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冷
章節(jié)——1。死亡之谷;2。心脈相連;3。魔騎銀蟒;4。鮫人少年;5。拈花公子;6。劍奴
筆名:玻璃淚http://wenxuetaowang。5d6d。com/bbs。php文學(xué)?逃亡論壇
【楔子】
她的心臟得到血祭而慢慢跳動;
沉睡千年的靈魂,終于開始復(fù)蘇。
看破三千世界,驚醒一夕清夢,踏碎這場盛世煙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分別,然后遺忘,便是一切。
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
短亭短,紅塵輾,我把蕭再嘆。
聽弦斷,斷那三千癡纏;
墜花湮,湮沒一朝風(fēng)漣;
花若憐,落在誰的指尖?
文/玻璃淚
【壹】死亡之谷
“報告將軍,前方十里便是‘九天玄瀑’?!碧阶颖瓎蜗ス虻?。
為首男子將擦拭的綢絹一扔、寶劍入鞘。翻身上馬,系好披風(fēng)后揚手下令。
身著戎裝鎧甲的三千五百七十兵騎井然有序繼續(xù)前行。
蒼茫的雪地里只留下無數(shù)深淺繁雜的馬蹄印和車輪輾過的痕跡。
水聲澈響,揚手止步?!已妗瘧?zhàn)馬鞍上男子目光如炬,冰冷剛毅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情。
隨行隊伍正中的馬車已牽至玄瀑源頭,三千五百七十兵騎翻身下馬,步履冗重再行前幾步,齊刷刷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原本肅殺堅韌的神情早已化為深深的悲痛,用力磕著頭、高聲誦唱——
“云之莽莽,汝魂何歸?
心侍神明,知我姓名。
昭昭天下,日月共存?!?/p>
“……”
馬車上運載的水晶碧寒棺經(jīng)由將軍掌力推入九天玄瀑,順流直下。
盡人事,聽天命。
“姬氏靈女,庇佑邶拓。
及若爾等,荒雪覆滅。
陌上者歌,帝陵者泣?!?/p>
“……”
飄渺的挽歌浸染悲涼,久久縈繞于死亡之谷。
“魂歸何兮?魂歸何兮?”
“……”
邶拓國萬能的祭司預(yù)言,天女有三劫。
命劫的始源與覆滅,皆在九天玄瀑下的死亡之谷。
只有特殊的死人才能進入的絕密之地,那里有令天下人垂涎神往的永生不死之寶——凝赤珠。
谷內(nèi),沁竹閣。
暗室門開,圍滿白菊的水晶碧寒棺兩側(cè)燭火搖曳。
棺內(nèi),沉睡的女子容顏安詳。
“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你可知,你有多么殘忍?”
“一千年,呵,整整一千年了……”
侍立一旁的白衣男子瞳眸深邃,纖纖長指輕撫過女子冰涼的臉頰,呢喃自語。
棺內(nèi)女子額上綠芒深深的萬年溫玉色澤忽然黯淡無光,白衣男子右手一閃,執(zhí)起腰側(cè)隨身佩帶的靈犀匕揮向左手、于腕際劃開一條極深的血道。
沾染蘊靈之血的萬年溫玉頓時綠芒更甚、幽幽泛著清光。溫玉下緊貼著的如雪肌膚也滲進了血液,白衣男子心口一窒,將溫玉拿開,卻見原本光潔的額頭上正在慢慢盛開一朵血蓮,不大不小,正是綻放后的蓮花模樣。
妖嬈,魅姣。。
男子薄唇一勾,眸光癡迷。
腕口傷處還在微微滲血,復(fù)而移至女子蒼白的唇上,一滴…兩滴…直至滲進的血液于唇角滑落,男子才點穴止血。爾后俯身吻盡女子唇側(cè)的血痕,再于柔唇輾轉(zhuǎn)纏綿。
“連絳霜,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心、也必須是我的?!睖厝岬穆曋袔е鴰追謭砸恪?/p>
調(diào)息過后,男子運功于胸腔接近左心處逼出一顆有如夜明珠大小的赤色珠子,將它塞入女子口中,右掌向女子心口輸入真氣。
水晶棺側(cè)嵌著的蛇紋菱鏡應(yīng)聲而裂、碎成一地的記憶,再不復(fù)千年前封印連絳霜靈魂時的模樣。
棺內(nèi)女子有了微弱的呼吸,得到血祭的心臟慢慢跳動,沉睡千年的靈魂終于開始復(fù)蘇。
白衣男子清朗的眉目均沾喜色,知道連絳霜的身體并沒有產(chǎn)生反噬,便是已經(jīng)接受凝赤珠的融入了。
額上血蓮漸漸隱退成一抹紅痕,爾后光潔如初。女子幽幽轉(zhuǎn)醒,睫毛輕顫、努力睜開的瞳眸斂去曾屬于她的紫色,再眨一眼,恢復(fù)深邃的墨色星眸。
千年前,她是妖邪、一身殺戮,為惡為魔;
千年后,她是天女、命有三劫,福兮禍兮?
是夜,邶拓國境倚立月姬湖邊古槐樹下身著祭司長袍的男子,觀星象,卻見天女星閃著極淡的光芒,忽而隱現(xiàn)其旁的小星子卻驟然發(fā)亮。
急忙掐指一算,微微皺眉,搖頭嘆息。
何苦呢……
借著微暗的燭光,想要看清一切。
空無一物的暗室,上方正中只鑲嵌有一朵巨大的血蓮圖騰。蓮心是一面圓形銀盤,盤中僅有一黑一白兩顆珠子,似對弈迷局的棋子,又如琉璃珠一般的通透濕潤。
那是靈者的天眼,可看盡一切凡塵俗世的罪孽。
面前白衣男子容貌俊美,線條柔和的五官,是那樣斯文、清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纖細,鮮少有如此清秀雅致的男人,尤其那雙清澈的鳳目,總是那么寧靜,像兩湖幽邃的深潭。
“為何喚醒我?”
白皙纖長的食指輕輕勾起白衣男子的下頷,美眸流盼,嫣唇微抿,笑容若有似無。
“迦若,你究竟愛我什么呢?”
再傾前一分,將嫣唇覆上他來不及溢出的嘆息與愛意、如數(shù)吞滅。
一點即分,她的唇,柔軟、冰涼。
靈澈動人的星眸中隱隱泛著紫色光芒,極淺,極淡。仿若罌粟滲入肌體,盅惑著你深陷泥沼、從此萬劫不復(fù)。
“看到了嗎?我的命數(shù)?!?/p>
聞言,白衣男子微征,隨即點頭,深邃的黑眸中除了她、還是她。
“邶拓第一代君主暝赤帝癡戀天女姬云汐,苦于其將心殉寄神明而終生無法廝守。愛而不得,深受煎熬的帝王于病榻前彌留之際祀下血咒?!?/p>
“爾后歷代君主皆與天女心脈相連,這樣便能彼此感知對方的愛恨甚至疼痛。霜兒,此乃第二命劫。唯有殺了他,亦或是…愛上他?!?/p>
愛?多么可笑的字眼。
連絳霜勾起唇角,淡淡的笑容里有幾分慵懶與玩味,猶如暗夜里嗅到血腥的蝙蝠,舒展邪魅張狂的羽翼。
“迷蹤林方位可有變動?”
迦若搖頭,俯身在連絳霜額心輕輕落下一吻,執(zhí)著低語,“霜兒,我等你回來?!?/p>
語畢,白衣男子終于支撐不住,形體逐漸模糊,轉(zhuǎn)瞬間便幻散成迷霧一般透明,緩緩飄進暗室內(nèi)閣墻上側(cè)展的軸畫里。
靈力消耗完的迦若,失了凝赤珠護體,氣息虛弱,連形體都不能凝聚。
棺內(nèi)女子站起身來,跨出水晶碧寒棺的右腳踩入菱鏡碎片,而她卻無知無覺,繼續(xù)走。只留下身后一地鮮紅的血漬伴隨菱鏡化為齏粉、與世長眠。
沁竹閣外。
“分明與前世不差絲毫的臉,怎會有如此一雙眸子呢?”
似嘆息,似薄怒,濃濃的殺意竟染不上這樣一雙清靈不沾纖塵的墨色星眸。
該死!居然封了她的魔力!
指尖微動,方才用念力凝成的水鏡立即幻滅。
她討厭這樣的眼睛,極端地厭惡。
然而,依舊是那張令人覺察不出任何情緒、漠視一切的冷顏。
能入九天玄瀑者,必有高貴血統(tǒng)或傳承祭司一半靈力的尸體,才能不受結(jié)界反噬借力推進死亡之谷。出谷者,必經(jīng)由集聚毒障、幻境、五行八卦陣形成的迷蹤林。
借著星光映照下的天干地支方位,向東走了十五步,向西走八步,向南走十步,向北走了三步,隨后一揚手,一團極淡的迷霧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凝赤珠在體內(nèi)灼燒著,逼散了障氣、逐漸扭曲的幻境中顯現(xiàn)出一條旁側(cè)布滿纏繞著曼佗羅花的荊棘小徑。
死亡谷外。
連絳霜撕下袖口一抹白綾,纖手將其縛纏于眼際。
這雙眸子,始終令她惡心。
十指結(jié)咒,催動念力,利用體內(nèi)的靈隱起形體,飄向邶拓皇宮。
【貳】心脈相連
暝殿外側(cè),徑道兩旁錦衣侍衛(wèi)持戟負立,神情凜厲肅殺。
有一縷白霧穿透殿墻,凝聚成形。
鼻間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藥香,黃明色帳圍內(nèi)的男子猛然驚醒、大手扯過外袍披身,拂開遮擋視線的帳簾。
黑曜石般深邃的瞳眸在殿內(nèi)搜尋著什么,劍眉微擰。
有結(jié)界!
難怪沒有驚動暗衛(wèi)。在這密窒的空間里,有危險的氣息逼近。
看清了,終于看清了。
“姬、若、雪?!北涞恼Z氣,冰冷的俊顏,暝洛帝薄唇緊抿。
面前蒙著雙眼的白衣女子止步,約莫離目標僅剩一尺之距,唇角始終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冷笑.右手食指在虛無的空氣里劃過一道淡金色光芒的弧線、速度快得令暝洛帝無法看清那是什么咒符,只能憑著直覺狼狽躲閃、方才跳開三步的床側(cè),已成一堆齏粉.
