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做了最后決定時，天空已漸漸陷入了陰霾。在夜色降臨之前，我趕走了那只貓。它就那樣懶洋洋的賴在它的窩里時候，我把他叫了過來，然后重重的踩在它的尾巴上，聽它尖叫著逃竄出去。

聽懂來自不同世界的語言據(jù)說是不祥的預(yù)兆，我就這樣聽著那聲凄厲的尖叫充斥著寧靜的夜空一點點遠(yuǎn)去，然后無力的靠在沙發(fā)上，精神也開始恍惚，甚至在眼前有血紅的發(fā)黑的視覺可以感覺到它的去向，一個身影用宣泄的方式狂奔了相當(dāng)一段路程后慵懶的在枯黃或青青的草地上沐浴著月光。這妖異的貓。

我其實一直很中意這種失去意識的感覺，我的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我的頭腦被不知名的力量支配生命和生活的意義變的蒼白且一無是處，那是怎樣的，正常人從不會有過的輕松體會，是無須承受任何重量的漂浮，可以無處不在，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卻始終游離于真實之外，不會迷失。戰(zhàn)。傷。悲喜，笑與淚，喜歡的人。憎恨的人，同情欲一起被摒棄，于這感覺中覺醒的我仿佛可以理解這種靈魂的行事方式。

人赤裸著來這世上，身體發(fā)膚都是受諸父母，一生還須歷許多苦厄，經(jīng)許多折磨，縱然有聲色歡歌，有功名利祿，終究是一場苦行，以死解脫，再歷下一次輪回。若是真有所謂的靈魂，于這一生經(jīng)歷中，凡其中不能承受之重，都將被遺棄在肉身之中的，就像是電影膠片一樣，在光之外，只是枯燥的形，無力成影，是真正凡人的解脫……

在若干時日之前，我開始陷入了這樣迷亂的思維之中。在我冷靜的時候也會知道，我的神經(jīng)很可能已經(jīng)出了問題。我不在意，我這樣的人，還求什么呢。也許，也許不是每天那只妖貓或早或晚的回來在我身邊嗅來嗅去，我可能就那樣一直"冥想"著直到衰竭而死吧。

即使如此，我依然害怕這貓，它在的時候大多我有意義種緊張的感覺，仿佛它是引領(lǐng)我去另一個世界的使者，這或黑或白的貓。我并不清楚這貓是不是屬于我的。在腦海中那個給人黑色印象的孩童在這房子的時候，這里曾有過一只白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孩童穿一身白色衣服，十幾歲的模樣，在屋子前面的草地上和那貓一起耍玩。只是他那雙過早擁有了淺藍(lán)色憂郁的眼神望向路過這里的零星的人時，會給人留下一種黑色的印象，一中濃的化不開的思念或是愁怨。而當(dāng)時的年代里從這條路上路過的所有路人在今天回憶當(dāng)初路上看房前或是房子里的人時，并不曾有過第二個印象，除了這偶爾用一種相當(dāng)深沉的姿勢燃一支煙看風(fēng)景的十幾歲孩童。所以這是絕對真實并可另人信服的，是因為在其時這間房子是在當(dāng)?shù)貥O豪華且奢侈的，以至于所有過路的人是不會吝惜深深的望上一眼并記下來的光陰。

后來的幾年里聽當(dāng)時經(jīng)歷過的人講述，這房子曾一度沒了孩童的蹤跡，它的光芒也日漸消隱，并被掩蓋。

又是幾年之后，方才有人見那孩童回來了一次，該有了近二十歲的年紀(jì)了吧，卻是滿臉黑碴碴的須根，凌亂的長發(fā)，讓鄰居們都難于相認(rèn)，看起來有三四十歲的滄桑的面容。他不惶多留，短短的時間里以相對便宜又物超所值的價格把房子兌了出去，然后帶一身風(fēng)塵就一度離去。這期間也有鄰居中曾經(jīng)關(guān)懷過他的人問起，他只說是出去走走，闖闖。也僅是在這一次回來，那慈祥的鄰居的要求下，他和這房子里的一只黑貓留下了一生中唯一的一張照片。

我很欣賞那張照片，其中留下的不僅是那段艱難的歲月，還有那種堅忍而有決絕的眼神……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沒有了么……

當(dāng)我花了數(shù)倍的價錢重新買回了這房子，再一次踏上這古雅韻致的地板，嗅著經(jīng)歷長久時光侵染的木料的味道時，我居然是那樣的平靜。也許是我的心理有問題，我不曾有那種常常被描寫的葉落歸根的感覺。我對自己解釋，我回來是重溫我的傷心，我回來是終結(jié)我的傷心。

