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
高梁地在山坡上,高梁種在山坡的地里。秋季到了,高梁紅了,山坡就成了好看的風(fēng)景?;鸺t的高梁剪裁出山的裙裾,山風(fēng)一來,裙裾飛揚(yáng),飄搖出惹眼的美麗。;高梁不是花,但很美。驕艷里含著羞澀,火紅中綴著樸素。高梁的香,象一個少女的淺笑,是來自純凈靈魂的流露,淡香里有微甜。
我時常到高梁地的山坡去放牛。老牛甩著尾悠閑地散步,我就坐在石頭上,癡看高梁的紅,癡吸高梁的香。有時,也將目光穿過高梁地,看山腳下的院子。
院子不大,也很破舊。我要看的,是院子里的人。女孩叫花兒。不知從何時起,我就象丟了魂兒似的,總想看見她。沒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看見。花兒的美,至今我還沒有找到詞匯去形容,我想,她也許就是一株高梁吧。她有高梁的美,也有高梁的香。
花兒不識字。她好想讀書的,但她爸不讓去。她爸的觀點(diǎn)是:女孩都是賠錢貨?!凹蕹鋈サ呐?,潑出去的水,還不是為別人培養(yǎng)了?”為此,花兒還哭了幾回??捱^了,擦干眼淚,花兒就去放牛。
花兒不知道我想看見她。因?yàn)?,等她走過來,我都會心跳著跑開。我怕她看見我的臉會象高梁那樣一下子紅起來。但花兒知道我很能干。我教她認(rèn)字:“人”就是叉開腿站著,“大”就是人肩上放條扁擔(dān)。她總是驚奇的睜著杏眼,從衣兜里掏出還不是很熟的李子,還有她媽在灶堂里考的半個高梁餅,雙手捧給我。然后,高梁似的紅著臉,高梁似的低著頭,跑開了。
我知道,花兒也喜歡看見我。每次公社放電影,她哥要帶她去,她都說不想去看,等她哥一走,她就來找我:“懷哥,我要看電影,我哥不帶我,你帶我去吧?!笨措娪暗臅r候,她總要拉住我的衣角。我知道,她很少看銀幕,多數(shù)時候都在看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花兒不識字,但卻很聰明。她的針線活兒自幼都會。她繡的喜鵲,鴛鴦能撲著翅膀飛起來呢。但她納鞋底卻掌握不好尺寸,給她哥做的鞋,只有我能穿。
花兒沒文化,但卻很善良。那次,我為看高梁也為看花兒闖了禍。我癡癡張望的時候,老牛卻去吃了地里的高梁苗。后來,生產(chǎn)隊(duì)里調(diào)查此事,因?yàn)橐酃し?,我矢口否認(rèn)。隊(duì)長和會計拿了卷尺紙張等,破案似的要查個水落石出。眼看就要穿幫,這時花兒來了,她說是她放牛時貪玩,毀了莊稼。為這件事,花兒的父親將她狠狠地揍了一頓。那次挨打,花兒沒有掉一滴淚。
后來,我滿懷愧疚的向她道歉,她卻說:你是文化人,讓人知道犯錯會沒面子的。她還說:“你家缺做活兒的,掙的工分就少,再說,你爸打你下手還狠呢。打傷了你,我會很難過?!彼闷鹧澞_,給我看她的傷。我第一次看見花兒的腿,好白!那天,我第一拉了花兒的手?;▋旱氖趾芫d軟。
再后來,我進(jìn)城里讀高中,花兒的父親也為她定了親。她不喜歡那個她要嫁的人,但她別無選擇。因?yàn)榧依锔F,她哥娶親給不出娉禮,她就只好嫁給嫂子的哥。在鄉(xiāng)下,這叫做“換親”。換親換走了花兒的一生。
高中畢業(yè),我當(dāng)兵要走了,在高梁地旁,意外遇見了回娘家的花兒。她坐在石頭上,掏出乳房,正在給孩子喂奶。看見我,花兒的臉和地里的高梁就一起紅了起來。
我看了看高梁地,看了看花兒。高梁已經(jīng)成熟了,花兒還是那么美。
我知道,我要離開我的紅高梁了。我回頭望去,土地還是那片土地,高梁已經(jīng)不是那片高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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