俊逸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心緒有些散亂.
怎么可能?那個嬌柔清靈、有如仙子般的小小人兒,怎會對他下此狠手?
難道國師預(yù)言的已然成真?
眼前站著的就是那個體質(zhì)纖弱只能泡藥浴存活、此生與自己心脈相連庇佑邶拓的天女姬若雪?
不對、不是她!
思及此,暝洛帝黑眸一凜,提氣出掌.
白衣女子換了攻擊的角度,將結(jié)界縮小,十指以極快的速度結(jié)咒畫符.這樣的術(shù)法最耗靈力,若不是有凝赤珠護體,自己也會被對手步步緊逼、凌厲陰狠的掌風(fēng)所傷.
這回,你可是逃不掉了吧?
唇角弧度上揚,握緊手中凝聚成的幻劍準備最后一擊、結(jié)束此生的牽絆——卻見暝洛帝迎面而上,在幻劍刺入心臟之時偏移寸步、只為在性命關(guān)頭扯下她的白綾…
那是一種極致的美,傲然于凡塵..
暝洛帝看著黑暗里那雙幽幽泛著詭異紫芒的眼睛,原本絕美的容顏因著那雙紫眸而更似邪魅.
那抹冷笑,似在嘲諷他一般,心口突然窒息般的難受,想逃離、卻連視線都無法移開分毫.
右手捂著流血的心腔,仿若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咻——”的一聲,一支透明的羽箭穿破結(jié)界、也穿毀了她的幻劍.
破魔之箭.
連絳霜眸中的紫芒極速隱滅,有什么強大的力量牽制住她快要沖破封印的魔力.
來者身著祭司之袍,披發(fā)及腰,額間系著藍玉吊墜,手持馭魔弓,又一支透明的羽箭尚在離弦之勢.相信只要她再動一下,那支箭定會準確無誤地穿透心臟、射散她的魂靈.
詭異的氣氛沉寂得有些壓抑,連絳霜始終一臉淡漠、絲毫不為此時的險境所動.
“你…忘了姬氏家族三百一十七口…”
話音未落,連絳霜出聲打斷暝洛帝無聊幼稚且沒有殺傷力的威脅.
“你以為,我會在乎?”
多么天真吶!
唇側(cè)笑意更濃、邪魅極致,然而,那雙靈澈的眸子有如繁星隕落、更添風(fēng)采.這樣攝人心魄的笑顏,又迷惑了誰的眼?
“不要傷害他…”
“不要…傷害他…”
虛無飄渺的聲音,近乎耳語.
誰?是誰?
來不及出口的疑問,靈力不受控制般自行涌至頂心、催動咒念,風(fēng)散了連絳霜幾近透明的魂體.
“她走了.”斂去眸中隱隱的失落,暝洛帝俯身拾起沾染血跡的一抹白綾,放至鼻間深嗅,仿若余有伊人的淡淡藥香.
白衣祭司將馭魔弓收納袖中,上前幾步,左手食指輕點暝洛帝心口,有一縷藍光注入.只有巫師級別的靈者,才能看清那是一條具有治傷止血功效的半透明引線.
心脈相連的身軀,應(yīng)該也開始反噬了吧?祭司心中暗笑,更覺有趣.
“你知道她會刺殺.”沒有一絲置疑的語氣,也不帶任何情緒.
“是.”白衣祭司不亢不卑答道,也不作任何解釋.
“迦若給了她凝赤珠.”暝洛帝看著極速愈合的傷口,若有所思.
“是.”依然淡淡的語氣.
“躲在暗處觀察她的靈力修為,也不來救駕.迦嵐,真是好膽量啊.”俊顏微沉,語氣冷厲,卻也沒一點怪罪的意思.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語畢,退后三步,手袖于懷.
馭魔弓似乎有些不安呢.
姬若雪的靈力已達到‘空’的造詣了,可以牽制她的魔力,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體內(nèi)相互抵制、卻因了凝赤珠的中和,最后便會融入骨血,形成一種近乎于‘仙’存在的魔靈者.
而今看來,似乎有人試圖封印她體內(nèi)的魔力,不然也不會連幻劍都那么虛散了.是迦若不希望她再手沾血腥了么?也許,等到靈吞噬了魔,姬若雪的靈魂才能制約從而取代于她吧?
只可惜,馭魔弓本屬于擁有天女血統(tǒng)的姬若雪,它對自己主人這種熟悉的靈力與氣息頗為忌憚,恐怕無法真的傷到她.
倘若如此,福兮禍兮?
哎、真是令人頭疼的女人呢…
“你說,她會殺了十巫傳承者么?”端坐殿堂之上背靠龍椅的帝王,不知此時的白衣祭司正處于冥想狀態(tài),迫切地想得到答案.
“迦嵐?”
“嵐…”
“迦嵐?。?!”一聲怒吼如驚雷般響徹天地,剎那間祭司渙散的眸中有了焦距,頗為痛苦地掏掏耳朵,回瞪那個近在咫尺、幸災(zāi)樂禍的家伙,表示無聲的抗議.
“千年前,十巫聯(lián)手將她的魂靈封印在鎮(zhèn)魔鏡中,再對魔族后裔發(fā)動‘絕殺令’.而今重獲新生,以她的秉性自會報仇.畢竟是邪魔,也不會對十巫及任何靈力的傳承者仁慈.”祭司負手而立,深邃的眸子望向朗朗皎月,額間的藍玉在夜色中隱有淡淡光輝.
“只要十巫俱滅,天地間便再也沒有什么力量可以封印她的了.這于我們有利也有弊,國若無師、必滅之.我們尚可靜觀其變,坐收漁翁之利.待她毀了七巫,再商議對策.這盤迷局,子子皆是險棋,只怕到時引得生靈涂炭,你我亦將寒骨荒莽…”
天意如此,何力抗之?
的確,這種無法掙脫枷鎖的命運,猶如偏移不了軌道的星際,虛無飄渺、卻又是真實存在著的.
“嵐,迦若真的愛上她了?”似有一縷復(fù)雜的情愫種植內(nèi)心,攀折繁衍.
白衣祭司只投給帝王一記白眼,這不是廢話么?
要不是靈力修為超越‘仙’、最接近‘神’存在的迦若為了她自毀修行,亦不會成為如今只能依附冥畫存活的虛無模樣了.
(冥畫:不甘離去、只能將自己的魂靈注入畫中,也稱之為‘寄’.一種超越六界生靈存在的冥靈,可借由凝赤珠聚結(jié)實體,保有生前的容貌、記憶及靈力.)
(十巫:東籬國巫煥、南遙國巫琰、汀夕國巫辭、挽月國巫泠、忘川國巫決、西影國巫焰、玄梵國巫笙、泯塵國巫哲、菱煙國巫茗、夢織國巫然.)
閉上眼,白衣祭司雙掌合十、舉過額上再碰觸鼻尖及心口,薄唇念出一串冗長繁雜的咒語,指尖引線卷過暝洛帝藏于懷中的那抹白綾.
“在清點一切歲月的黑暗中,請無上的神,告知她的本名——”
除了十巫及死亡之谷的迦若,再無人知曉她的名字.如今,也只能動用此法來看她的命數(shù)了.
來不及阻止的暝洛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綾布碎裂、在空中慢慢拼成那個人的名字——連絳霜.
不消片刻,綾布亦成為粉末,隨風(fēng)而散.
“怎么,你對她動心了?”白衣祭司唇角勾起一抹刺眼的冷笑,戲謔地看向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帝王.
“你不也是.”暝洛帝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呵,是呀.的確是個有趣的女子呢,居然在靈魂蘇醒后的第一時間趕來刺殺可能會威脅到寄主(姬若雪)生死的帝王.
況且,她的身上還帶有那么吸引人的寶物——凝赤珠.
“哈哈…”
“哈哈…”
偌大的殿房里,回蕩著彼此的爽朗笑聲.
暝洛、迦嵐——刎頸之交.
天地間,還有誰能比他們之間更了解彼此呢?
【叁】魔騎銀蟒
落櫻鎮(zhèn),梨花宮.
“什么?”正堂之上斜靠檀木長椅書生模樣的男子猛地拍案而起、指著在地上跪成一排前來請罪的下屬,“你們這群廢物!居然讓它跑了?宮主知道的話還不殺了你們?”
“啟稟水護法,魔騎一向安分,宮主不在時,它都處于休眠狀態(tài).孰知今夜猛然驚醒直竄出宮,來不及阻攔、慌亂之中屬下已將‘追蹤散’灑于魔騎身上.”
“請水護法準允我們出宮尋回魔騎戴罪立功、免去一死!”跪在最前頭的一人磕頭哀求,再抬起時額心紅腫,微微滲血.
“請水護法準允!”堂下眾人齊聲.
“罷了罷了.”男子不耐煩地揮揮手,于腰際扯下一枚信物拋在地上,“拿著令牌立即出宮,快去快回、切勿茲生事端.”
“是!”
邶拓國境月姬湖側(cè)古槐樹上,隱隱約約籠聚著一團白霧,再一眨眼的時間,那團飄渺的白霧逐漸凝成一個人形.
該死!是誰阻止她的?
倚靠在樹身上的連絳霜眸光流轉(zhuǎn),望著清冷孤漠的月色、微泛漣漪的湖水,瞳眸深邃,似乎…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月姬湖畔十里方外有座神廟,歷代被選中的天女皆在此潛心靜修.
再看一眼心口與暝洛帝不差分毫的傷處,有些哭笑不得.
所謂的心脈相連,不過就是身心反噬罷了.那么,以后只要自己身上出現(xiàn)異樣,不用懷疑,肯定就是他出事了.
呵.
傷的是靈魂寄居著的姬若雪的軀體,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楚,真是奇怪.
莫非…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就是那個破她結(jié)界、毀她幻劍的白衣祭司在幫暝洛帝治療,所以她的傷口也在慢慢自行愈合.
那么,如果方才她刺中了心臟,是兩個人一起死呢?還是她可以利用體內(nèi)的凝赤珠繼續(xù)茍活于世?
“不要傷害他,求求你…”又是那個聲音.這一次,連絳霜明顯感覺到聲音是由體內(nèi)發(fā)出的,伴隨著一股強大的力量顫栗不安.
原來是姬若雪還未陷入休眠的魂靈.哼、不傷他也行,那就別克制我的魔力,助我殺了十巫.