房子的第二代主人似乎不曾來住過，屋子里所有的東西一如當(dāng)初，我甚至只用雙手就可以找到任何東西，它們沒有過絲毫改變。我很欣慰，無論怎樣這將會讓我或得很多方便。包括從這時開始直到現(xiàn)在的生活。我還記得清當(dāng)時我給自己這一次的旅行做的慶祝是我找到了一瓶兒時藏起來的一瓶酒，也就是我在沙發(fā)上喝酒的時候聽見了房間里還有貓的聲音。

此后它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廚房和臥室里，是那樣洋洋得意的，讓我在潛意識里當(dāng)它是這里的主人，而我只是風(fēng)雪夜里匆匆的宿客。有的時候我回想著印象中那兩只黑的白的貓，這時我能很清晰的感覺到它身上散發(fā)的敵意。它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這樣對自己說。沒錯。它應(yīng)該是來自虛空，是這房子的守護(hù)者吧，或者，我猜測它只是屬于這房子。而已。而已。

現(xiàn)在我唯一確信的是這只不屬于我的貓帶著那樣的怨恨跑出去是不會回來打擾我的冥思的，因為我還不曾這樣弄疼過它，我清楚的能感覺到它的行蹤，那樣憤怒的同別一只貓撕打在一起。它變的瘋狂，是因為我么？還是另一個世界的它洞悉了我的計劃？

若是往常，它不回來，我是可以這樣冥想到天亮的，只是今天我告訴自己會醒過來，就在今天,也只有今天……

曾經(jīng)這屋子里的燈飾是相當(dāng)豪華的,而在我第二度歸來時候,就找來了一些工人把這樣的燈都拆了去,我這樣說,我的心都這樣老了,還要這些年輕人耍玩的東西做什么呢。我是個習(xí)慣了黑暗的人。只有臥室里還留著一盞屬于這貓的燈,印象中這光給人一種柔和且慵懶的感覺。偶爾那貓溫順的偎在我臂上時,開了燈,闔著眼尋覓光的蹤跡,是黑暗里唯一平靜的時刻。

被撞開的門偶爾有冷冷的風(fēng)吹過,讓我的思緒逐漸渙散,破碎。破碎成一粒粒砂般漫天的飛。我習(xí)慣性的認(rèn)為這是它歸來的時間到了,于是起身披了件衣服,一如我所決定的找出了一些東西。平時他們其實是不肯賣這樣?xùn)|西給我的,我沒所謂。我只是花了十倍的價錢給一些常來和我的貓玩耍的孩童門去買了這些蠟燭。它們是如此的多以至于我分別差遣了將近十個孩子去買。同時我也清楚的知曉我這又一次的罪過,我欺騙他們的無知。。。也許他們長大以后如果還有今時的幾分記憶殘留,會有幾分憾意,若他們之中有十分虔誠向善的人,我只祈求不會帶給他們很深的陰影?；蛟S不會有人理解到我這樣的人也會相當(dāng)欣賞蠟燭燃燒的韻意。一如燈光是怎樣的寒冷,是深沉的孤寂。而燭光是如此的溫暖。是夜里的陽光,如佛光般祥和平靜。同樣我也會鐘情于燭火的味道?；鸩袢紵鰬?zhàn)爭的味道,蠟燭燃燒出歲月的味道,一種生命的消逝與凝固的痕跡。

我所以執(zhí)念用這樣的方式來完成我邪惡的祭典,是因為在我記憶的深處,還鎖著那樣一幅畫面。

那一個給人黑色印象的白衣孩童,曾把這房間里的燈光全開著,藍(lán)色憂郁的眼神那天居然有一絲快樂的光。哪天是他的生日吧,至少他把那天當(dāng)做生日了。陳舊的錄音機(jī)里一張卡帶嘶啞的那個年代的［火柴天堂］是為自己選的生日歌。纖弱的孩子劃著火柴有流星的光,一顆一顆點起生日的歌。黑色的印象,白色的寂寞。我看見孩童打開夜下的窗,讓風(fēng)熄了點起的花火,然后我是多么不愿這記憶的畫面就這樣定格,定格在最后點燃那支煙,鏡子前孩童給自己祝一杯生日的酒。喝一杯又一杯酒,醉過。睡著。醒了。再如一片流星點燃生日的夢,讓蠟燭燃盡就不去管它。

冒昧相問,朋友。生日的時候。你哭過未？

而我回來這老屋之后,偶爾也會點一支蠟燭發(fā)一些枯萎的光,方便路過的零星的夜行人。我無意博取他們那一絲感激,只是這贏弱的光讓我可以體會到自己依然是活著的,還可以做那么一點點的事。而每日里匆匆忙碌著到處奔波的人在這里一段沒有路燈的路上通過,除了感覺到這一點微微的光,也不會留更多的注意在燭光后佝僂的那一個點燈的身影。

今夜有風(fēng)。若是這滿滿一間房子的燭光點燃起這灰色的夜空。這個年代從這條路上路過的所有的人在將來回憶當(dāng)初路上看房前或者房子里的火光時,還會留有一些余象么。這對我如此冷漠的世界,這人,這光……

