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父親
-——尚光玉
不知不覺中父親離開我已經(jīng)兩年了,父親徹徹底底的走出了我的視線,只留下無盡的思念在我心頭縈繞??刹恢醯模溟g竟然連做夢都不曾夢到過他。感恩節(jié)到了,我決定和兒子小龍回汶川老家去看看父親。
大巴上,兒子早已伏在我的腿上睡著了。初冬的汶川早已進入了冬眠,森林里那一望無際的林木早已光禿,那些老樹陰郁的站著,想讓褐色的苔掩住它身上的皺紋,美麗的衣裳已經(jīng)被初冬褪去,處處是飄飛著退卻了紅的楓葉。
由于父親是在高齡的時候有的我,因此我從來不知道父親年輕的時候長得什么模樣,會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老了,家里孩子較多,經(jīng)濟條件又差,好在父親有著一身全村里人都羨慕的力氣,以至于在那些青黃不接的歲月里,我們一大家子竟能填飽肚子,健康的長大,這對我們來說是多么幸運和驕傲??!長大后才知道,父親拉扯我們其實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我是羌族人,老家住的都是用石頭、黃泥和木材砌成的房子,這種房子全部取材于自然,冬暖夏涼,住在里面非常舒服。黃泥韌性好,和上些麥秸,填滿石砌的墻縫隙,起到粘固的作用,房子一般都在開闊地段地勢較高并且向陽的地方修建,這樣便能防山洪防潮濕。(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親有著一雙有魔力和勤勞的雙手。他是當?shù)匾粋€小有名氣的石匠,任何頑劣的石頭到了他手里,都會變得乖順聽話起來。那些石頭被整齊的堆砌起來,再高也不會倒塌,那時覺得真是不可思義的事情。夏季到來的時候,父親便到很遠的高山上砍回來一捆捆竹子,再用刀把它們剖成一根根薄薄的、長長的細條,用他那粗大而又滿是老繭的手一轉一繞一敲,居然編織出很是好看的背簍,還有簸箕等家庭用具,背簍背起來非常舒服,且十分耐用。每年都有那么一段時間,父親總是不停的編織,但依然是供不應求,因為他編織的東西,村里人誰都可以拿去自己用,從來不用給一分錢或什么的。我總著呶小嘴坐在父親的身旁,替父親感到委屈。然而父親卻不以為然,在我臉上輕輕的捏一下,笑著對我說:幫助別人是應該的,更何況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
父親是我們羌寨里有名的“端公”(類似于藏族的喇嘛),他會化骨吞刺法、會治眼病、還會踹鏵頭等類似于“誣術”的治病方法。小時候在玉米地里打豬草,經(jīng)常被玉米葉劃傷眼睛,既痛又怕見光,但只要父親“施施法”,一會兒功夫,眼睛就好了。村里要是有人不小心吃到魚刺卡到喉嚨什么,跑過來找我父親劃水碗水喝,我父親勺來一碗水,就那么念念有詞,給卡骨頭的人一喝,保證沒事,絕對湊效。若是哪家小孩被“不干凈”的東西纏了身,晚上便會來找我父親“踹鏵頭”。我曾親眼看著父親把梨地的鐵制鏵頭放到火里燒紅,嘴里念念有詞,不一會兒竟能用舌頭去添、用赤腳去踹,那燒得通紅的鏵頭竟然燙不傷他,神奇的很!