連絳霜在心里與另一個魂靈對峙著.
然,卻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她.
魔族子民,看不到未來,是因為他們本就沒有未來.
天地萬物,最可怕的不是魔,而是人心.
人,貪婪狡詐,奢糜庸俗,擅妒自私,利用完了再棄之如敝屣.踩著別人的尸身一步步往上爬、那些道貌岸然假仁假義的偽靈者,更是借以屠殺魔族來揚名立腕.
可恨,可恨.這般人間地獄本就不該存在!
魔的殘虐嗜殺,魔的冰冷無情,始源于參透人性的‘惡’.他們享有無盡的生命卻活得如此孤獨,純凈的心智早已蒙上塵灰,而人,舌如燦花,只要巧言盅惑、隔岸觀火便可安亨其成.
呵,到了最后,終究是…魔必幻滅么?
連絳霜垂眸望了望心口,因反噬留下的血漬亦不復(fù)存在.那個白衣祭司,靈力必然極高.只要暝洛帝在世一天,她便不會有所損傷.那她是否也要保佑暝洛帝安然無恙,才能得以復(fù)仇?可笑、果真可笑.千年前被人類封印的她,居然在千年后還得關(guān)心一個人的生死.
殺了十巫之后,她與他之間,也會有個了結(jié).
凝視皓皓朗月的另一方,離邶拓國最近的,便是西影國了吧.
“咝——”
“咝——”
這個聲音…這樣熟悉的感覺…
連絳霜還未起身,便連人帶著枝干被纏卷成一團.
輕笑了一聲,柔柔低語,“蟒兒,是你么?”
臉上冰涼微濕,蟒身繼續(xù)繞著她的軀體,纏到離脖子最近處,伸出舌頭舔玩著主人白皙皎好的面容.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是連絳霜的魔騎——銀蟒.
纖手撫著它的蟒身,將臉貼在蛇頭上,感應(yīng)著彼此的心聲與重逢的喜悅.
“咝——咝——”雙目赤紅的巨蟒,吐著信子與主人‘交流’.
“是么?一個半魔救了你.”連絳霜看著留在樹干下支撐蟒身重量的蟒尾,若有所思.
“咝——咝——”
“迦若可能還要過段時間才能醒來,他會來找我們的.”
“咝——咝——”銀蟒往連絳霜脖子上蹭了蹭,松開對她的纏縛,有些不安地甩甩蟒尾,惹得古槐樹身晃蕩不已.
“你說那個半魔會來尋你,所以我們快點離開?”連絳霜嗅到空氣里明顯雜多紛亂的味道,再望一眼靜默深幽的神廟,騎上蟒身往西而去.
將近晨亮,銀蟒還在逃竄,依然沒有甩掉身后緊緊逼隨的梨花宮弟子.
有些鱗片被粗礪堅硬的巖石剝落,再入一分便能劃破脆弱的蟒皮.
“蟒兒,停下歇息吧.你身上有藥粉味道,他們遲早會追上,我不會傷害他們,你放心.”連絳霜輕輕拍撫焦躁的巨蟒,再于袖口撕一抹白綾縛目,凝神傳音——
“銀蟒本是座下騎,爾等休念,且回.”語畢,十指于虛空畫了一個圓形符圈,淡金色光芒隱滅,再一點額心,十丈開外的梨花宮弟子皆困頓于原地、無法再向前一步.
他們瞪大了雙眼,居然能看清突然涌現(xiàn)腦海的畫面——一名白綾縛目的白衣女子乘蟒離去、再無蹤影.
耳際縈繞著風(fēng)中余音,“銀蟒本是座下騎,爾等休念,且回.且回…”
空氣微變,鼻間一嗅,呵、可不正是灑在魔騎身上的‘追魂散’么?
為首者掙扎著手探腰際,欲摸索信號發(fā)射求救,卻眼前一黑,與所有弟子皆倒地不醒.
【肆】鮫人離塵
暮色微顯.
邶拓邊境,麗都海市.
很快便要到達邶拓與西影的國界了.而腳下的魔騎似乎在尋找些什么,躊躇不前.
所行之路皆由連絳霜的靈力設(shè)下‘障目’,一般人類的肉眼是看不見的,但也維持不了多久.若不是千年前十巫聯(lián)手術(shù)咒傷了銀蟒,她也不會從蟒身墜落被吸入‘血蓮封印’、此后沉睡于鎮(zhèn)魔鏡之中;而她的魔騎,亦不會在那次大戰(zhàn)之后從此失了翱翔云天的能力.
思慮再三,連絳霜飛身至蟒頭,咬破右手食指一點銀蟒正額,催念咒語.
一抹紅光隱沒,龐大的蟒身被圈于符咒正中,逐漸縮小,再縮小,直至成了一條游轉(zhuǎn)于連絳霜腕際的青色小蛇.此時的它,靈動小巧,微瞇赤目,正十分愜意地吐著信子.
連絳霜擦擦額角的涔涔冷汗,體力有些透支,如今亦只能像常人一般行走方能調(diào)息靜脈了.
“咝——咝——”銀蟒舔著連絳霜的掌心.
“我沒事.方才感應(yīng)到半魔的氣息,所以你才不安?”纖手捋過額際的發(fā)絲,略微沉吟.看來,那個半魔對蟒兒必定極好,才能使它如此念念不忘吧.
她不懂,所有的人類對魔族不都是欲除之而后快么?那,又怎會有這種‘半魔’的存在?
人魔之戀,本是禁忌.
走了約莫半柱香時間,設(shè)下的‘障目’因靈力消耗過多已然失效.逐漸扭曲隱現(xiàn)實景的空間里,一位白衣女子步入鬧市.
過往行人皆駐立在麗都最大的一家酒樓門口,苦于視線被擋得嚴實,只好伸長脖子,翹首以盼.
“來呀!來呀!繼續(xù)喊價吧!這可真是今晨剛網(wǎng)撈上來的新鮮貨,大爺們可得瞧細致了.這幼鮫姿色絕代,比老子以往賣出的貨都要俊美!三萬兩黃金怕是委屈了…嘿嘿…”
叫賣聲不斷,嘈雜刺耳.鮫人販子容貌粗俗鄙陋,咧著一口黃牙吆喝,滿目精光地打量著周圍的財主們,那眼神又似乎是在估摸他們的錢袋有多深.
“喲~這不是莫大財主么?方才聽說前些日子玩死了個鮫奴,尸骨未寒的,今日就趕到此置辦新貨來了?嘖嘖…”
說話的,是站在鮫人販子后方一個穿著錦服五短身材、面容極其普通之人,剛提及的鮫奴,正是他與莫大財主結(jié)下的怨.本是他看中的貨,垂涎不已,卻因身份懸殊只能忍痛割愛,不料其有意挑釁,竟將鮫奴活活虐死.拋在荒外的尸身上,無一片完好的肌膚…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才當(dāng)眾出言嘲諷.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想我堂堂麗都莫府,死一個小小的鮫奴著實微不足道.若是楚兄喜歡,不妨將尸身帶回去玩玩?”言語間,盡是鄙夷.
狹長上挑的眼眸輕輕一瞥,那手搖玉扇,舉止輕浮的模樣,當(dāng)下就將楚巖氣得臉紅脖子粗,又介于莫問天大財主背后的勢力,悶悶地直咬牙.
經(jīng)過一日的暴曬,垂吊在醉煙樓外廊半空被困于鐵質(zhì)牢籠、此時正緊緊縮在角落的鮫人少年,將臉埋在雙膝,不去看那些惡心淫穢的嘴臉.
“啪——”的一聲,鐵質(zhì)銀鞭甩在牢籠上、擦出漫天的火花星子.
“唔…”鮫人少年瑟縮了一下,立馬咬緊早已干裂的下唇,藍色的長發(fā)披散,如海藻般包裹著全身.
“媽的、到現(xiàn)在還不肯抬起臉來,存心害老子虧本嗎?老子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傲!”鞭打聲吞沒了有些含糊不清的咒罵聲,鮫人販子用力揮著胳膊將銀鞭狠狠甩在鐵籠上,那種特制的九節(jié)鞭,就是用來對付像這樣不聽話的鮫人奴隸,可在曲折處甩入籠內(nèi)、直接打在鮫人少年的背上.
不打臉,完全是因為還可以憑著姿色賣個好價錢.鮫人的性命,竟如此卑賤!
原本一襲單薄的紅色紗衣沾染鮮血更顯妖艷詭異,血液順著牢籠隙縫直淌下來,一滴,兩滴…
然,幼鮫始終一聲不吭,亦不肯抬頭,只是抱緊了自己瑟瑟發(fā)抖的軀體.被金刀破開魚尾分裂成的雙腿,早已疼得無法再挪動一分.
沒有任何人出聲喝止如此血腥的殘虐,圍觀的人只是饒有趣味地看著這精彩生動的暴刑畫面,興許偶爾會冒出一句輕嘆,“霍老三打得太狠了吧?可惜了…”
“咝——咝——”袖中的銀蟒咬著連絳霜的胳膊肘兒,不滿于主人的漠然置之.
此時的連絳霜早已繞過醉煙樓拐了兩個街角,訝于魔騎的反常,停下腳步,“蟒兒,你要我救他?”
得到銀蟒的回應(yīng)后,連絳霜秀眉微蹙,那個半魔是否給她的魔騎灌輸了什么思想,怎會變得這般仁性?讓她頓覺陌生.
空氣里夾雜著幾絲極其微弱的音波,細細分辨之下,原來是鮫人一族用來傳訊的‘潛音’.
那個鮫奴在求救?
纖弱的體質(zhì)加上過度消耗的靈力,根本無法再支撐太久,那么…事到如今,亦只能動用那個禁術(shù)了.
席地而坐,雙掌合十.將體內(nèi)僅存的靈力皆貫注于凝赤珠上,全身血液急速逆流,匯聚額心.
結(jié)咒念詞——“開!”
只見連絳霜光潔的額心浮顯的一抹紅痕正在擴大,轉(zhuǎn)瞬間便是一朵綻放后的血蓮模樣.
此種術(shù)法,可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凝結(jié)強大的魔力,但對于軀體的主人——姬若雪這般特殊的靈力持有者來說,無非是助她在連絳霜的魔力封印上再加一重封印罷了.