我的計劃其實本無意要固定點多少數(shù)目的燭火,只是那些孩子的惡作劇吧,讓我可以完成的這個邪惡的儀式能夠同樣成為今天的生日祭。我采著記憶的痕跡,劃著火柴有流星的光,仔細(xì)的點起這些蠟燭,體會著每一柱光芒燃起生命的脈動混亂的思維中游離著一些幼稚的問題諸如每間屋需要多少陽光（替換成多少燭光）才會溫暖,一雙眼睛要幾行淚花（替換成多少酒水）才能濕潤……

我本是應(yīng)該把走過的路整理出一個清晰的輪廓方才忍心離去的,然而當(dāng)我完成了若干燭火的點燃后,卻如悟道般發(fā)現(xiàn)其實都無所謂走過的路是對是錯,一如平常所想,一生終是一場苦行,簡單的終結(jié)反而是跟適合的結(jié)局?？v然是錯,也不后悔,不然又如何證明自己所堅持的是怎樣的對呢。都準(zhǔn)備這樣走了,又何必這么執(zhí)著拘泥在這樣的細(xì)節(jié)上呢。

沒有人,我從不懷疑這屋子是屬于我的,我可以聽到那只妖貓弄出的桌椅或者瓶罐翻倒的聲音是那樣的熟悉,我醒著的時候甚至可以在黑暗中把他們扶起來。但我并不能知我睡著的時候這貓會惹些什么禍?zhǔn)隆Ｎ疫@樣的人，是很難照料好這樣一所房子的。信步走去,偶爾不常去過的房間里就有風(fēng)塵或潮濕的木制品發(fā)出青色的氣息。我唯一習(xí)慣的地方……年少輕狂的時候我曾幾度遺棄了它。在外漂泊的日子無論醉著醒著都沒有那一種讓人可以完全放松的安詳?shù)母杏X。..唯有這里才是靈魂的歸宿.我在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安度余生的時候,我回來這里.

我回來,是來重溫我的傷心.我回來,是來終結(jié)我的傷心.我要帶它走……

決定的時候,我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回憶我所認(rèn)識的,曾幫助過我的,我愛過的所有的人和事物,找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寫一封簡單的致謝書,或是一些銘文記述下來.這一個漫長的過程也讓我寬恕了曾經(jīng)傷害過我的人,畢竟多少時光荏苒,傷,也不是傷.我精確的計算過讓孩子們投遞出的信箋只能在這儀式完結(jié)之后到達(dá).我不想任何人打擾我和我找回自己的時間.

我清楚的記得,當(dāng)時我是怎樣欣慰的笑著.我很幸運我的記憶力不曾被損壞,還可以算清這些以至以后不用虧欠誰很多,至少禮節(jié)上是這樣.我的遺憾……只是這間屋子,我自己是無力清理這肩我年幼時候就十分欣賞的屋子了.曾經(jīng)遺留在印象里那清新的木香,散發(fā)自每一寸窗欞,一寸地板,任何木制的地方,現(xiàn)在唯一只剩腐朽的味道.同樣沒有任何一家保潔公司的人員愿意來這里幫我做這一次徹底的清潔.這陪伴我這樣久的地方,我卻只能讓點燃的燭光充滿每一個地方,我追溯著幼年時的腳步摸索著關(guān)于這屋子的每一個印象,細(xì)致的安置好每一煮蠟燭的歸宿.是的.我無能為力,只有讓光與焰來清理一切.

……曾經(jīng)那一個給人黑色印象的孩童,也是不看流星只看焰火的么……

我打開舊物市場里買來的老式唱機(jī),放一張上個世紀(jì)的唱片,仿若舊上海一樣風(fēng)情的嘶啞的音樂里依然有尖銳的聲痕劃出,炸裂.

我幼年嗜酒,至今還在房子里有多年的陳釀.在這一個有輕淺雪花飄著的寂寞的冬夜,這樣異樣的風(fēng)情之中,給自己祝一杯生日的酒,祝一杯又一杯酒,我在嘶啞的音符中狂飲狂歌,狂歌狂舞.我以昔日水泊眾山里英雄之威狂飲,任憑溫涼的酒精自腮邊,自胸口流淌.酒水里燭光的幻影,可是燃燒著英雄的淚？我以烏江之畔霸王之顏狂歌,在嘶啞的音符里混合著哽咽的吼.夜空中歌聲的飄蕩,可還有著那落魄的孤傲？我以仕途放縱著阮籍嵇康之勢狂舞,這一生的苦行,于這一小時放縱.

知否？醇酒燃燒的時候,火光中也有醉人的味道.木器燃起的時候,火光中也有歲月的痕跡.只是可惜,可惜我是盲者.不能看清這一場.這一場冬夜里燃著雪的生日祭.

幾何我宿醉初醒,胸口里有灼燒的痛.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228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