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一季的小鎮(zhèn)
每年從立秋到霜降這短短不足百天的一段時光,山東有一個平時冷冷清清的小縣鎮(zhèn),會突然亢奮起來,在狂熱的激情里沸騰。京、津、滬、穗及全國各地包括港澳臺二十余萬之眾,爭先恐后攜巨款奔赴這自身人口才幾十萬的縣,云集在一個叫泗店的小鎮(zhèn),與當(dāng)?shù)厣现琳轮晾习傩找煌撇ㄖ鸀懴破鹂癯保钡剿颠^后,狂潮才漸漸退去,人走茶涼,小縣鎮(zhèn)又恢復(fù)冷清和平靜,耐心等待明年準時重演這一幕激情戲。這個每年一次潮起潮落、被外國友人稱為“斗蟋蟀者的圣地麥加”的小縣就是寧陽,狂熱的火種就是北方人叫蛐蛐、上海人叫蟮捷的蟋蟀,燃燒的能量來自于濃厚的興趣愛好,更來自于吞吐流動的逾億元人民幣。我近年曾兩次陪癡迷于斗蟲的好友念遲赴山東寧陽泗店,目睹這一壯觀場面。
念遲和我是小時候住一條弄堂的玩伴,一起捉蟋蟀斗蟮捷,誰知他把這愛好保留至今且愈加癡迷。他平日夫妻和美,可每年秋季這百日時光里都要吵架,因為家里擺滿了近二百個蟋蟀罐,他為了服侍這些蟋蟀百事俱廢,家中不分晝夜一片參差不齊的“瞿瞿”蟲鳴大合唱,常常把夫人氣得回了娘家。我玩心也重,不但勸不好朋友,反而被他拉了一起去“蟋蟀之都”寧陽賞蟲收蟲。
車過兗州就到寧陽,寧陽不管離孔子家鄉(xiāng)曲阜還是離梁山水泊都只有數(shù)十公里,可這里出的蟋蟀一點都沒沾染夫子的溫文爾雅,卻如梁山好漢般勇猛剽悍名震天下。也許是富含鈣等微量元素的水土使然吧,寧陽尤其是泗店這塊風(fēng)水寶地成了蟋蟀王國,青麻頭、大黑青牙、紫黃、鐵頭青背等蟋蟀珍品,歷來是古今斗蟋場中馳騁縱橫、力挫群雄、屢拔頭籌的常勝將軍,也是各路收蟲人夢寐以求的奇貨。
以泗店為中心的方圓百里,田間地頭房前屋后都成了寧陽百姓的捕蟲戰(zhàn)場,夜間的玉米黃豆田里手電光如繁星閃爍。毀壞莊稼也在所不惜,反正你毀壞我的、我也毀壞你的,大家都如此,只要能賺到錢。一只蟋蟀按品質(zhì)優(yōu)劣可售數(shù)元至數(shù)千元甚而上萬元,捕蟲者在這一季中每月收入有二、三千元,這對于人均年收入七千元的寧陽農(nóng)民是很具誘惑力的。
擺在濟兗公路泗店段兩旁的蟋蟀交易市場綿延十余公里,不等天亮,各地牌照的車輛就停滿路旁,各地口音的收蟲人已麋集于此,多時一天達二、三萬人,翹首等待田間歸來的捉蟲人,然后一哄而上挑選收購。殊不知這多半已是選剩的二道蟲了,頭道好蟲早已被選出送給下了訂金的收蟲大戶了,他們舍得出錢,一員身價萬金的蟋蟀良將,入了斗蟋賭場起碼是押著幾十萬元輸贏的注,何況這里面的水又渾又深,幾家歡喜幾家愁,傾家蕩產(chǎn)的都有。
人群中不乏資深玩蟲行家,也有收蟲大戶重金聘請來的鑒蟲“老法師”。運氣好的識貨者,幾十元一只收來的蟋蟀,轉(zhuǎn)手就能以數(shù)千元售出。另外還有一些養(yǎng)蟲“老法師”,好蟋蟀要精心喂養(yǎng)到寒露以后臨近霜降,待蟲體堅老才能開斗,平時飼以飯、豆、蝦肉,飲以摻了產(chǎn)地泥土的荷葉露,可防其水土不服,打斗過后,還要以摻了綠豆芽汁的水沐浴祛火······真是行行出狀員,大家切磋交流取長補短、互留電話廣結(jié)蟲友不亦樂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這三個月里,寧陽蟋蟀交易額逾億元。無論白天晚上此地所有客棧飯店都人滿為患,連附近村莊農(nóng)民家里都成了旅館飯攤。