蒼白的唇角滲出血絲,姬若雪,為何你偏偏會是靈者呢?
魔與靈,本就是互相排斥、互相抑制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如今造就了魔靈者的存在,誰的力量大,誰就能吞噬另一方.
在靈者的體內(nèi)催動魔力,對連絳霜造成的損傷極其嚴重.而今,也只能寄希望于那個白衣祭司身上了,等他為身心反噬的暝洛帝療傷護法,自己亦不會在還未救出鮫人少年的時候就被靈給吞噬了.
姬若雪,連絳霜,終究兩者只能存活一個.
站起身來,拭去唇角血絲,凝氣幻散形體,飄往醉煙樓.
此時鮫人販子霍老三打累了,斜靠在酒樓石墻氣喘吁吁.籠內(nèi)鮫人少年早已倒在血泊中,幾乎只剩細不可聞的呼吸在證明著他的死活.
圍觀的眾人看完戲,紛紛準備離去.
“媽的!老子的鮫奴呢?”話音剛落,只見空無一物的鐵質(zhì)牢籠猛地焚燒起來,焰火逼人.
“怎么回事?老子的鮫…”
“啊——”膽小的人皆被眼前詭異可怖的一幕嚇得尖叫倒地.
方才還在暴吼著的霍老三,此時僵硬地維持著之前的動作.怒目圓瞪向外凸出,七竅迸血,嘴巴大張,右手還高舉著銀鞭.胸膛靠左一處赫然出現(xiàn)一個空蕩蕩的血洞,里面的心臟竟不翼而飛!
一道白光閃過,他的頭顱掉了下來,延著地面一路滾動,最后停在莫大財主的銀絲軟靴旁.
“鬼啊——”莫問天慘叫著連滾帶爬,慌不擇路,直撞倒旁邊也在逃散的眾人.
原本熱鬧的街市陷入一片極度恐慌的死寂.
麗都海市,碧水潭.
銀蟒不安地舔舐著還在昏迷的主人,沒有注意到主人身側(cè)那個鮫人少年已然清醒.
俊美無暇的臉上稚氣未退,五官精致清朗,不難看出日后的傾城之姿.青碧幽深的雙眸緊鎖著眼前這個還握著他右手的白衣女子,戒備的神色稍緩.
是她救了自己?可是,她縛著雙目不是瞎子么?
從她身上感應(yīng)不到半分魔力,可那條青色小蛇分明就是魔物!
滿腹的疑問得不到解答,唯有等她醒來方能知曉.想掙脫她的手游入碧水潭養(yǎng)傷,不料一動、身上粘著血漬的殘破衣物就牽扯到背部鞭傷,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咝——咝——”銀蟒吐著信子纏繞幼鮫,在他背部因受到感染即將發(fā)炎的鞭痕處用獠牙輕咬一口,放出膿血后再舔舐幾回,爾后余下鞭痕皆是如此.不到半盞茶時間,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竟在開始慢慢愈合.
剛開始鮫人少年還試圖反抗,無奈卻提不起一分氣力,只能任由銀蟒‘宰割’了.而今看來,完全是他小人之心.背部傷痕處一片清涼,待到傷口全然愈合之后渾身舒爽,遠遠勝過碧水潭的療傷功效.
來不及表示感激之情,卻見那條青色小蛇飛速竄回白衣女子身上,卯直蛇身朝朗朗蒼穹吐著信子.
“咝——咝——”
“咝——咝——”
似乎…是在傳遞什么訊息.
【伍】拈花公子
鮫人少年沒有覺察到任何異樣,視線重回那個白衣女子身上.
那樣冰冷清雅的氣息,帶著某種難以抑制的盅惑,手心并沒有傳來伊人的溫度,只是隱隱能嗅到?jīng)霰〉乃幭?
他伸出左手,想解開白綾望一眼那神秘嬌容,輕輕地再探進一分…
傾前的身子,碧色深深的翡翠幽眸,視線停駐于那蒼白過分的嫣唇,有些緊張得吞了吞口水.在即將碰觸綾布之際卻整個人被拎起來往后一扔,就像丟棄貨物一般的隨意.狼狽爬起身來怒瞪站立于白衣女子身側(cè)的一名不速之客.
來者僅著一襲墨黑金邊卻不失華貴的衣衫,俊秀的容貌,清浚的眉宇間似帶著戲謔的光芒,右眼下方一顆淚痣點綴著淡淡的媚惑.
好一個風(fēng)流俏公子!
“哎呀呀,我說你看起來還未超過一百歲吧?年紀小小色心漸長呀!都還沒變身呢就想褻瀆女孩子?莫非真那個啥…噢,世風(fēng)日下、豺狼當(dāng)?shù)?、人心不?嘖嘖嘖,這樣做是不對滴!”
鮫人少年還未消化完那長長一串的道德說教,來人話鋒倏地一轉(zhuǎn),下一句話便令他當(dāng)場傻眼——
“要不我們一起看吧?”
?????他他他,他沒聽錯吧?
那顆淚痣隨著俊朗的眉目盡染戲謔,唇角上揚著邪惡的弧度.
也不等他同意與否,只見黑衣男子俯下身捏起那條青色小蛇上下打量,一個勁地喃喃自語,那模樣,簡直就是十足十的瘋?cè)艘蛔?
“哎喲喂,我說小親親,才離開我?guī)滋炀褪莩蛇@樣了?回去多補補哈.吶,這個就是你給我挑的媳婦?看起來好像還沒死透的樣子…”
黑衣男子口若懸河,一張嘴就停不下來.原本扭動著蛇身試圖提醒他關(guān)心一下躺在地上深度昏迷的主人,如今早已氣極一口咬在他的手腕表示不滿.
“小親親,你咬之前咋不通知一聲?太冤了我,這不是沒來得及說到我媳婦、你主人已經(jīng)沒事了么?”尖利的獠牙再入幾分,赤目狠狠瞪著這個嬉皮笑臉、完全沒半點形象可言的梨花宮宮主.
“別別別,我錯了.你的獠牙沒毒吧?那個…公子我連未來媳婦面兒都沒看清呢…得,不廢話,先回宮吧!”然后兩手一抓,將鮫人少年與白衣女子一并提起,飛身而去.
另一方,邶拓國朝堂之上正襟危坐的暝洛帝手翻奏折,黑曜石般的眼眸掃視一番,正欲開口同大臣們說些什么,倏地從薄唇里溢出鮮血、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識,歪倒旁側(cè).
滿朝官員大驚失色,紛紛高呼“快請祭司大人!”
暝殿內(nèi)室.
白色祭袍雙袖上飛揚著銀底金邊的六芒星符號,襯著額間藍玉吊墜淡淡光輝.披及腰部的黑色長發(fā),劍眉輕擰,緊閉著的璀璨星眸忽然睜開,將十指尖注入暝洛帝七竅及頂心處的引線抽出,終于有了輕松的神色.
轉(zhuǎn)念之間,便想好了說詞.
“君主近日為國事所困,心力交瘁,故而血氣上涌暈倒朝堂.靜休幾日安可痊愈.”待到大臣們悉數(shù)退下,白衣祭司望著龍榻上還未清醒過來的暝洛帝,臉色有些陰沉.
真是胡鬧!居然動用了禁術(shù)!看來果真小瞧了這女人,不為所用,必除之.只可惜,她偏偏又與帝王心脈相連,著實讓人頭疼不已,倘若是被他人加害…后果不堪設(shè)想.
星眸一凜,于袖內(nèi)取出兩張白紙,咬破指尖滴血其上,各畫了一個不同的符咒,放至唇間輕吹了一口氣.
“赦!”
其中一張白紙幻成迷煙,隨風(fēng)而散.
卻見一條游龍從另一張白紙內(nèi)騰飛而出,盤踞在暝洛帝軀體上空,一聲肅嚴的龍吟之后,直竄入帝王心腔,伴隨著數(shù)丈金光一同隱沒.
“唔…”暝洛帝忍受著外物入體絞納臟腑的痛楚,雙手緊抓蠶絲被褥,青筋暴出.
白衣祭司冷冷看著,璀璨星眸中再不見任何波動.約莫半個時辰,暝洛帝松開了皺得不成原形的被褥,氣息漸勻.
“收!”一字方落,那條竄入帝王體內(nèi)的騰龍憑空出現(xiàn),只是金光極其黯淡,落至地面變成白紙,再飄回祭司袖中.
邶拓國,將軍府.
偌大的旁院內(nèi),一群赤著臂膀的精壯男子整齊列隊,神情肅殺.站立外廊一側(cè)低眉順目的十幾個婢女手中皆捧著戎裝鎧甲,安靜地等候差遣.
“再來!”
“砰——”又一高大男子被撂倒在地,古銅色的皮膚擦破幾道血痕.
“再來!”
“砰——”兩個身影直飛出去,撞倒徑道一旁安置兵器的排木架.其中一個掙扎著起身,無奈肋骨被震斷了幾根,頹然倒地.
婢女們毫無驚色,想來是看慣了這種場面.她們的職責(zé)就是將受傷的軍爺攙扶下去讓軍醫(yī)治療,這是今日第三批倒地的了.
被帝王稱之為‘戰(zhàn)神’的司徒將軍依然冷著俊臉,看向還未出列比試的士兵.而后者對上其極具壓迫性的眼神,稚嫩一點的年輕小兵很沒骨氣地瑟縮了一下,經(jīng)不住脊背冷汗涔涔.
一個他盡忠職守的國家,不能單單只養(yǎng)著廢物.
受到帝王賞識的司徒修,特賜‘烈焰’寶馬充當(dāng)戰(zhàn)騎,榮登將帥之位步入兵營第一項整治工作便是立下軍令狀:
能勝他一招的,可以升為領(lǐng)隊;勝他三招的,直接晉升為副將;若能勝過十招的,他立馬交出帥印告老還鄉(xiāng).
連著五日來皆是無人能敵一招,司徒修不免有些怒色.
空氣微變,司徒修屏息凝神,陰冷的目光掃視一番,最后定在他的寢房內(nèi).大手一揮,遣散了今日比試的軍兵,婢女得令,行禮退下.
進入寢房內(nèi)閣,一名身著純白紗裙的銀發(fā)少女看到來人,隨即盈盈一笑,酒窩深陷,說不出的迷人風(fēng)姿.
然,司徒修冷眼打量,這名少女身上并沒有人的氣息.