我不知道父親的“誣術”是不是真的都有效,但是來找我父親看病的人卻是很多。父親總是忙碌的給每一個人看病,從來沒有誤治過一個人,來治病的人回去后都會神奇的好了起來,有時父親也會建議一些病人去看醫(yī)生。迷信的東西有時也會挺怪,也有著科學所不能詮釋的內涵,就在父親離開的那年初,他曾對姐姐說他大限將至,估計熬不過上半年,叫姐姐一定要好好的生活,照顧好全家。因為這,我至今對迷信感到無比的糾結。
父親是村里的故事大王,村里老老少少都愛聽他講故事。雖然父親不識字,但他記性特別好。冬季是莊稼人農(nóng)閑的時候,每天晚上一家人坐在火塘邊,一邊烤火一邊聽父親講故事,成了我們幾姊妹最期盼和最幸福的時光。我對于文學的啟蒙和熱愛,便源自于父親講的那些生動的故事。
父親經(jīng)常把他年青時“支前”(支援前線)時聽來的評書和看過的戲講給我們聽,什么紅軍長征過雪山、過瀘定橋呀,什么四渡赤水呀,什么《哪吒鬧?!?、《薛仁貴征西》、《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臺》呀等等,父親用他那陰陽頓措的聲音,講得繪聲繪色,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對那些關于羌族民間傳奇的鬼故事,更是讓我們既喜愛又害怕,從來不敢一個人在家,總怕被那些青面獠牙的“鬼怪”給抓了去。
父親一生沒有什么不良的嗜好,非常喜歡抽自己種的葉子煙,父親說只有那種煙才能真正解除勞動帶來的困乏。他經(jīng)常把那葉子煙放在太陽下曬干或風干,切成細細的絲,然后把我姐姐們不用了的書報裁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衣兜里,抽一張包著那葉子煙,卷成我手指粗大小的筒,走在屋外面,點著一頭猛抽,濃濃的煙味嗆得我們不敢靠近。由于年輕時不科學的降暑方法,使父親落下了嚴重的皮膚病,想了很多辦法看了好多醫(yī)生都不見起色,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遭受病痛的折磨,躲在父親身后落淚。
父親卻教我們學會忍耐、學會堅強,教我們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要保持一顆積極向上、寬容豁達、充滿陽光的心,父親用他如山一般的脊梁,替我們撐起了一片幸福的藍天!
我們長大后,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也一直想讓父親過得幸福,過得快樂,一直想要給父親最好的生活。然而這么多年東奔西走的工作,竟然很少照顧到他老人家,有時一年到頭也難見上一面,回家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有幾次接父親來住,每次他都沒住上一周就偷偷的跑了回去,說是城里的房子空氣不好,鄰居間又互不往來,找不到地頭擺龍門陣,還曬不到那暖暖的太陽,還說人要接收地氣才精神些,我們擰不過父親,只好由著他的性子。父親從來不主動讓我們回家,從來不說他想我們,然而聽姐姐們說,我買給父親的東西用壞了也當寶貝似的藏著,從來舍不得丟,我買給父親的雪茄,他更是揣在懷里舍不得抽。我聽后只覺得鼻子陣陣發(fā)酸,父親哪里是在乎那些破玩意兒,父親其實是以這種方式在思念他的小女兒??!可父親卻經(jīng)常叮囑我們要以工作為重,不要掛念他們。
09年3月6日,大姐哭哭啼啼的打電話告訴我,父親的生命危在旦夕,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家!等我來到父親的床前,父親還是一眼便認出了我,但是父親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只是緊緊地拉住我的手,我泣不成聲??粗矍斑@個生命垂危的父親,我恨不能將他的痛苦分擔,哪怕是千萬分之一呀!姐姐請來了廣東援建的醫(yī)生看了后,說是父親身體各項功能已經(jīng)衰竭,生命已到了盡頭。我們幾個相擁哭得昏天黑地,死死拉住父親的手。3月7日下午4點20分,父親安祥地閉上了眼睛,走完了他83歲的生命里程,辛勞了一生的父親最終也沒能等到震后新房建成的那一天…
我手里點著一支雪茄,佇立在父親的墳前,他的孫子小龍在默默地拔著墳頭的枯草…
兩年過去了,親愛的父親,你在那邊過得好嗎?但愿你從此沒有病痛,從此生活得健康快樂…
我坐在父親的墳前,插上父親喜歡的雪茄,給他講新近發(fā)生的一些趣事,講震后重建的情況,講一些我們生活和工作中的瑣事,一如當年火塘前的夜晚,仿佛父親從來不曾遠去……
感恩父親!
(作者:尚光玉女羌族木易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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