當(dāng)?shù)卣洋爱a(chǎn)業(yè)看作是拉動經(jīng)濟增長的亮點,斥資拓寬了公路,還定每年九月六日至九日為中華蟋蟀友誼大賽,舉辦名蟲展銷和研討會。最奪人眼球的當(dāng)屬斗蟋賽事,各路英豪以蟲會友,有的捧著外地名蟲千里而來,蟋蟀大將們稱過體重后再配對廝殺,就象拳擊賽分重量級、中量級、輕量級一樣。真正的上品良蟲頭大項闊,熊背虎腰,腿健爪勁,一對大鉗牙如鐵閘銅夾,威風(fēng)凜凜穩(wěn)踞斗盆之中,兩條斗須從容慢掃,無需引草撥弄,遇敵即開牙勇猛迎戰(zhàn)絞殺在一起,如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則有一番惡斗,斗至酣處驚心動魄,其一往無前、耐力頑強之狀,不遜于任何形式的角斗!直至敵方敗逃,或被撬翻甩出盆外,平時惜鳴如金的得勝者才振翅發(fā)出剛勁的鳴聲。
早在青銅時代,《詩經(jīng)》就有“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詠,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也含《促織》篇,濟公斗蟋蟀的故事更是大家耳熟能詳。人們斗蟋蟀的愛好歷史悠久,秦漢始、唐宋興、明清盛,古時從王公貴族到平頭百姓,愛好者甚眾,皇室更把名蟲悍將列為貢品。雅如蘇軾、黃庭堅、倪云林皆好此道。傳承至今,除了“蟋蟀之都”山東寧陽泗店,全國各地都有斗蟋愛好者,尤以京、津、滬、穗最眾。上海西宮也有斗蟋協(xié)會,每年都有正規(guī)賽事,在全國頗有名望,取得過許多驕人的好成績。而俗者如市井賭徒卻把斗蟋蟀當(dāng)作豪賭工具,嗜之如命樂此不疲,為爭輸贏不惜黑吃黑械斗,公安每年都要搗毀幾個豪賭窩點,繳獲賭資動輒幾十萬上百萬。悠久的斗蟋史也孕育了厚重的蟋蟀文化,從古到今,各種蟲譜、蟲經(jīng)琳瑯滿目,凝結(jié)了歷代養(yǎng)蟲斗蟲人的珍貴經(jīng)驗。遺憾的是經(jīng)過一場破四舊的文化大革命,蟋蟀老罐別說名家制作的古盆難覓,清末民國文革前的都少見。如今東昌軒的澄泥罐因其透氣吸水性佳,且含山東泥土中多種微量元素,很受歡迎而價格不菲。
廣大斗蟋愛好者的狂熱和巨大的利益驅(qū)動,造就了寧陽一季沸騰的盛況,卻也是每年秋季寧陽蟋蟀們的一場浩劫。全民參與的趕盡捉絕瘋狂濫捕,加之平時田里施用農(nóng)藥化肥,已使當(dāng)?shù)伢皵?shù)量越來越少、個頭越來越小,堪稱大將的上品蟲已萬不見一。更別說罕見的極品蟲王了。當(dāng)?shù)卣F(xiàn)提倡扶持人工養(yǎng)殖,但這種蟋蟀的野性和體質(zhì)肯定不能與野生的同日而語。
這幾天正是最佳斗蟋蟀時節(jié),養(yǎng)蟲人都忙著把自己精心喂養(yǎng)的將軍捧出來會友切磋,很多公園綠地里都圍著一圈圈斗蟋人。霜降過后,山東寧陽的客人都會走光,許多旅館飯店面臨關(guān)門大吉,泗店鎮(zhèn)又變得冷冷清清。平靜下來的田野里,僥幸漏網(wǎng)的蟋蟀怯怯地發(fā)出生命中最后的鳴叫,好召來異性完成交配和產(chǎn)卵——留下它們同樣命運的可憐后代,然后死去。而怎樣保護優(yōu)良的野生蟋蟀資源不使之枯竭,已是擺在寧陽人和全國斗蟋愛好者面前的嚴峻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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