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兒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美好的童年是在農(nóng)村度過的,那十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它像家鄉(xiāng)的泥土一樣,養(yǎng)育了我們這些茁壯成長的小草。我們那時的孩子還處在溫飽問題剛解決的年代,孩子們的心里是單純的,除了上學(xué)就是玩,沒有太多的誘惑和向往。在和我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中,草兒是我記憶中最深的一個。
草兒比我大五歲,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姐。那時在農(nóng)村,結(jié)婚找對象都在方圓十里,最近的還有前后院聯(lián)姻的,只要出了五服,就可以互相通婚。草兒的媽媽是我的一個表姑,嫁給了我一個出了五服的叔叔。
草兒的長相在我們的小伙伴中稱不上漂亮,小小的個子,黑黑的皮膚,頭上總是扎著兩個馬尾巴,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像個快樂的小燕子,一雙小眼睛總是瞇著,給人一種乖巧的模樣。當年只有十來歲的她,跟著我媽媽學(xué)了不少的針線活兒。小小的年紀她就學(xué)會了織手套,編草墊,繡枕頭,成了我們小伙伴中能干的巧大姐。記得我剛上學(xué)時用的書包和鉛筆袋都是草兒給我縫的,上面還繡了一朵紅色的梅花,我特別的喜歡,一直保存到現(xiàn)在。
我和草兒最喜歡在有月亮的夜晚出來玩耍,皎潔的月光灑在土堆上,照在水泥場上,投射到我們活潑亂動的身影上,我們“咯咯咯”的笑聲飄在夜空中,把月亮都笑彎了腰,有時晚上甜甜的夢里我們都要笑醒好幾次呢。
可是這一切在我十歲那年結(jié)束了,因為爸爸的工作變動我們?nèi)野岬搅耸欣?。從此,我告別了快樂的童年,與草兒也失去了聯(lián)系。
燕子南歸,春草萌芽。一晃五年過去了,在一次過春節(jié)走親戚的時候,我聽說了關(guān)于草兒的一些事情:在我們搬走的第二年,草兒的媽媽也就是我表姑因為不孝順婆婆而挨了丈夫的打罵負氣離家出走,留下了草兒和她的父親以及兩個年幼的弟弟。草兒不再上學(xué),留在家里照顧他們爺三個。草兒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除了種地什么都不會,他們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草兒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在一個同村人的介紹下,去市里的一家服裝廠上班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終于見到草兒是在我高中畢業(yè)那年。那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還沒進門,就聽見屋里傳來“咯咯咯”的笑聲,我透過門簾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細高挑個子的女子在和我媽媽說笑著。我正納悶這笑聲好像在哪兒聽過似的?只見門簾被掀開,一雙小巧的手把我拉近了屋里。人還沒看清呢,就聽見聲音傳過來:“哎呦!我的小妹妹也長成大姑娘了,來,看看,還認識姐不?”我這才定神看去,一個熟悉中透著陌生的面孔出現(xiàn)在我眼前,白白的皮膚,彎彎的眉毛,高高的鼻梁紅嘴唇,一雙小眼睛笑瞇瞇的看著我。??!是草兒,這熟悉的小瞇眼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我驚喜的叫著,草兒也興奮的拍著我的手,一個勁的說“十年了,我們十年沒見面了!”原來,草兒這次來我家,是來給我們送喜糖的,說是在市里找了一個對象,準備今年就結(jié)婚。
喜事總是成雙,就在草兒結(jié)婚的那年,她的媽媽從外面回來了!她媽媽一走十幾年,從沒給家里捎過一封信,也沒給家里寄過一分錢。就在全家人快把她忘卻時,她竟然回來了。帶來了一身的病和蒼老的面容。草兒接到她媽媽回來的消息后,不顧婆家人的反對,就把表姑接到了市里去看病。我表姑本不愿去,她愧疚于她的女兒,可是草兒三番五次往家里跑,她給表姑說:“你錯了,我們不能也跟著錯。”表姑終于被草兒說服,住到了市里最好的醫(yī)院。身體康復(fù)后,表姑回到家里和表姑父過起了安穩(wěn)日子。
幸福的日子平靜的像一灘水,沒有波瀾,日子在流水般的歲月里又過去了十年!
這十年里,結(jié)婚生子工作繁忙,很少有空閑的時候。我和草兒雖然同在一個城市,我卻只去過她家一次。她住在市郊的一個擁擠的小房子里,家里有一個癱瘓在床的婆婆,一個在上初中的兒子,草兒的丈夫在村里的一家私營小廠上班,她也辭了服裝廠的工作,在離家很近的一個菜市場買雞蛋。這次見到的草兒已不是那個穿著紅衣服高跟鞋的草兒了,她穿了一身土灰色工裝,頭發(fā)很隨意的用一根皮筋扎在腦后,微黃的臉上有幾處淡斑,額頭也爬了幾道不甚明顯的皺紋,嘴唇干裂著,兩鬢間幾根藏不住的白發(fā)露出來,使她顯得憔悴和滄桑,我只是從她那一雙始終笑瞇瞇的小眼里依稀能看到當年的草兒。
草兒見到我依舊那樣熱情,她拉著我的手到她的雞蛋攤前給我講她的生意經(jīng),講她賣雞蛋時的有趣故事,講她賣雞蛋賣的如何的好。我在她家呆了兩個小時,她的腳沒停過,嘴沒停過,笑聲也沒有停過。我似乎又看到了小時候那個活潑快樂的小燕子。除了說雞蛋,草兒什么也沒給我說,也沒有提到她那個癱瘓在床的婆婆,我當時心里還犯嘀咕:她是不是和她婆婆關(guān)系不好呢?
