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菊花
6點的時候,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凌晨,因為我很懶,不喜歡早起。今晨的風(fēng)愈加劇烈,風(fēng)中稀少的行人如嫖客一般,滿心的恐懼和慌張。咦——,原來是冬天來了,我自然地想到雪萊的一句詩:什么冬天來了,什么春天就不遠(yuǎn)了,頗有扯淡的味道,這時候我毫無緣由地緊了一下菊花,便埋頭鉆進風(fēng)中,向?qū)W校趕去。
到了學(xué)校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的一道電動門把我和黃沙滿地的北方式校園隔開了,心中突生感慨:這年代電動的玩意就是多——電動自行車、電動小汽車、電動刮臉刀,還有各種棒棒和娃娃,細(xì)細(xì)想來稍有良知的男女老幼都該有感謝電力革命的充分理由。哎,菊花又緊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準(zhǔn)備縱身躍門,就像從前的很多夜晚翻身上馬一樣,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行為。接下來這比東方國度里好多紳士還要低的電動門順理成章地開始了悲慘的命運,被我輕輕松松上了一回,騎在門上的那一刻,再緊菊花,北風(fēng)打在臉上,火燒刀割得疼,我感覺自己做了一回熊熊烈火中的英雄,為了革命事業(yè)前仆后繼、沖鋒陷陣,如果不是天冷風(fēng)烈,我一定要來來回回地多騎幾次,多做幾回英雄。遺憾的是這種英雄感轉(zhuǎn)瞬即逝,接踵而至是一種憐憫,因為中國的一般大學(xué),大多門都很低,這才被好些個大學(xué)生騎來騎去。想我謙謙君子,接受著博大精深的五千年文明的熏陶和教育,今天卻也罪惡了。
過了這道門,我像是得了便宜的買菜阿婆,收緊菊花,撒腿就跑??墒嵌蜻\地降臨往往毫無征兆,門衛(wèi)室的保安殺將出來,大喝一聲:站住,干什么的?我頓時一身冷汗,頭腦中展開激烈的思想斗爭——停下來?還是加速跑?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如此了。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哭也好、笑也好,恨也好、愛也好,運動中剛要酣暢的時候被打斷,就好比鳥兒飛著飛著下雨了,魚兒游著游著擱淺了,都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的。我憤怒而絕望地回頭,深情地遙望一眼保安大叔,那可真是一臉滄桑,這古城遍野的古城墻恐怕也要相形見絀了,不過這怪叔叔的臉更具厚重感和藝術(shù)性,從頭頂?shù)讲眲?,既有達芬奇筆下蒙娜麗莎的豐滿,又有梵高先生單耳自畫像的精奇。正是這種視覺上的震撼,讓我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我猛地意識到,其實我一直在路上,就是被保安叫住過幾次。
怪叔叔看我停了下來,信步踱到跟前,看起來和顏悅色的,好似覺得我停下來了,就是給了他面子,他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其實這也不奇怪,不管是五星紅旗照耀下的勞苦大眾,還是社會主義和諧中的骨干精英,都好面子。在中國的很多學(xué)校,不管是小學(xué),中學(xué),還是大學(xué),凡是在校園工作的人,他們有一個統(tǒng)一的稱謂——教職工,凡是教職工都有教育學(xué)生的權(quán)利。我清清嗓門,也不忘了緊下菊花,做好受教育的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準(zhǔn)備。
那廝搖頭晃腦地娓娓道來:你是干什么的?是學(xué)生還是工地上的工人?是教師還是餐廳的廚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
“什么你你的,你是干什么的你對我說啊,你不對我說我怎么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告訴我你是干什么的,我能不給你開門嗎?你不告訴我你干什么的,我怎么能給你開門呢?……“
”我是學(xué)生?!拔沂懿涣肆耍嫱春拮约鹤约弘p重準(zhǔn)備也還是那樣不堪一擊,便迫不得已不禮貌地打斷了怪叔叔。
”那你難道沒看見我嗎?不能打聲招呼讓我給你開門嗎?竟然翻門!“
這一句我沒有接茬,選擇了沉默,因為我知道此類人物長期受霸王上司和豪強學(xué)生的欺壓,心理嚴(yán)重扭曲,與之頂嘴無疑是找死,唯一能做的就是理智而慚愧地低下英雄的頭顱。接下來慘不忍聽的教訓(xùn),還有凜冽的北風(fēng)夾著北方的特產(chǎn)沙塵一起向我襲來,難免心生凄涼,咱就是再怎么差勁也是祖國四化的后背軍,人民幸福的保障隊啊,就這樣被一個保安摧殘著,蹂躪著,剎那間我仿佛明白為什么這代青年總是很憂傷了,原來都是這樣殘忍地度過的。話說人的生命周期與宇宙相比,豈是滄海一粟的可以衡量比較的?所以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我堅信這一點,這種信念讓我茍且活到了現(xiàn)在,在一次又一次,一個又一個這樣的”保安教誨“后也不曾倒下。
天兒太冷了,怪叔叔也怕冷,預(yù)感和經(jīng)驗告訴我折磨也該結(jié)束了。對于怪叔叔的總結(jié)性言論,我總結(jié)性地緊好菊花,然后報以無比虔誠的態(tài)度并作恍然大悟狀,讓他覺得他的話給我醍醐灌頂了,目的就是盡快徹底地在這種痛苦中解放出來,奔向大學(xué)里唯一的港灣——宿舍。又一陣唏噓后,保安叔叔驀然回首,欲返值班室,并不忘囑咐我注意保暖,注意身體,好好學(xué)習(xí),有空去值班室與之多多交流。我來不及多想”交流“是什么意思,也顧不上感動和潸然淚下,華麗轉(zhuǎn)身,一路狂奔,像阿甘一樣,傻傻地狂奔。
終于到了宿舍,我感受到了天堂的溫暖。處于幸福之中的時候,首先要做的事兒就是蹲在馬桶上,讓菊花在冬天的早晨盡情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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