“請大人暫緩軍務(wù),設(shè)法將這柄‘馭魔弓’交予天女姬若雪...”婉轉(zhuǎn)空靈的嗓音漸弱,身形慢慢變得透明飄渺,落至地面變回白紙,再成粉齏,隨風(fēng)消散.
原來是迦嵐祭司的式神.
司徒修低低沉吟,將眸光轉(zhuǎn)至床榻上憑空出現(xiàn)的‘馭魔弓’,難得的抿唇而笑.
落櫻鎮(zhèn),梨花宮.
連絳霜只覺渾身舒爽,氣力恢復(fù)極快,靈力充沛.看來那個白衣祭司不僅治好了她,還賻贈了幾分薄靈,是怕她突然死了引致邶拓君主遂薨?
不管如何,此次賭局,顯勝.
體內(nèi)姬若雪的魂靈倒是安分,沒在生死關(guān)頭吞噬她的魔.
可惜了,那可真是一個絕妙的機會呢…
纖手摸上眼際,白綾還在.
那么,這里是哪?她的蟒兒呢?
“你醒了.”如沐春風(fēng)般的輕柔嗓音驟然響起,打破空氣里的沉寂.
連絳霜心下一驚,急忙回頭,用心目‘看著’斜坐在窗臺的黑衣男子,居然感應(yīng)不到他的氣息,明明身處同一個空間里!若是來者不善,那她豈止一個危險可言?
那張如玉般精致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溫柔而靜謐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卻最終湮沒在如深海而無波的眼中,淚痣隱現(xiàn)清冷的風(fēng)情.
窗外是漫天飛舞的櫻花,似夢似幻.
黑衣男子單膝撐肘,信手隨拈一片花瓣,鼻間輕嗅一番,薄唇微抿.
“你看,多美.”
仿若被盅惑了一般,連絳霜走到窗臺另一側(cè),伸出纖手接納落至掌心的櫻花,連縛目的白綾何時被解開都渾然不知.
她看到的,是花林深處幻境內(nèi)的魔族至親,還有她的子民.那些翱翔云際的織夢魔,食心上惡源的暗夜魔物,人面獸身的饕餮…
都還活著,還存在這個世上.
他們沒有幻滅,沒有消失.
美眸中隱隱顯現(xiàn)紫芒,極淺,極淡.自幻境中走出一個模糊的影像,她看不清面容,卻極其熟悉.
“記得要忘記啊…”
一只半透明的素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帶著慈愛,帶著溫柔的暖意.
那是魔后,她的至親,仿佛還在耳邊對她輕輕低語,敦敦教導(dǎo).
“記得要忘記啊…”
然,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睫毛輕顫,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滲入地面,扭曲了虛幻的境像.
所有的一切都不見了,她的至親,她的子民.
唯有漫天孤寂的櫻花瓣,迷亂了她的眼.
“謝謝.”
連絳霜輕道一聲,接過黑衣男子手中的白綾重新縛上,從眼睛里可以看見最脆弱的內(nèi)心,只有徹底跌入黑暗才能安然面對光明.
“在下拈花公子舒雪陽.”黑衣男子望著她那纖瘦背影下傲然的偽裝,道出姓名.
“云歌.”
等她手刃仇敵之后,她才是魔主連絳霜.
“哦,是么?”輕笑一聲,并不點破.視線回到櫻花林上,腦海卻浮現(xiàn)著方才摒棄脆弱時的伊人容貌,一如千年前的她,分毫未變.
那樣清冷秀麗的容色,那樣高貴疏離的氣質(zhì),那樣勝雪潔白的衣衫,仿佛絕頂上的殘雪,潔凈而沉默,與世隔絕。
云上歌者,祭唱亡靈,上窮碧落下黃泉,歸墟何處?
心若琉璃,盡看天下.
這可是,魔騎給他選的媳婦呢…
【陸】劍奴
西影國.
懷香樓.
東側(cè)雅閣內(nèi)燭火昏暗,暖香浮涌,薄薄的紗帳難掩床上緊緊交纏的身子.
“叩、叩、叩.”敲了三聲,是暗號.
南宮卿影停下動作,也不看身下還在嬌喘不已的曼妙胴體,披衣下床.
“主人,一切事宜安排妥當(dāng).”來者一襲黑衣,抱拳單膝下跪.
“明日將這個灑在他的房內(nèi).”南宮卿影自袖內(nèi)拿出一乳白色小瓷瓶拋給黑衣人.
“是.”黑衣人領(lǐng)命退下,閃身便融入茫茫夜色中.
“明天就能見到他了.”半截面具在暗夜里滲著冷光,“也能…見到她了.”雙手垂在身際,緊握成拳.
許久,終是只剩幽幽一嘆.
“爺,真是讓奴家好等呢.”床上女子嬌嗔一聲,柔軟的身子纏上了重回到內(nèi)閣的恩客.
他的血液那么冷,那么冷,只能緊緊抱著這個女人、汲取她身上的溫暖…
晨亮.
城都府.
全府上下一片火紅的喜慶.
南宮卿影站在對街冷冷地觀看,任由那片紅色灼燒他的雙眼.
黑衣在風(fēng)中肆揚,襯著俊顏上緊貼皮膚的半截面具,猶如地獄修羅.
吉時,花轎.
“夫妻對拜~”堂內(nèi)身著喜袍的新郎新娘還在行禮,忽然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座上賓客仍維持著剛才的動作,嘴也僵硬地張著,一切仿佛都靜止了一般.
覺察到氣氛的詭異,新娘急忙掀了喜帕,站在新郎身側(cè),低聲提醒,“有結(jié)界!”雙手則不安地緊揪著華織繡服.
然而,新郎只是盯著門口突然閃身進來的黑衣男子,收斂了一貫的濕潤清雅,俊臉微沉.
“你是誰?”能在云煙的眼皮底設(shè)下如此強大的結(jié)界,實力定然不能小覷.
“哈哈哈…”仿佛聽到什么笑話似的,黑衣男子捂著心口笑得狂妄而殘忍,銀色面具只是冷冷地泛著微光.
“你居然問我是誰?你們?nèi)?dāng)那個一生下來就被稱之為‘命格帶煞、不祥逆子’的人死了嗎?呵、真是我的好‘哥哥’呀!呵呵呵…”說著便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與南宮卿夜極為酷似的臉來.
面前新人皆是一震,姬云煙臉色剎時慘白,眸子里噙著淚水,緊咬下唇遏制心底的悔恨.
當(dāng)初…不該救他的、不該救!現(xiàn)在…他是來復(fù)仇的,卿夜哥哥怎么辦?怎么辦?
“煙兒,你今天真美呀…”黑衣男子一步步逼近,銳利的眼眸緊鎖著新娘,密窒的空間里彌漫著危險的氣息.
“滾!別碰…別碰她…”藥效已經(jīng)發(fā)作,動了真氣的南宮卿夜口吐鮮血、直直倒下,痛苦地捂著心臟,眼睛死死盯著面前所謂的‘弟弟’.
“憑什么?你憑什么命令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包括她!你憑什么擁有這么多?而我只能如一癱爛泥躲在地獄里仰望?”
“煙兒…為什么你會愛上他?為什么?”黑衣人一把扯過跪在南宮卿夜身側(cè)的姬云煙,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痛苦地咆哮著自己的悲憤.
原本澄澈無邪的水眸里蘊著濃濃的恐懼、還有…恨.對了,是恨!那就恨個徹底吧!我要親手毀了你們!
“福伯,把他的手腳筋脈全挑斷.”
“是,主人.”隱在暗處的一個身手矯健的黑衣老者以極快的劍術(shù)刺入南宮卿夜的手腳、向上一挑.
“啊——”南宮卿夜狠狠地用頭直撞地面、血液澎濺.
“畜生!你…”姬云煙奮力掙扎,右手拔下定固鳳冠的玉簪、刺向南宮卿影的咽喉.
然,在不慌不忙的躲閃之中,大手抓住了她,只一使勁,便捏碎了姬云煙纖細的手腕.
冷笑一聲,“怎么?你們姬氏家族的天女血統(tǒng)流到了你身上,靈力就如此薄弱了?”見她只是緊咬下唇隱忍手骨碎裂的痛楚,光潔的額上冷汗涔涔.
“噢,對了對了,瞧我這記性,除歷代被選中的天女之外,姬氏一族的靈力皆停滯在初級階段.這可怎么辦呢…”他就是要折磨她,他就是要讓她恨他,這樣她才會永遠記得他,永遠!
“你用傀儡蟲控制福伯,還對卿夜哥哥施了毒,真夠…卑、鄙…”咬破的唇上一片腥紅,更顯臉色的蒼白.
“別…別…碰…”地上的南宮卿夜還在顫抖著身體,血液不停從他各條斷了的筋脈滲出,匯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泊.
“別碰她是吧?我偏要!我還要狠狠地碰!”大手一撕,殘破的喜袍下盡是光滑雪白的肌膚.揮落的鳳冠滾至一旁,狠狠將姬云煙壓在身下,固定她的掙扎.
天知道他多想要她!那么瘋狂地想徹底占有她!
薄唇一路啃咬著她的肌膚,熾熱的雙眼完全無視于她冰冷的淚水,滿心的欲念在咆哮…
身體被撕裂了,痛得只想立即死去.
眸中焦距開始渙散,空洞地絕望著,褪了血色的嘴唇囁嚅著,沒有任何聲音.但是他知道,姬云煙在說“我恨你、我恨你…”
方才刺來的玉簪沒有了結(jié)他的性命,不過只是毀了容貌而已.留下一條自額心順延到右側(cè)臉頰猙獰扭曲的深痕,血
液隨著他劇烈的動作滴到姬云煙赤裸的身上.
松開了一直鉗著她下頷、防止她咬舌自盡的左手,眼角余光瞥向喜堂角落不同方位淺埋著的鮫人淚.約莫一柱香后,姬云煙的靈力便會開始恢復(fù).
終于…得到你了.
手不自覺地撫過滿是青紫印痕的嬌軀,將自己的黑色外袍披上緊裹、抱著姬云煙踏出充斥著濃重血腥味的喜堂.
跨出門檻的腳步頓了頓,囑咐一句,“拉出去埋了.”沒有回頭,他知道那個被蠶食了自主意識的傀儡會善后.
