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窗遠(yuǎn)眺，一幅幅綠色的旋律，伴著生命的音符，不斷跳躍在車后的田野里。譜寫著初夏的動感樂章。是召喚我還是嘲弄我，心與景始終無法和諧。列車緩緩?fù)Ｏ?，上車下車的人群總是那樣匆匆忙忙、來來往往。車子又開動了，毫不猶豫駛向既定的驛站……。生命的旅途何嘗不是這樣？夏天的綠色正旺，離秋天的落葉還有多遠(yuǎn)？

弟弟電話里說：媽媽的老病復(fù)發(fā)了，醫(yī)生不敢使用大量激素做沖擊治療，決定使用大量丙球代替，興許能闖過這一關(guān)。但最終是不能清除病根。所以，媽媽的生命是暫時的，媽媽軀體是一個走走停停疲勞不堪的古鐘了。

我忐忑不安匆匆趕回老家醫(yī)院，來不及放下挎包，摸住媽媽干枯的手，看著她蠟黃的臉，顯然是很虛弱了。我的心突然間揪到喉嚨眼。我坐在床頭，弟弟疲倦的眼神，大概昨夜沒有睡。一邊作一些簡單介紹，一邊忙著配合護(hù)士。媽媽總想和我說話，我們有一句無一句聊著。為了不讓她擔(dān)心，往日剛剛到家那種喜悅和隨意沒了。變得格外小心和客套，生怕有一句話說錯讓她難過。媽媽期盼的眼神，和對人世間的留念，以及病情發(fā)展的嚴(yán)重結(jié)果，只有我心里明白。我在媽媽的心里是堅(jiān)實(shí)的靠山。她是一樽風(fēng)中殘燭，需要我用身體擋著，小心地讓它燃燒到終點(diǎn)。我要給媽媽信心，給媽媽希望。就像小時候我跌倒在地，媽媽鼓勵我，自己站起來，然后用她體溫熨平我的傷。

那一刻，我著實(shí)感悟到這種母子間相互支撐的力量是何等偉大。

我環(huán)顧了病房，設(shè)施大致合理。醫(yī)院的程序我基本了解，查房、拿藥、換藥、打水、膳食、洗漱、繳費(fèi)……。醫(yī)院不是常人所想象那么清靜，那是一個有情緒有感觸的地方。說不定什么時候會送來一個意外受傷的病人，那血淋淋的生命，和親人驚恐的呼喚，會把你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有時也會安靜小心地進(jìn)來一個朋友，在他朋友床前，放上一束溫曖的康乃馨，或者一籃鮮美的水果，然后說了一些祝福的話。同樣某個時候，又會因?yàn)橐粋€高危病人突然離去，親人撕心裂肺的哭叫聲，把你原本健康的心，一下子又扔回了谷底。還有這樣的時候，是哪一個病友，帶著他康復(fù)的微笑，和你揮手道別，他向你祝福，并對你說：“快了，你也可以出院了！”生命在這樣的世界里，總是讓你不能平靜；讓你覺得這里人在等待“走”與“留”抉擇；讓你覺得你在為別人的痛而痛著，在為別人的樂而樂著；在這里，情緒不再屬于你個人的，它屬于你能聽到、和你能看到的每一個病友的，甚至是你根本就不認(rèn)識的病友。

忙乎了一天，我覺得有點(diǎn)疲憊了。幫助媽媽吃過晚飯、洗漱完畢，我一個人到外面的花園走了走，去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病房里的窗戶和門不能隨意打開的，這讓我感覺到好象過了很長的一年，頭腦昏沉沉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醫(yī)院的花園很美，種著各種各樣青綠色的植物，讓人感覺春意盎然，七月的沿海地區(qū)，綠色生命爭芳斗艷！我無心賞閱，沒有目的地走著，傍晚的陽光照在街道燥動的人群，微風(fēng)夾著空氣中的濕潤徐徐撲面而來。院里到處是匆匆忙忙的人流和醫(yī)者，他們總是在為某個生命的延續(xù)而奔波著。只有病人，在這里，才算是悠閑的。但是他們的悠閑，卻是在別人的攙扶之下，吊著藥瓶，過著痛苦無奈、有時甚至絕望的悠閑！

