓這般愁絲自遠(yuǎn)方縈繞而來。
“紅妝艇子來何處。蕩槳偷相顧。”偶爾荷開歌聲飄來,小船似是自這荷葉中憑空生出來一般,弄破了完整的荷塘陣腳,那美妙的聲音仿佛發(fā)自高潔的荷心,又蕩開在煙水浩淼的橫塘。歌者乃一紅妝女子,面容嬌好,身姿婀娜,一雙含情目偷偷掃過一眼,似是不經(jīng)意,其中的深情卻不小心被少游捕捉,道是無情還有情。只是心中有了一段無法磨滅的眷戀,就再也掙脫不了伊人的纏綿,即使面前女子的容顏比那伊人姣好數(shù)倍,依舊無法超越,眼前浮現(xiàn)的仍舊是伊人的素顏。何況還是心情低落之時,就更盼著故人的相見。故人的一個眼神,總能勝過陌生人千萬句的勸言。
“鴛鴦驚起不無愁。柳外一雙飛去、卻回頭?!睂λ?a target="_blank">鳥水中嬉戲,或追逐,身后留下一條條細(xì)長的波紋,或親昵,自湖中蕩開一圈圈美麗的漣漪。叨念著,期盼著,你看那鴛鴦都成雙成對,無憂無慮,他們的回頭相顧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獨(dú)身一人,暗自走在迷離的世間,眼中怎么還有一番無法洗去的愁愫。我在為何而愁?
少游的詞,溫婉的訴說著憂傷。
在一個失意的時刻思念一個可以安慰自己的人,我覺得少游很幸運(yùn)。
能夠被人想念是一種幸福,能夠有人可以想念也是一種幸福。怕只怕,停留下來時,想找一個人去填充空白的大腦,豐腴一下干癟的記憶,竭盡全力全域搜索,卻終究找不出一個可以想念的人來。是自己終究沒有愛過還是愛過之后那些事那些情早已化為塵土,縱使清風(fēng)來襲亦揚(yáng)不起曾經(jīng)的些些許許?這樣的結(jié)局,不免有些尷尬。
少游擅長寓情于景。本來,很多感情不能訴諸于直白的抒情,直白的抒情也不能完全表達(dá)他的凄婉惆悵,只有凄美的景致能夠承接得了他連綿的憂傷,化開去,暈開來,濕漉漉的一片,被黑白化了的色彩。天地之間的景色似乎都為他噙滿了淚水,卻終究哭不出聲,安靜的滑落,然后華麗的收場。
不知是他成就了婉約派,還是婉約派成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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