撤了結(jié)界,喜堂內(nèi)的賓客們都尖叫著逃離那一大片突然涌現(xiàn)的腥紅血泊.
真是慘烈呀,年輕出色的都督就這樣突然‘沒’了,連尸身都找不到.南宮卿影戴上面具,站在城都府屋脊上看著腳下只顧逃亡的螻蟻們,薄唇抿成上揚的弧度.
微微俯身,將唇貼在姬云煙冰涼的耳際喃喃低語,“煙兒,如果想殺我,就活著.”
懷香樓,東側(cè)雅閣.
床上陷入昏迷的蒼白人兒,淺弱的呼吸,猶如一朵正在凋零的白芷花.
“卿夜哥哥…卿夜哥哥…”聲色沙啞地哽咽著,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滑落,順著眼角一滴,兩滴…
坐在床側(cè)的南宮卿影,伸出的右手僵在半空,黑眸陰桀地盯著腕際那道暴露在空氣里極丑陋明顯的斷痕.
嘲諷著自己為了報復(fù)南宮家族,利用姬云煙接近西影國的巫焰,不惜以供獻一半壽命為代價跪求,甚至…還留下了他的右腕.
斷肢的接縫尤在,提醒著他犯下的罪孽.
就算,下地獄…也好.
所謂的‘命格帶煞、不祥逆子’,原來就是這樣.
呵,終究違不了天.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就像…他遇到了姬云煙.
那樣美麗干凈的靈魂,看著她的眼睛,被仇恨腐蝕的心都會跳動.
母親帶著尚在襁褓中的他被趕出城都府,流離失所,受盡欺辱.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不干脆帶他一起死?這樣的話,這樣的話,他就不會活得那么痛苦了.
西影國的沙蠻邊境,被遣逐的罪犯或是奴役皆流落到此,都不知道是如何一路乞討北下來到這個地方的.也許,僅僅只是因為南宮虞曾在這里遇見母親的吧?
貧瘠荒涼的沙蠻之地,討不到殘羹剩飯就偷,偷不到就搶,搶不過就是被打一頓后繼續(xù)餓,餓到最后只能靠飲著母親的血液存活.
就這樣活到七歲,活到最后一絲骨氣也沒了,連尊嚴都不得不舍棄.
他看到那些醉漢蠻子將母親拖到黑暗的巷里,粗暴地撕扯衣物、狠狠壓上去…
再然后,比他高大的孩子也拿他取樂.鎖著手腳,騎著他滿大街地逛.讓他對著一張張猙獰惡心的嘴臉,磕頭喊‘爹’.
他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眼淚了,忍著,忍著,就不痛了.
可是母親為什么不忍呢?為什么直接撞向那條巷子的石墻,從此遺棄了他?
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他的疑問.
她多么自私呀…她解脫了,而自己呢?
最后的最后,他親手埋了母親,拖著滿身的傷痕累累漫無目的地爬著,爬著,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雙繡著白芷花的小巧軟靴,他聽見靴子主人清脆稚嫩的嗓音,她說:“別怕,我?guī)慊丶?”
別怕,我?guī)慊丶?
翌日,城都府內(nèi).由管家福伯出示南宮虞生前信物,確定南宮卿影的次子身份,接任都督一職及所有南宮家業(yè).
“傳我命令,城都府衙上下傾盡全力尋覓兄長與嫂嫂的下落.”端坐正堂之上的銀面男子手執(zhí)玉杯,輕抿一口后悠然下令,那般清冷的模樣竟渾身散發(fā)著隱形的壓抑,無人敢有不從.
屏退下人,南宮卿影掏出錦服懷內(nèi)的六顆珠子,反復(fù)揉捏.
那般剔透靈潤的珠子赫然就是鮫人淚.
巫焰大人說過,只要將祀下血咒的鮫人淚分散安置在井,鬼,柳,星,張,軫等方位,啟動六芒星陣,便可急速凝成一個抑制任何靈力的結(jié)界.效力顯著,堪比傳說中的七大神器.
唯一不足之處,便是只能支撐半個時辰,若是陣外有靈者破壞結(jié)界,陣法便會反噬其主,立時魂飛魄散.
南宮卿影輕輕擊掌兩下,隱在暗處的福伯現(xiàn)身,恭敬待命.
“開棺戳尸.”
就這樣,他以復(fù)仇者的身份,毀了南宮虞的靈堂、墓穴及尸身.他覺得有一種難以言諭的極致快感,那種有如吸食罌粟調(diào)制的情花散后醉生夢死般的愉悅,即便下了地獄不得超生亦是甘之如飴.
是了,他還不能死,他的命、他的心、他的血液皆會留著等姬云煙來享用.
“主人,由墓穴最深處的一副空棺里找到這個.”待南宮卿影看清福伯手上所捧何物時,雙目逐漸轉(zhuǎn)為可怖的赤紅,抿直的薄唇慢慢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柒】祭劍
西影國境,城門荒外.
一名白綾縛目的女子以極快的步法行走著,轉(zhuǎn)瞬間便是一丈數(shù)里的路程.不等徑道旁側(cè)準備進林的伐木人看清,又覺似有一股勁風(fēng)掃過,臉上火辣辣的疼,更覺莫名至極.
袖內(nèi)的銀蟒時不時鉆出來看看主人身后那道緊追不舍的黑影,赤紅的雙目帶著興奮與期待.
而梨花宮內(nèi)被逼當(dāng)上宮主的鮫人少年離塵,此時正痛苦地抓著如海藻般濃密的藍色長發(fā),精致絕美的臉上皆是悔恨,忿忿抬頭咬牙切齒地朝天怒吼——“舒雪陽、你給我回來?。?!”
事實經(jīng)過嘛,是這樣的.
五十年前,風(fēng)流倜儻的半魔,江湖人稱‘拈花公子’的舒雪陽,云游四海之際,在一次受邀的酒會中,以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驚人酒量贏得頭冠.
酒會主人當(dāng)場宣布其為下一任梨花宮宮主.
而今,舊戲重演,舒雪陽在落櫻鎮(zhèn)外尋來約一人高的瓷制大酒缸,混了醉人香、三杯烈、迷情煙等好幾種不同的酒,嘖嘖嘖,那個淳香四溢的呀.
奸笑著一壺一壺地與好勝心強、不甘示弱的小離塵拼酒,結(jié)果可想而知.
在拼到第三十七壺酒的時候,小離塵倒地不醒,賭注便是輸者榮登宮主之位.
翌日酒醒,離塵狠狠抱緊舒雪陽的大腿不肯撒手,而后者則是輕飄飄冒出一句“其實你穿白色衣服挺美的.”然后不顧當(dāng)場石化的鮫人少年,一根根掰開緊箍著他大腿肉的白嫩手指,大笑著蹋流星步離去.
梨花宮外,舒雪陽一手撐著白花花的石砌宮墻,一手叉腰,一腳著地另一腳還踩在石階上,那個形象嘛…嗯,那啥…豪氣非常!
“哼,想和我搶媳婦?小子,你還嫩了點.媳婦,我來啦~”最后一句嚎得那個春風(fēng)滿面,春心蕩漾呀…
急趕慢趕地追在那道偷偷離宮的白影身后,眼看著即將追上,卻猛然頓足在荒外蛇蝎密集盤踞的一處小山丘.
那里有螟蟲的美餐.
他的左手掌心處有一顆類似于肉痣的小黑點,此時黑點興奮得鉆來鉆去,似要破掌直出.那是他豢養(yǎng)在體內(nèi)的螟蟲,本體比一般盅蟲偏小,飲足七日養(yǎng)主的心頭血后,便可抑制所有毒物,亦可提煉不死的丹藥.他本為半魔,壽命并沒有純血統(tǒng)魔族的長,他不知道自己活那么長久有何意義,故而至今未曾動用螟蟲煉制內(nèi)丹.
輕輕抑止住螟蟲的騷動,性感的薄唇對著小山丘輕吹一口氣,那群蛇蝎立時消失不見.走近一點蹲在旁側(cè),微瞇著眼細細打量.伸出食指對山丘正中一勾,只見一具全身血液凝固、穿著喜袍面容模糊的尸體破土而出,浮在半空.
原來中了‘噬魂盅’.
來自苗疆邪異部落最高巫師從僵尸身上豢養(yǎng)出的一種極其惡毒的盅蟲,呈透明狀且身形顱小.中盅者,被噬其魂,生生世世不得墮入輪回之道.若是制成粉末,不慎吸入肺腑再食其心頭血肉從而凝結(jié)盅蟲形狀,中盅者便僅存一息等候受到‘噬魂盅’引誘前來覓食的毒物享用,肉身一滅,魂飛魄散.后者中盅所承痛苦遠比前者更勝千萬倍!
眸光一黯,忍不住咋舌,嗤,手腳筋脈也給挑了?真是有趣.
“他還活著,可當(dāng)劍奴.”
清冷空靈的聲音來自身后一棵粗壯的樹上,只見原先舒雪陽跟丟的連絳霜,噢不,是云歌,此時她正倚靠著樹身,愜意地調(diào)息靜脈.袖中的銀蟒扭出蛇身,吐著信子往她的脖頸纏去,“咝——咝——”還抽空回首和半魔打個招呼.
舒雪陽看著那具令人作嘔的腥臭尸身,若有所思.
沒錯,只要螟蟲吞食了‘噬魂盅’,再注入幾分靈力護其心脈,用引線替代斷了的手腳筋脈,便可成為無知覺無意識甚至是無感情無記憶的活死人.若是其身心怨念極重,那么他的劍氣將比邪靈更勝.
再看尸身的骨骼奇佳,的確是當(dāng)劍奴的上上人選.
只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亦顧不得那么多了,他的媳婦都開口了,還能不照辦么?
當(dāng)下松開了對螟蟲的鉗制,只見黑點急速由指尖竄出瞬時隱入尸身的頂心處.一聲聲仿若啃食著血骨的巨大吞咽音響,讓舒雪陽有點毛骨悚然,他知道,他的螟蟲這次吃的異常歡快.
最毒之物便是螟蟲最美味的一餐.
走前幾步于指尖擠出一滴鮮血灑在半空,受到呼應(yīng)的螟蟲黑點一現(xiàn),食去養(yǎng)主血液直接竄回左手指尖的破口處,不消片刻飽餐后心滿意足的螟蟲陷入休眠狀態(tài),而指尖處再不見一絲破口傷痕.