醫(yī)院大門口，一個高大的雕塑，這大概是白求恩，下面“救死扶傷”四個大字，光彩奪目。這位國際主義戰(zhàn)士，就這樣在醫(yī)院的門口，沒日沒夜地守護(hù)著，看著醫(yī)者，也看著病人，永遠(yuǎn)捐獻(xiàn)著他那一顆善良的心！然而，不管怎么說，始終無法拯救這世界萬事萬物，該走的還是走了。

手機(jī)響了，我知道是我愛著的人，遠(yuǎn)隔千山萬水發(fā)來的信息：“穗，媽媽好點(diǎn)了嗎……”原本一顆惆悵孤獨(dú)的心，明亮了許多。一下子把我們?nèi)说男娜谠诹艘黄?。媽媽這輩子什么都不缺，大概缺的就是這份融融的婆媳之情吧……

回到病房里，我放下陪睡的折疊床，將媽媽的被子掖了掖。左右兩個病友家屬在小聲相互交流各自的就醫(yī)經(jīng)歷。病房里始終彌漫難聞的藥水味。我躺下來拿著雜志翻閱，不知什么時間睡著。朦朧里聽到媽媽的叫聲，我一骨碌爬起，我小心翼翼攙扶著她去衛(wèi)生間……

幾天過去了，看上去媽媽有了點(diǎn)精神，她開始向我嘮叨起這次花了多少錢，還受了多少罪，雖然有醫(yī)保但不能報。嘮叨著還能過幾年，日后生活安排。我當(dāng)然時不時地安慰著他，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健康才是人生最為重要的。當(dāng)別人將大把鈔票揮霍于燈紅酒綠，我們姊妹卻將賴以生存工資收入用于救活媽媽生命。其價值比無可估量。在饑荒的年代，你懷抱弟弟，背上小妹，左手?jǐn)y大妹，我最大只能拽著你的衣襟。走啊走，不知哪里是頭。你恨不能割下自己肉喂活我們。今當(dāng)我何嘗不能！說到這，媽媽開心地笑了……是的，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死亡，而是精神和病痛折磨，是那種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牽掛之痛。在物質(zhì)和治療需求基本滿足下，更重要的就是一份骨肉之情的支撐了。我想起孔子說的話：“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媽媽雖然沒聽懂，但她心里明白，她在為我們子女心痛那一點(diǎn)錢。那是她用年輕的生命，積累起來，然后又在一次病老時，全部消耗殆盡的血汗錢。正象那句老話說的“年輕的時候，用命換錢；老了，用錢換命”。是的，這就是人生的一點(diǎn)無奈吧，生命的一種刻??！不管你是誰，總免不了生老病死，而我們每一個人都只能坦然地去面對。所以有時我也常想，凡事總要看開點(diǎn)，別總是為了那些世俗名利，去爭先恐后，浪費(fèi)了自己的生命，這世間還有多少時光屬于自己？

媽媽終于出院了，安排好媽媽日后的生活，又要分別了。媽媽手拄柺棍，腳步蹣跚對我說：“兒子你走吧，別牽掛我，我會好好地過下去的?！彼f話的聲音瞬間變調(diào)了，眼眶里飽含了老淚。我喉嚨突然發(fā)硬，說不出話。是的，去年和爸爸分別時，他也是這樣說的。竟然成了永別的話……

媽媽，當(dāng)我和你一樣病老的時候，會是怎樣？在生命的最后驛站里，還會有如此的纏綿？如此的依戀嗎？如此的系心之痛嗎！

我登上返程的車，車外依舊、車內(nèi)依舊、人生旅途依舊、生命輪回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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