這個疑問直到兩年后第二次見到她才被解開。那一天,我朋友的美容院分店開業(yè),我應(yīng)邀前去。在那里我看見了一身白衣穿戴的按摩師草兒,只見她高高束起的長發(fā)盤在腦后,先前在她臉上看到的皺紋和淡斑都不見了,白凈的臉上薄薄的涂了一層腮紅,眉毛修正的細長靈巧,玫瑰色的口紅恰到好處的給整張臉增加了亮度和活力。草兒看見我,一臉驚喜的表情,因為人多她只是瞇起了她的小眼睛遠遠的沖我微微一笑,用手勢給我打了個招呼,就忙著去接待顧客了。
這次見面我們沒有說一句話,不過從朋友那里我了解到了草兒是怎樣由一個賣雞蛋的小販轉(zhuǎn)變成一個美容院的高級按摩師的。
原來,草兒的婆婆早年守了寡,養(yǎng)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做生意的家境還可以,婆婆一直和大兒子生活在一起。后來大兒子出了車禍死了,大兒媳不愿再贍養(yǎng)老人,就把婆婆攆了出來,婆婆一氣之下得了腦梗塞,癱瘓在醫(yī)院。這時候,草兒沒說一句推脫的話就把婆婆接到了自己的家。她給丈夫說,自己不能走當年她媽媽的老路,她不能讓自己的丈夫因為老人而和自己生氣,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生長在一個不和睦的家庭里。草兒,你這是在以身傳教呀!
婆婆的到來,給這個家增添了經(jīng)濟上的壓力。婆婆的身體不僅常年要買藥,還要有人照顧,當時她所在的服裝廠效益不好,工資發(fā)不下來,她就把工作辭了,做起了賣雞蛋的小生意。賣雞蛋除了動腦動嘴,還是一項力氣活,草兒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先是給全家人做好飯,然后她便騎著三輪車去離家三四里地的雞蛋商那里拉雞蛋,一年四季不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賣雞蛋的難免有碰破的雞蛋,別的小販都把碎雞蛋拿回家吃掉,草兒卻把這些雞蛋收回來做成了蛋糕放在攤前賣,這樣雖然辛苦些卻又多了些收入。
這個家在草兒的精打細算下倒也過得有滋有味,去年市里進行城中村改造,草兒所在的菜市場也被拆掉了。忙慣了的草兒一下子閑下來竟不知如何是好。老話說:人到四十不學(xué)藝。已經(jīng)四十歲的草兒竟然跟著別人學(xué)起了養(yǎng)生按摩,每天上午她把家里活干完,把婆婆安置好,吃過午飯后就去一家按摩店學(xué)習(xí)按摩。草兒踏實肯學(xué),技術(shù)掌握的很快,不到一年的時間她便拿到了按摩證書,許多地方爭著想要她,可是她思量再三,決定到這家只有下午班的美容院工作,這樣既可以照顧到家里,晚上還可以早些回家給婆婆做個全身按摩,陪陪丈夫和孩子。
朋友告訴我,草兒不僅是個按摩師,還很懂得養(yǎng)生呢?她這幾年在家照顧生病的婆婆,看了不少的養(yǎng)生書,又學(xué)會了針灸,婆婆的身體在她的調(diào)理下也日漸好轉(zhuǎn)。草兒常給人說:“俗話說的好,七分病,三分養(yǎng)。我們這些老百姓最害怕的是生病,有了病不能光依賴藥,還要靠我們自身來調(diào)理?!彼诮o顧客按摩的同時,也建議顧客應(yīng)該注意哪方面的飲食和保養(yǎng),女顧客們都很喜歡巧姐細心周到的服務(wù),再加上她專業(yè)的按摩手藝,給美容院帶來了良好的信譽,自己的收入也增加了許多。
從朋友的美容院里走出來,我看見門口的櫥窗里擺了一排整整齊齊的蘭花,我奇怪的問朋友,為什么不擺些名貴的花呢?這蘭花也太普通了!朋友笑著說:“這是草兒家里的花,她說這蘭花是不開花的草,是從泥土地里長出來的小草,能凈化室內(nèi)空氣,還好養(yǎng)?!?/p>
“蘭花是草,是從泥土地里長出來的小草!”多么樸實的話,讓我一顆在城市里呆久了的浮躁之心一下子安靜下來。草兒,你還真如這蘭花草一樣,身似小草,心如蘭花,即使地位低下品質(zhì)依然的高貴,即使生活再苦依然微笑面對!草兒,泥土地里走出來的蘭花草,在這繁華喧囂的都市里,不可缺少的正是你這樣的人?。?/p>
從此,在我的窗臺上面,一直擺著一種花——-蘭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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