白衣女子坐正身形,伸出十指對著那具失了毒氣縈繞的暗黑浮尸,靈力凝成的透明引線直穿入他的七竅及頂心處.先抽取他的記憶,注入靈力后再用引線替代斷脈.
她借著引線‘讀’到了他的記憶.
姬氏一族有庶出之女姬云煙,五歲拜入西影國巫焰門下潛心靜修,與為皇室貴族伴讀的南宮卿夜相識.于三日前險結(jié)連理,孰料其弟逆天而行,毀妻弒兄,犯下不可饒恕之罪.
畫面不停地翻轉(zhuǎn)著,皆是刺目的血腥.
十指倏地緊繃,將引線再深入幾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秘密…
其父南宮虞彌留之際,千叮萬囑,讓南宮卿夜立下毒咒:永生永世與祖輩墓穴同在,死時尸骨須與七大神器之一的沁竹蕭連同那個‘秘密’一并葬入.
那個‘秘密’…
那個‘秘密’就是…
泛著蒼白的唇側(cè)溢出血絲,體力透支的纖弱身子有些微顫,白衣女子執(zhí)拗地始終不肯松懈半分.
千年前,十巫聯(lián)手術(shù)咒將魔主送入‘血蓮封印’,再對魔族后裔發(fā)動‘絕殺令’.奈何靈力耗盡、真身皆被嚴重摧損,自知氣數(shù)已盡,連忙與被選中的傳承者一并進入帝陵,待四十九天之后完成傳承儀式得已存活下來走出帝陵的新十巫,苦于道行不深修術(shù)未精,故而滅不了所有的魔,最終只能將其全部冰封于幽梵谷.
破印之物,唯有七大神器.
南宮家族世代信奉十巫,立誓守諾,至死不休,尸骨殘骸皆與神器及‘秘密’長眠墓穴.
原來…她的子民,還活著,還在等著她的解救.
暗自松了一口氣,將南宮卿夜最后一絲記憶也抽空.十指尖的透明引線消失,銜接斷脈,劍奴重獲新生.
“媳…”空氣剎時凍結(jié),那個‘婦’字猛地吞入咽喉,俊顏上的淚痣在陽光映照下淡輝怡然,舒雪陽干笑一聲,
略微仰頭繼續(xù)說道,“云歌啊,先泡個迷蓮藥浴,驅(qū)了病魘才好復(fù)仇.”
沉默就當(dāng)是默認了,舒雪陽也沒敢期待他的冰山媳婦吭聲.
速結(jié)手印,設(shè)下障界,咬破指尖一點額心,以魔血催動念力召喚蓮池.帶著血色的障界里,于半空中盛開一池雪白清皎的迷蓮.
在術(shù)法中,血是最重要的靈媒,它承載著言語難以形容的種種夙緣和力量.
白衣女子揮退纏在脖頸的銀蟒,縱身跳入正中那朵巨大的迷蓮里,蓮瓣立時合攏,沉入池內(nèi).
舒雪陽盤坐護法,在她未泡好迷蓮藥浴之前,障界容不得半點閃失.
銀蟒由樹上躍身而下,在劍奴僵硬的軀體上爬著,蛇尾輕輕一掃,被血泥掩住的臟臉恢復(fù)原本俊秀的面容.赤紅的蛇目微瞇,忍不住興奮,待主人出了蓮池之后,那般纖弱的體質(zhì)必將大大改善.
有一種很別扭很怪異的感覺,讓人局促不安.
舒雪陽驀然睜開的雙眸里,閃爍著屬于魔性的紫芒,猶如嵌著兩塊紫色的透明水晶,襯著那顆迷人心神的淚痣,絕美無匹.
障界外側(cè)上空隱匿著一只純金色的眼睛,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
舒雪陽邪惡一笑,計上心頭.
屈指一彈,纏縛在劍奴身上的青色小蛇隨即陷入一團聚攏的迷霧之中,待霧氣散盡,一名薄紗半褪的妖媚女子扭著曼妙身姿款款而來.
赤足上套著銀釧兒,點在地面輕踩著節(jié)拍婆娑起舞。眼波輕送,藕臂微勾,全身都若無骨一般的柔軟靈活,每一寸肌膚都在舞動,細腰如水蛇似的旋轉(zhuǎn)扭動,一雙修長圓潤的玉腿在緋色的紗裙里時伸時屈,若隱若現(xiàn)……
嫣紅的唇往那只眼睛的方位送了一個香吻,再一個慵然旋身,腳下點過的地方倏地冒出一個個染著血色的符咒飛射直上,全部竄入障界外側(cè)的純金色眼睛里.
呼~天下太平!
待那只試圖窺探的眼睛消失之后,舒雪陽唇角蕩著的盈盈笑意立即凝固,額際冷汗涔涔.因為方才被迫變身成艷女的銀蟒此時正用它那赤紅的雙目怒瞪著他,好像要…撕了他…
“小親親,人家不是故意的啦~”舒雪陽樂得眉眼彎彎,繼續(xù)不怕死地用撒嬌來惡心它、并挑戰(zhàn)其忍耐底限.
不聽不聽!尖利的獠牙狠狠咬著他的脖頸,磨擦著誘人的血脈,大有一種‘不小心’便會咬下去的沖動.
“媳婦~你快出來吖、再不出來就要守寡了啦…”薄唇一撅,眸中淚光閃閃,黑衣男子嘗試著用可憐形象感化銀蟒的獠牙.
“蟒兒.”踩在蓮池中心的白衣女子清靈淡雅,絕塵疏離,飄渺若仙.綾布纏縛的雙眸冷冷‘看著’他們之間的嬉鬧,漠然如初.
飛身至劍奴旁側(cè)站定,爾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迷蓮藥池,血色障界,包括之前的纖弱體質(zhì).
銀蟒松開獠牙,竄入主人袖中繼續(xù)生悶氣.舒雪陽摸摸脖子上陰森森的兩個牙洞,哭喪著臉,暗暗嗔道下口太狠.
只見云歌食指輕勾,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劍奴便有如提線木偶般挺身直起,動作極其僵硬,耷拉著腦袋,臟發(fā)披散下來蓋住容顏.
白衣女子秀眉微蹙,有些莫名所以,她要的又不是傀儡,可是這副軀體究竟少了什么呢?
“怨念極重,卻唯獨沒有殺氣,可見秉性淳良.”側(cè)立一旁的黑衣男子看出蹊蹺,出口解疑,再細細審視劍奴,若有所思.
殺氣…
似是參悟了什么,只見云歌結(jié)印念咒,僅一瞬,右手便握著之前那柄刺殺暝洛帝的幻劍.舒雪陽手袖于懷,饒有趣味地觀看著.
他的媳婦…看起來不笨嘛.
幻劍放至南宮卿夜掌心,退后三步.
天地忽變,烏云聚攏,沉厚的雷聲越來越大,似乎要沖出昏暗的天幕,撕破濃云的束縛.
“轟——”剎那間電光如晝,像一把寶劍劃破黑云、直直擊入突然高舉幻劍的南宮卿夜頂心處.
強大的電流貫徹全身,狂風(fēng)吹起他的散發(fā),飽滿光潔的額角赫然顯現(xiàn)一個血紅小字,似是被人硬生生刺上去的——‘殺’.手中幻劍亦有了實體,如血一般的詭異惡邪.
不消片刻,祭劍成功,恢復(fù)朗朗蒼穹一派清明.
劍下之奴,殺殺殺!
【捌】血戰(zhàn)
司神殿.
殿里簾幕低垂,供奉著的神像下燭光如海,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組成了一個光芒四射的六芒星形狀。超出一般火焰該有亮度的光從那些供奉神的燭陣中射出,彌漫在室內(nèi),仿佛在白袍巫師念出的咒詞中凝成了有形有質(zhì)的東西。
燭光為他染上了淡淡金輝,仿佛他自身是由世間一切最澄澈的光華匯聚而成,那種淡漠超然的姿態(tài),宛如仙人。
額心用金粉描了火焰圖騰,長發(fā)披肩,白色外袍上面刺繡著極端繁復(fù)的西番蓮的花紋,孔雀翎毛的飾邊.英挺俊朗的五官,襯得略顯蒼白的膚色有些出彩.
他的手心捧著以靈力凝成的水鏡,緊閉著的雙眼試圖窺探闖入西影國境內(nèi)的不速之客.啟合的唇中念念有詞——
“當(dāng)你的臉出現(xiàn)在這面鏡子里的時候,生與死重疊,終點與起點重疊。一切終歸湮滅,如鏡像倒影…”
在一團聚攏的白霧之中,他看到了被召喚出來的迷蓮藥池,地上躺著一具血袍尸身,然后…就是一個跳著艷舞的妖媚女子.
那樣的舞姿極美,套在赤足上的銀釧兒有如魔音,清脆入耳,足以惑人心智.只見嫣紅的唇朝障外方位飛送了一個香吻,再一個慵然旋身,在她腳下點過的地方倏地冒出一個個染著血色的符咒飛射直上,全部竄入那只黏附在障界外壁的純金色眼睛里.
被發(fā)現(xiàn)了!
僅一個神智恍惚的瞬間,他的左眼便被符咒傷了,血液順著臉頰直淌,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詭異可怖.呵、好強的魔力!水鏡在掌中幻滅,他甚至沒能來得及看清對方的模樣.
真正出手的不是那個轉(zhuǎn)移注意力的艷女,而是設(shè)下障界的那個人.確切來說,是個魔.
“巫焰大人,新任都督南宮卿影求見.”稚嫩柔軟的嗓音打斷他的冥想,簾幕外伏跪在玉階臺下的巫童身影隱約可見,白袍巫師睜開雙眸細細打量,那個小小的身影還真有幾分像當(dāng)年拜入門下的姬氏庶女.
她的名字是…姬云煙.
呵,亦是南宮家族化解不了的命劫呀…
閃身入殿的銀面男子恭敬地跪在一旁,雙手舉過頭頂,呈上傀儡福伯由南宮墓穴深處空棺里拿出的物件,外層還包裹著金絲綢緞,垂眸等待白袍巫師示意.
十巫在任何國家皆是代表‘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具有無上的權(quán)威,如若膽敢抬眼、見其容貌者皆受剜目責(zé)罰,萬萬不可半點不敬.
突覺到有勁風(fēng)襲來,未待他做出反應(yīng),巫焰白色的外袍隨著風(fēng)形泛起漣漪,銀絲軟靴瞬時移至眼前.一拂袖袍,那層綢緞便落至地面,露出物件真容.
那是一支明透溫潤的冷翡玉簫,如墨竹般的湛碧深色,熠著淡淡光輝,待巫師看清方知那層光輝縈繞的暈圈原是‘護’的力量.若是破了這層‘護’,那么,它的神力又當(dāng)如何呢?
呵,真是讓人期待呀!
“說吧,有何條件?”清冷的聲音由頭頂傳來,聽不出一絲情緒.如此近的距離讓他感到有些壓迫,一想起此行目的,南宮卿影終于忍不住抬頭,張嘴欲出的言辭在觸及白袍巫師視線的瞬間,如數(shù)吞滅.
那是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空洞洞的灰白色,左眼還在不斷地透過瞳孔滲出腥紅的血液,然而投射下來的眸光卻是犀利且森冷的,讓人的心臟禁不住一陣緊張的瑟縮以及恐懼的顫栗.
盡管如此,銀面男子深吸了一口氣后,還是鼓足勇氣道明來意,“請巫焰大人摘除姬云煙一切記憶.”爾后伏跪于冰冷的地面,額頭貼著白袍巫師的腳尖,致無上的敬意.
愛,是何種東西,竟會有如此魔力?讓一個身為非人的南宮卿影也陷入其中無法自拔,為了得到而不擇手段、甚至是可以舍棄一切.
良久,僅剩一句低低的嘆息.
“準.”語出,袖中纖長靈活的手指在掐算,嗯,進補的時間到了.
也不顧還跪在地面的南宮卿影,轉(zhuǎn)身走向房間的角落,手按上窗臺上的一個石刻蓮花,陡然間,墻上有壁龕緩緩?fù)宫F(xiàn)出來。
那個壁龕很奇怪,雖然石雕精美無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樣是敞開、而是封了起來,上面用黯淡的顏色寫著什么符咒,已經(jīng)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白袍巫師沒有碰那個被封住的壁龕,只是從壁龕前方的托臺上,拿下了供奉在上面的一盆花木。
銀面男子眼里有詫異的光,卻只見白袍巫師的手驀然抬起,從臺上拿起一把長不過尺的利刃,刷的斬下了盆內(nèi)一株花草,干脆利落之極。然后,將刀在絨布上擦了擦,放回原處,拍了一下石蓮,讓神龕回復(fù)原位。
南宮卿影看著他那一系列舉動,眼神忽然有些變化--很是詭異……巫焰大人在房內(nèi)種的這種植物,居然有著血紅色的葉子、在斬斷的根莖上,還滲出如縷不絕的鮮紅汁液!
將那株斬下的草放到鼻端,白袍巫師閉上眼睛,輕輕一嗅,本來掩不住疲憊憔悴的蒼白臉色慢慢舒展開來--同時,那一株紅色的植物仿佛忽然被烘干一樣,枯萎了下去,褪盡血色。
巫焰仿佛享受什么似的,微微閉著眼睛,臉上神色很奇怪——似乎愉悅,卻又痛苦。
難道說…那個就是…就是傳說中的元菜?
所謂元菜,是凝聚了嬰兒元神的植物。當(dāng)法師選定了某個尚在母胎中的嬰兒之后,就先種植元菜,每天畫符焚化之后,以符水澆灌元菜,日日不休。如此,當(dāng)嬰兒瓜熟蒂落、分娩來到人世的時候,法師只要將元菜一刀割下,就能吸取最純正、毫無世俗污染的元神。
當(dāng)然,失去了魂魄,嬰兒立即會猝死,連睜眼看看這個世間的機會都沒有。
多神奇呀,那株元菜的療效堪比鬼面嬰,很是美味,左眼亦止住了血,抬手輕輕拭去殘留臉上的血漬.能讓他受傷的,又會是怎樣一個人物呢?呵,真讓人迫不及待想見識一下呀!
那就在那個人來臨之前,先替南宮卿影了了心事吧.
“七弦,將姬云煙帶來.”白袍巫師閉著雙眼調(diào)息,殿外靜候差遣的小巫童領(lǐng)命退下,于走廊拐角處消失.
銀面男子微微側(cè)目,轉(zhuǎn)而凝視手中捧著的神器若有所思.方才那個叫做七弦的小巫童身上似乎沒有人的氣息,莫不是…巫焰大人的式神?
殿內(nèi)一片沉寂,燭光映照著盤坐于神像左側(cè)那俊逸的輪廓,依稀可以見到那長而卷翹的睫毛正向下垂著,添了血色的薄唇始終緊抿著,額心的火焰圖騰似真似幻.
只要煙兒失了記憶,一切皆可重新開始吧?但愿如此.隱去心內(nèi)不安,而今,他只相信巫焰大人,一直相信!
巫童七弦將姬云煙送進司神殿的時候,銀面男子深邃的眸中滿是掩不住的沉痛,那個有如白芷花般純潔美好的小小人兒凋零空落,氣若游絲.
他,永遠也替代不了南宮卿夜.甚至于他的命,她都已然不屑,她要追隨那個人而去…
不!他不準、不準!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不會放開她!
原是一心求死呀…怪不得南宮卿影非要摘除她的記憶.
十指凝聚靈力,將引線注入姬云煙的七竅及頂心處,催動幻念.白袍巫師額心的火焰圖騰仿若活了一般,每燃燒一分,姬云煙的記憶便被清空一分.
當(dāng)最重要的記憶自腦海摘除時,那蒼白如紙的臉上明顯褪淡了痛苦神色,極度虛弱的軀體亦仿佛注入了幾縷生機.
見此情形,南宮卿影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半分,箍緊神器的雙手早已冷汗涔涔.
燭光搖曳,空寂的司神殿內(nèi)隱隱彌漫著一股凌厲而詭異的殺氣.
銀面男子屏氣凝神,如獵豹般的銳利眸子環(huán)顧周圍,試圖捕捉些什么.
“來了.”白袍巫師收回指尖引線,雙目依然閉著,唯有額心火焰燃得更烈,灼熱得似要焚燼萬物,微抿的薄唇不自覺勾起淡淡笑意.
南宮卿影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來了,因為…來的都沒有活人的氣息.有些詫異巫焰大人唇間的那抹笑容,似帶著莫名的挑釁,又似是終于遇到對手后抑不住要一戰(zhàn)生死的興奮.
只見白袍巫師彈指之間,便在陷入昏迷的姬云煙身上設(shè)下一層結(jié)界,結(jié)界看似薄弱,卻足以保她性命.
銀面男子來不及稱謝,便見巫焰大人的巫童七弦被砸進司神殿內(nèi)、巨大的沖擊力迫使她直撞上石砌殿墻——渾身浴血,小小的軀體上遍布怵目驚心的劍痕,再深一分便可碎肺斷骨.不消片刻,那個巫童的尸身逐漸縮小,再縮小,直至幻化為一只斷腕,這,才是她的原形.
南宮卿影瞪大雙眼,有些無法置信,突然想起右手腕際那道暴露在空氣里極丑陋明顯的斷痕,那只斷腕,赫然就是他之前晉獻給巫焰大人的!斷腕的尾指,還戴有七歲時煙兒送他的銀戒.而今,那枚銀戒也沾染了血腥.
難怪…難怪七弦身上沒有人的氣息,卻可以比一般式神幻形更久.
“啪——”整個殿門皆被劍氣摧毀,銀面男子霍然起身,將神器匿于懷中,右手雖接縫了其它斷肢,但還不能受重力.唯有用完好的左手抽出環(huán)于腰際銀質(zhì)軟劍,那也是從南宮墓穴挖出來的,以往都是傀儡護他,而今…亦只能靠自己了.
白袍巫師依然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場即將爆發(fā)的血戰(zhàn).他知道,要等的那個人,不會輕易出手,而他自己,亦是如此.
殿門口隱隱可以看清一個人影,只一揚手,凌厲的劍氣僅一瞬間便削掉了南宮卿影的雙耳.
“啊——”一聲慘叫,凄厲而痛苦.
有溫?zé)岬难簢姙R到白袍巫師的臉上,那樣的劍法詭異至極,明明只出一招!巫焰始終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松動,難得的皺了一下眉頭.
居然是劍奴!
那人突然閃身而至,披散的亂發(fā)被風(fēng)吹起,飽滿光潔的額角赫然顯現(xiàn)一個血紅小字,似是被人硬生生刺上去的——‘殺’.
劍下之奴,殺殺殺!
銀面男子捂著流血不止的雙耳,陰桀的黑眸此時早已布滿血絲,痛苦的神色在看清對手之時猛然收斂,蒼白的薄唇囁嚅著.
他、怎會不死?怎會…
他是來搶煙兒的?不!不行!煙兒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
握緊軟劍,提氣直上——
“蠢貨.”白袍巫師暗笑一聲,力量如此薄弱卻想反擊,這無疑是自尋死路.食指一彈,一條透明引線竄出,注入南宮卿影的頂心,企圖以靈力替他解開體內(nèi)‘惡’的封印,這樣,才算公平嘛.再一勾,他匿于懷中的神器已卷至眼前.
這一系列動作僅在眨眼之間,快得無跡可尋.
南宮卿影本是不存在這世上的,不知何由吸取了人性‘惡源’,竟從孕育在娘胎之中的南宮卿夜身上直接分裂而出,凝結(jié)嬰兒形體,成為非人的‘惡’.這種陰邪的力量被封印體內(nèi),此時,亦是到了該覺醒的時刻了.
在引線抽離之后,半截銀面應(yīng)聲碎裂,露出一條自額心順延到右側(cè)臉頰猙獰扭曲的深痕,加上一頭血紅飛揚的亂發(fā)和赤紅的雙目,襯得面容極其可怖.
那銀質(zhì)軟劍在他的手中仿若活了一般,揮刺自如,十分靈活.在劍氣即將掃至他的雙眼時,提劍擋住并削毀這般陰毒邪異的攻勢.
劍奴嗜血,技法詭異莫測,慣以殘忍招式對敗者分肢解體.而身為非人的‘惡’,招勢凌厲,皆逼要害,大有剜心吞食之舉.
白袍巫師‘看著’他們之間激烈的血戰(zhàn),似乎要打很久才能分出勝負的樣子.
掐指一算,冥相,主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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